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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解下斗篷,一抛上树,顺势抽出配剑,舞动起来,雪白的襟衣随着身姿翻飞,剑风飒飒,绝美的姿势演绎最后的绝唱。剑尖一抖,身形俱变,刷刷几下,地上,剑痕过处,斗大的两个字:文举——最末一个笔画带过,她的剑停住,身体也随之凝固,保持着飞燕俯冲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里,只有那两个斗大的两个字:文举——文举呵——
他在暗处,看得分明。
他知道,此刻,她心里的绝望和忧伤。
但他,没有动,尽管,他恨不得,马上出现在她的眼前,紧紧地拥着她,深深地吻她,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动。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想,贸贸然惊动她,他怕,吓着她。
因为,如果当初,他能一贯始终地温柔地对她,她是不会离开他的。
她皱皱眉,抖动剑尖,以极快、极利落的动作,又是刷刷几下,将文举两字涂抹掉,然后转身回旋,长剑入鞘,抬手取下斗篷,用力一扬,斗篷散开,鼓起一阵风,卷落纷撒的花瓣,将地上的剑痕重重掩盖。
所有的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拖沓。地上,只有一丛落英缤纷,她怔怔地望着,似乎有些不甘心,但马上,长吁一口气,又决然地移开眼光,只愣愣地遥望着山寺发呆。
钟声再次传来,在她的耳边敲响,她蓦然惊觉,祭祀,即将结束。
真的要走了——
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沉重的脚步往前,纷飞的花瓣从发际掠过,落到发上,飘到脸上,飞到肩上,生命的画面就此停住,再美丽的景色,对她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刚走数步,忽然——“清扬——”
她站住,迟疑片刻,这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叫我?怎么会,那么象文举的声音呢?我已经决意皈依佛门了,又怎会还对他念念不忘?实在不应该,在这关键的时刻庸人自扰啊。
于是复又往前走。
“清扬——”
唉,又来了。她站住,无限烦闷,猛地甩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文举从脑海中甩开,不用再想起。出现这样的幻觉,还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我不可以,心意动摇。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赐于我力量吧。她加快了脚步,急速前行。
“清扬——”
她猛地站住,这不是幻觉,分明是有人在叫我,分明,是他的声音!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他怎么会在桃林里?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桃林里?难道,他发现了,他全都知道了?那,师兄,该怎么办?归真寺,又将何去何从?
她只觉得头皮发炸,心乱如麻,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惶然之间,撒腿就跑。
文举三步两跨,追上前去,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拖回来,一下子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拼命地挣脱,奈何他双臂越收越紧,使她动弹不得,她使出更大的力气,抗拒。
“清扬,”他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幽声道:“我不会追究任何人的欺君之罪。”
一语中地,解开她无法释怀的心结,他感觉,怀里的她,停止了挣扎,复又柔声道:“你忘了佛珠上的话么?不离不弃呵,我不会再放手的,永远也不会。”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我请求佛祖,希望可以让我们再续前缘,佛祖慈悲,让我在这桃林里重新将你找回,我怎能,不感谢上苍?不感谢命运?不感谢所有知情而保持了沉默的每一个人?!”
她终于,静静地靠过来,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他默默地将唇,吻上她冰凉的额头,感觉,久违了的她的气息,是如此贴近,如此真实,如此温润,就好象他们从来都没有分离,春光里的幸福,弥漫开来,温暖了每一个角落。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他轻声说,却象沉重的一锤敲击在她心上,我何尝,不想你啊——她轻轻地抽泣起来,象一个委屈满腹的孩子,无助而怯弱。
“不哭了,清扬,”他的胸腔里滚过一声浑厚的叹息,她哭得他,心都要碎了,他双手,托起她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仰起脸,还是他心心想念,魂牵梦萦的容颜,纯净如往昔,清亮的眼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幽深的瞳仁里水意盎然,映照出他的脸,如同一面平湖,波光荡漾。她眼里的他,宽阔的额头,浓黑的剑眉,黑亮的双目,高直的鼻梁,方正俊朗的面庞,坚毅挺拔,英气逼人。
“你瘦了。”他宽厚的手抚过她的脸庞,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滴,心疼地说。
“你也瘦了。”她很是心酸。
“都是想你想的。”他又开始耍贫嘴。
她知道他的赖皮,破泣而笑,脸上泛起红云。
他又逗她:“我比你命好。”
“那当然,你是皇帝嘛。”她认同。
他笑:“我指的不是这个。”
她诧异的眼光望过来。
他得意洋洋地说:“你看,你在这里等我八年我才出现,可是,我就等了这么一小会,你就来了,不是命好是什么?!”
她撇撇嘴,不高兴了。
“你怎么又不理我了?”他抗议。
嘻嘻,她笑起来:“怕了吧?”
“怕了,”他说,话语又转为担忧:“我真怕你又不见了——”
她的脸上,又现忧伤。
“清扬,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他的手,抚过她的发,叹息。
她轻声道:“我相信你。”
他的心,轻轻一动,既心酸,又愧疚,“清扬,”他深沉地说:“我想听你叫我,叫我的名字——”
她低头下去,轻声地唤道:“文——举——”
“哎——,”他拖长了声音应道:“我在这里。”我不是做梦吧,没有哪个梦会有这么的真实。他说:“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永远。”
是谁让瞬间象永远,是谁让未来象从前,是你,让我迷得那样醉,是你,让我寻得那样累。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想你的心,百转千回,花团锦簇,视而不见。
风又起,阳光下,桃花绚丽,漫天飞花,相爱的人,深情相拥。
祭祀结束,宫人们都到偏厅用茶。
心慈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心神不宁。
“公主?”戒身上前,招呼她。
“大师。”她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你好象不太开心啊,”戒身温和地问:“有什么心事,方不方便告诉我啊?”
心慈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晚上……”
正阳殿里,龙榻上,心慈仍旧盯着床顶发呆。
“怎么还不睡呢?”文举凑过来:“明天去祭祀,要早起呢。”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睡不着啊。”心慈也很是烦恼。
文举笑了:“为什么?”
“唉,”心慈象大人般地叹口气,说:“我一直都在担心,明天天上的神仙会不会让娘下来见我,如果看不到娘,我,唉——”
心慈愁肠百结的样子,逗得文举忍俊不禁,他眼珠一转,问:“你想不想娘从天上下来,永远都不回去了,永远陪在你身边?”
“想!”她兴奋起来,旋即又沮丧了,小嘴一撅:“哪有那么好的事啊,又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能!当然能父皇说了算。”他肯定地说:“父皇是皇帝啊!”
“你又管不了天上的神仙?”心慈不相信。
“我可以跟神仙说,神仙一定会答应的。”文举见她半信半疑,又说:“以前你娘能住在宫里,离开天上那么久,还不是父皇让神仙答应的。”
“神仙为什么会答应你?他们为什么不答应我?”心慈还是不太相信。
“因为父皇和神仙是好朋友啊。”他说。
哦,心慈点点头,不再怀疑:“对呀。”她侧过头,认真地问父亲:“这次你确定神仙也会答应?”
他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答:“应该是没问题的。”
心慈喜不自禁,劈劈吧吧地拍起巴掌:“好啊!好啊!”
“那就睡吧,”文举为女儿掖好被子,柔声承诺:“父皇保证,祭祀结束的时候,一定从神仙那里把娘带过来给你。”
她闭上眼,又想起一件事,马上又睁开眼,问:“那,娘是不是以后都可以不回天上了?”
恩,他肯定地点点头,女儿这才,放心地睡去。
他久久地坐在床前,看着女儿渐渐进入熟睡状态,小脸上,漾起心满意足的微笑,他轻轻地说:“父皇,一定,要达成你的心愿。”这既是为你,也是为父皇自己。
听完心慈的叙述,戒身沉默良久。
“大师,祭祀都已经结束了,父皇怎么还没有把娘带来呢?”心慈撅起嘴,很不高兴地说:“这可好,不但没有看到娘,连父皇,都不见了。”
“不要着急,再等等吧。”戒身宽慰她。
她担心地揪住戒身的袈裟:“大师,你说,父皇是不是骗我的啊?”
戒身定定地望了一眼案台上的高香大烛,那是照皇上的吩咐准备的,他的眼光,越过香案,默默地望向壁上的观音菩萨画像,低沉地说:“他不会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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