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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东的神色缓和了一点,但依旧气呼呼地嘟着嘴不说话。中年男人站在卫东身后,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他的后脑勺,想要上前又不敢,就像一条犯了错的狗。
夏彤彤瞅他一眼说:“那个胖子马上就要答应了,你偏要自作聪明来那么一句。”
中年男人低着头不说话,他连看都不敢看夏彤彤一眼。
“这间病房胖子是最有分量的人,他要是答应了,其他人肯定会附和他;他一拒绝,所有人都跟着摇头。”
张迪上前一步,笑嘻嘻地拍了拍卫东的腮帮说:“同志,嘟着嘴影响你革命志士的形象!”
事实证明,张迪这一拍一哄效果就是好,卫东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神渐渐滋润起来,带有一点婴儿肥的潮红的脸就像一个催熟的苹果。
夏彤彤看看卫东,又看看张迪,用一种戏谑却又坦率的口吻说:
“还是姐姐厉害,妹妹甘拜下风!”
张迪瞟一眼像被罚站的小学生似的恭恭敬敬地站着的中年男人说:“你更厉害。他说了句什么话,威力这么大?”
“卫东费了半天口舌,终于把这间病房最具号召力的那个人——一个胖子说动了,人家都点头同意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却突然冒出一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各人的安全各人负责”。胖子一听马上反悔,说好不容易投靠一个组织,如果连自身的安全都不能保障,投靠这个组织还有什么意思。他如此一说,其他跃跃欲试本想跟着他一块加入的病人都纷纷摇头说没意思。”
夏彤彤爽朗而柔和的语气里多少有一点嗔怪的意思,但仿佛是母亲在责备孩子。中年男人飞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全是欣慰和感激。她背向他,他悄悄朝她挪动了两步。我看见中年男人突然浑身颤栗,肥胖的胸脯波涛似的剧烈起伏着。他仿佛遭到一场埋伏,被一些无形的弹片击中了。
我估计,他是嗅到了夏彤彤身上迷药似的香气才受到这甜蜜的一击的。要知道,我也曾经被那种体香袭击过,它让人晕眩,让人迷失,让人陶醉,让人癫狂。他热切地注视着夏彤彤的侧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白皙秀丽的脖子看。夏彤彤可能是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灼痛了,不由自主地侧脸看了他一眼。那是轻描淡写的一眼,没有鼓励,更没有挑逗。但对中年男人来说,夏彤彤的眼里没有责备和轻蔑就是对他最大的鼓励和挑逗。
卫东马上发现了中年男人的失态,他侧过脸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中年男人立刻停止了颤栗,并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以后我说话,你不要插嘴!”卫东冷冷地说。
“好的。”中年男人说。
“今天确实怪你多嘴!”中年男人的妻子突然说,“你要是不说那句话,估计这间病房的人都参与进来了。”
中年男人想不到妻子也跟着责怪他,他朝她投去恶狠狠的一瞥。但在我们听来,她那种怯怯的柔和的声调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她温顺而略显悲哀的眼神也能证实这一点。
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一种解释是她对卫东的敬畏超过了对丈夫的敬畏,所以她不由自主地附和卫东和夏彤彤,说了这句话。另一种解释是,她在帮丈夫的忙。他们是一家人,她主动承认了错误,可以让他免受更重的责罚。很快我还发现她这句话产生了另一种效果:她为他提供了一个辩解的机会。我们听见中年男人满含委屈地说:
“我这么做也是为我们的组织着想。我们的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庞大,但说实话,这支队伍鱼龙混杂,三流九教的人都有。这么多人特别是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谁敢保证不出事。要是有人磕着碰着都来找我们,我们顾得过来吗?既顾不过来也无力解决。再说每个人革命都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要是革命途中个人财产或人身安全遭受损失,他们是不是应该自己承担这种损失?所以我才想不如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免后顾之忧。”
这通话中年男人说得特别吃力,我们也听得特别费劲。但他坚持要发表长篇大论的精神着实感人,我们都安静下来听他说。我认为他的话多少还是有点道理的,这支队伍确实是乌合之众,队伍内部确实存在很多安全隐患。但我感觉我们最大的安全隐患不是来自这支队伍本身,而是来自我们与之对抗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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