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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很诱人,不过,那个胸,小了点,嘿,嘿嘿!”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下独乍沟去的岔路口了,往右拐,两行二三十多米高的攀枝树夹着一条新铺成的水泥路,路的尽头是一间才十多平米大的破旧土墙房,上面盖着几块青黑色的石棉瓦,细心的人还能窥及它斑斑点点的灰白底色。纷纷扬扬的攀枝树叶和桃李的残花铺在上面。石棉瓦的外边已经断下一绺,毛毛刺刺的,在夕阳淡淡的照射下映成一条银黄色的光线,它曲曲折折,就像一条眷恋夜空的闪电一样突然斜在那里,却不肯消逝。圈门口很干净,显然圈里已经很久没养牲口了。
两只灰色的小狗在圈门外十分干净的地坪上蹦来跳去,相互撕逗着,又在我们周围转圈圈。我们来到院子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手中拿着根破桐木的细枝,硬挺挺的树枝外端系着一根皮鞭。一个陀螺,也就是我们方言里的“嘚噜”在地坪上飞速旋转着,他见到两个陌生人从圈那边拐了过来,就停下了鞭子,“嘚噜”转得慢了下来,最后就像一颗滴入潭中的水珠一样波纹不在,归于平静了。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子起初在看着他的精彩表演,后来在看着我们,似乎在期待我们有所表演,不过双眼和表情都带着更强烈的对陌生人的疑惑感。小那个男孩儿没有穿鞋,裤子很厚也很脏,手里端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次性塑料杯,里面装着半杯泥沙,至于泥下有几只地牯牛,我就不得而知了。除了这两个男孩子之外,院里就只有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妇人了,她坐在厢房的窗子下面,背对着我们来访时走的路,她穿着件紫红色的褂子,稀疏的白发绾着木梳,面前放着一个黑色大胶盆,一把大白刀正在缓慢地剁着白萝卜,这时候的萝卜大多已经空心,所以她剁起来并不很费力。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还在用大白刀剁萝卜或洋芋的人家了。
在这里,会给人一种走向往昔的感觉,而这陈旧又新鲜的环境,仿佛存在一种遥远而亲切的呼唤。
老妇人没有发现我们的到来,所以没有回头,她依然在剁萝卜,头在上下微微地抖动。我缓步走上前去,问她家有没有“连心袋”,她半天才抬起头来,用细细小小干瘪的眼睛看着我,这个动作大概保持了十秒钟,同样干瘪的嘴里“呜呜呀呀”地说着什么,有点像她们苗族的语调,有点像狼的嗷叫。她的脸形我已不熟悉,但她这个形象我却一下子回想起来了。她没有名字,村里人偶尔提到她,就说“那个可怜的老姑娘”,我们的表上也是在她姓后写着“姑娘”二字。据说,即便在年轻的时候,她也是容貌丑陋的,而且心智不全,又聋又哑,走路也不方便。她没有出嫁,由弟弟养着。我们读小学的时候,经常从她家背后不远处的路上跑过,也经常会听到她这种“呜呜呀呀”的声音,当时还不像狼嚎,也经常会看到她背着个被泥水浸透了的暗蓝色大胶壶,在那条昏黄的马路下面艰难地爬行。那条马路下面,是五六百平方米的大斜石板,比陈家坡上那条路还要陡些,上面布满了杂乱的石纹和琐碎的石粒。石板上有十几道小沟,马路上的泥土被冲到里面就长出了蒿草。这滑石板的左侧是人行道,所谓人行道,也就是人们经常走的地方,其实比其他地方要滑很多,但从这里上去可以直达马路,而从其他地方上去只能碰到高埂子,所以我们只好从左侧这最滑的地方经过。而从这里背满一胶壶水爬上去的人,最令人不忍目睹的除了儿童以外,就是这位“可怜的老姑娘”了。我们小时候,每遇旱季,就一定要到这里来挑水,总有一段时间,连挑水也不容易,因为人口众多而水量有限,就需要等待,要按先来后到等水,所以也经常会发生冲突,因为总有人比较蛮横,不讲规矩和道理,事实上,到这里来挑水的人已经没多少规矩和道理可讲了。尽管路途遥远,但是我们并不用背负太重的水,实在不行就摔一跤,反正也没人敢怪自己,不过我们可不会如此任性胡为,因为在那种环境下,不用大人们多说,我们自己就能深深体会到一滴水的珍贵性。当然,我们挑水的人大都有伴,说说笑笑就上去了,所以并不觉得很苦,若是在月夜,月光明晃晃的,一伙人在这里相遇,寒暄几句,说些笑话,还挺好玩的。把水挑上马路歇下,便会看到天上的月亮特别明,特别大,周围的树木微微波动,银光澹澹,远处的崇山峻岭能被微微分明,山岭之间就像晃动的水一样清透。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有人吹着哨声,月光忽暗忽明。但我们从来没在夜里遇到过那位“可怜的老姑娘”,她只在白天背水,别人都是用扁担挑,只有她是用胶壶背,而且她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背着空胶壶,抖着双腿下到沟底,又背着满壶水一步步往上爬。当你从上面嘻嘻哈哈跑下去的时候,如果遇到了她,她抬头看你,你准会被她抬头时所调动的满脸皱纹给吓住,莫名地就会被吓住。
今天,我是第一次走到她家门口,也是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她听不懂我的问话,她又“呜呜呀呀”地说了一通,我也听不懂,我只好慢慢回身问那个大点的男孩:“下面那个人是你妈妈吗?能不能请她回来一下,我们填个表。”
小男孩把鞭子夹在腋下,又迅速从地上捡起“嘚噜”,就到下面的地里去了。两只除了嘴巴和眼睛之外全是灰色的小狗争先恐后地在他后面追逐,不一会儿就转到他前面去了,一只小狗却被另外一只推下了并不很高的埂子。
在一阵“呜呜呀呀”还夹带着几声“狼嚎”的呼声中,一个胖胖的、走起路来左右摇晃的女人一边脱手套,一边赶在儿子前面,从几块粗石板砌成的小路上走上来了。她冲我们一笑,开门进去拿出了“连心袋”。
“这个,填了有什么用?”她微笑着问。
“嗯……也就是个程序吧!大概了解一下情况。”嘟嘟回答。
“了解一下情况?哦,是嘞,”她显然把我们当做“领导”一类人了,所以状态上多了几分恭敬,不过她的脸有些发红,显然在组织语言,“关于我们家嘞情况,嗯,他们经常来了解,嗯,经常来了解。嗯,他们帮我把这几步路打通了,嗯,真是太好了。嗯!”她有些激动。
“咳!几步路而已,政府有的是钱。”嘟嘟说。不过她可能觉得嘟嘟这句话说得有点不恰当,不过,我们虽然是“领导”,毕竟太年轻,她也就没多说什么。
嘟嘟胖嘟嘟的手正在握一只小狗肥嘟嘟的脚,“呜呜呀呀”和“狼嚎”声消失了,大白刀“擦。擦。擦。擦”地剁着萝卜,我们起身离开了。
我们从上面走,嘟嘟忽然问:“你说,我们填这表有意义吗?”
“呵呵,走访一家给我们十块钱,一百家就是一千,咱俩每人至少能得五百多。我有了这五百块钱,可以买一整部《追忆似水年华》,哦,你可能不知道这部小说,我听说能认真读完这部小说的人全世界不超过三百个,而能读懂这部小说的人,全世界不超过三十个,因为,它太长,太长,而且,啰嗦。这路好难爬啊!但是兄弟,它再难读,我也要把它读完!你说……这是不是重大意义?再者,我可以去邀请那个very漂亮的姑娘吃辣条,哈哈,兄弟,你可不要嫌弃我这招,不要觉得太土。事实上,在这个地方,请一个女孩儿吃辣条,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你说,若能获得美人芳心,这算不算大有意义?!嗯?”
“切!德性!不过美女还行,小说嘛,算了,不爱读。喂喂……,我跟你说认真的,我不是问对我们的意义,而是……而是这件事本身的意义,你别跑题。”
“就像你跟她说的,这不过就是个程序而已,行政程序!但是老弟,你我不像那些当官的,这件事在他们而言,完成与否并无多大意义,对咱小老百姓也没多大作用,但是,这件事让你我来完成,效果就大大不同了。为什么呢?因为当官的只希望快速办完事,而你我却在聆听。咱们虽然没有能力改变什么,这一纸材料也没有什么卵用,但是我们能带给他们些希望和信心,倾听他们的声音,让他们发泄郁积在胸中的苦水。你说,这样的意义够不够重大?”
嘟嘟沉默了片刻,“刚才她不是说了嘛,他们也经常来了解她家的情况,所以其实也不用咱们来倾听。”
“不,不一样的!村干部大小是个官,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官,可是在大家看来,他们掌握着大大的权力。这样的官来倾听,村民们会痛快地倾吐吗?不会的。官们会动情地倾听吗?你想多了。”
“你怎么比我还喘?不过我倒觉得你很适合当官,至少很适合当个村干部,你走路的姿势就很像村干部。”嘟嘟笑道。
“哈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官,当大官。我初中的时候,有几次走上七公里,那时候天气炎热,我又没钱坐车,即便有钱我也不愿意坐,就算只是五块钱的车费我也不肯坐,现在十块了,当我背着一堆书走上七公里的时候,回首看去,那时候还没有打水泥路,路上还是黄泥土,细沙子特别多,我就想把这条路打成水泥路,只要完成它,我死掉都无所谓了。你别笑,我不是为了什么……什么功劳和名声,虽然也有点这样的想头,但我是真心想这样干的。不过呢,还没等我读出书来,路就打通了,你瞧,现在已经打到她家门口了。唉你有没有发现,她家门口那条路,水泥放多了?”
“对,是有点多了,很青。终于走上大马路来了。现在去哪家?”
“去那苗族小姑娘家,然后,今天到此结束吧,咱们下个早班,熟悉流程之后,明天就快多了。”
“对对对,她家‘连心袋’不在家。不是说五点以后吗,现在才四点二十七。‘连心袋’还没来吧?”
“‘连心袋’,重点不在‘袋’,而在‘连心’,要是去晚了拿到了‘连心袋’,那才真叫白跑一趟。今天拿不到‘连心袋’,咱们明天再去嘛,嘿嘿!”
“对!对对!要创造机会!”
于是我们一路小跑,又从那条小水沟里跑了下去。那三只狗看到我们再次到来,摇着尾巴,眯着眼睛,表示欢迎。嘟嘟说,“现在的狗真的不怎么咬人了。”
“你们又来了!”苗族小姑娘在倒洗菜水,见到我们,便微笑着打招呼,然后回身进去了。嘟嘟在我背后悄悄说:“还好我们慢了两步,不然要被她的洗菜水泼一身!啧啧!”
“唉!太可惜了,我们居然慢了两步,要是再快点,一定能被她的洗菜水淋到。”
嘟嘟憋住笑,我们进了门,小姑娘从右边进入还没有安装门的房间,叫出了她的母亲,——她有些矮瘦,笑嘻嘻的,脸上皱纹不多,头上裹着块淡红格子的头巾,裙子的前面卷起来掖在腰间,袖子也卷了起来,手里拿着块蓝白相间的抹布。
“着我大姑娘家拿到金钟去了,还没拿来,哟,怕要五六点才拿得来哦!刚刚我打电话问过了。你们到屋里坐吧,等等她们,我姑爷开车,应该很快就会到的。”
“哦……,那,那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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