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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想要离开朕。”他说,“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现在你终于等不下去了。”
“我是真的要死了。”我坚持着说。
“胡说八道!”他吼起来,睁开眼睛指着我,“你会死么?你怎么可能死?这么多年你都不老,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是个妖怪?你是个妖怪!”
他盯着我怒吼着,水蛭一条条从他脸上剥落,让他看起来诡异无比。这一刻我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我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在我平静的目光中,他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罢了,”他喘息着说,“朕为你生了一辈子的气,朕不想再生你的气。你要走,随时可以逃走,又何必来见朕。”
“我不会逃走,”我轻轻地说,“我只想得到您的允许,让我离开。”
“朕的允许对你来说有意义吗?你的心早就不在这里。”
“有意义的,”我看着他,哀切地说,“在认识您之前,我是个自由的身子。现在请您还我自由身,让我可以干干净净地走。”
“你什么意思呢?”
“请您休了我。我不想作为您的妻子死去。”
他怔了怔,然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
“这不可能,”他笑着说,“你生是朕的女人,死了也是朕的女人。”
“陛下,”我苦苦哀求着,“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没有说话。
“陛下啊……”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他打断我的话吼起来,“你不就是想要离开朕,去圆你的鸳鸯梦吗?朕告诉你,不可能!你什么时候死,朕不管。朕只告诉你,他见不到明年的夏天!”
“陛下,不是这样的……”
“你流泪了吗?”他看着我冷笑道,“你知道他要死,心疼了吗?你想要哀求朕,放过他吗?”
“不,”我平静地说,“他会怎样,我无权改变。一切都是写好的。”
“可是你还是哭了。”
“因为我心疼。”
他怔怔地看着我,终于是叹了口气。
“既然觉得一切都是写好的,为什么还要心疼?”
“正是因为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才会心疼。”
“你心里是否只有他,一点点都没有朕?”
“不是的陛下。我的心里也是有您的。”
“朕不信。”
“……”
“好吧,”他看看我说,“朕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为朕做件事,做完之后,朕给你一纸休书。朕随你去什么地方,随你去不去找他。朕只要你为朕做完这一件事。”
我的眼睛亮起来,我对他说:“什么事呢,陛下?”
“把朕书房案上的那张纸拿过来。”他对身旁的宫人说道。那宫人便去了。
过了一会,宫人捧着一方黄绢,带着纸笔回来了。他将东西放在一旁的小案上,然后退到一旁。
“朕老了,手抖得厉害,写出来的诏书字迹都很模糊,”孙权对我说,“你还年轻,为朕把这封诏书抄一遍送出去吧。”
只是这么简单?我带着不可置信的心情走过去,拿起他起草的那封诏书,刚看到开头的那几个字,心便是一沉。
是写给陆逊的。
我一路读下去,心便向着一个黑暗无尽的深渊迅速滑下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上天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黄绢上的这些字,一个个带着血一样的颜色跳入眼里,它们仿佛从地狱里魔鬼的心中迸发出来一样,张牙舞爪地灼烧着我的心。
它们能够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它们空穴来风,让任何一点小小的过失都无限扩大成为不可饶恕的罪;它们无中生有,将所有美好的令人感动的往事描画成不堪入目的丑恶。
它们让忠心的臣子成为阿附权贵的爪牙,让青春和热血成为小丑脸上的油墨。
它们反写我深爱的男人的一生,吞噬他最后的从容与尊严。
它们是没有刃的刀,无形无色的毒药,它们只所以存在,只是为了要他的命。
“怎么可以这样……”我颤抖着将那一方黄绢扔在了地上,“陛下,你疯了……”
“你还是要哀求朕是不是,”他眯着的眼中有残忍的光,“你还是不能无动于衷是不是。”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我颤抖得连泪都流不出,“难道他为江东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换来这一纸诏书吗?”
“是他自己要被卷进来的。”
“可是陛下啊……”我苦苦哀求着,“他总是要死的,有没有这封诏书,他也是快要死的人了。您为什么不能放过他,让他安安心心地去呢?”
“你总说这个要死那个也要死,朕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冷笑道,“朕只知道身体最虚弱的那个人是朕自己。你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们总想等朕早日归西,好抢走朕的女人,谋夺朕的国家!”
“这么多年了,难道您连伯言是怎样的人都不清楚吗?”我终于流下泪来,“他对您的心,难道您不知道吗?”
“朕知道,他也知道,”他冷冷说道,“可是朕的儿孙会知道吗?他的后人又会知道吗?曹操誓不篡位,现在的人难道不是称他为魏武帝吗?司马懿总说他对曹魏一片忠心,可你看看他那两个儿子,他们都知道吗?”
“看不见的东西,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呢?”我哭着说,“您放过他吧……”
“他求仁,朕让他得仁,有什么不对?”他吼起来,“一百年后,人们会说朕是昏君,晚年逼死忠臣。人们会记得他!他求仁便得仁,朕是在成全他!”
“您既然知道人们会这样说,又为什么这样做呢?”我泣不成声。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过了一会,他说:
“别哭了。你自己也说过,你改变不了任何事。你也改变不了朕的决心。”
“是的陛下,”我流着泪说,“可是至少我不会为您抄这一份东西。”
“如果朕一定要你做这件事呢?”
“我不会做的。”
“去把外面那个匣子拿进来给他。”孙权转过头,对一旁的宫人说。
那宫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还是去了。过了一会,他捧着一个长匣子走进来,把匣子交到我手中。
“自己打开看,自己选择吧。”孙权冷冷地告诉我。
我揭开匣盖,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长剑,在水波嶙峋下闪烁着寒冷的光。
这把剑,我认得的,是孙权的佩剑。那一年在吴郡,他把我拖到房间里,把这把剑扔在我身边,告诉我,要么用这把剑自杀,要么活着出来做他夫人。
最后是我屈服了。
“不写就得死是吗?”我捧起剑,轻声问孙权。
“是的。”他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犹豫。
剑出鞘时所闪现的那一片白光几乎刺痛我的眼。冰冷的剑身割开到咽喉处的皮肤的同时,我感觉一只手死死拽住了我。
那宫人抓住了我的手,一双眼睛不安地看着我又不安地看着孙权。
“你拦住她做什么!”孙权怒吼起来,“让她死好了,让她死!”
我们都没有说话。那一刻我心中洋溢的全是必死的决心。我竟然感到骄傲,是的我骄傲。那一年我屈服于死亡,嫁给了他,从而改边了自己的一生。这件事我常耿耿于怀,也常觉得屈辱。但在这一刻,从咽喉处传来的刺痛让我骄傲地意识到,我终于可以洗清这种屈辱。
孙权的表情在渐渐平静下去。
“罢了,”他挥挥手对那宫人说,“你做得好。把剑拿走,出去吧。”
宫人把剑从我手中夺走然后安静地退下。我仍站在那里,任血缓缓地顺着脖子流下。
“想不到啊,”他自嘲般地笑起来,“朕再也无法胁迫你了。”
“因为我生无可恋。”我轻轻说道。
“所以朕无法再逼你了是吗?”他轻轻说,“其实朕不想逼你,刚才那个时候,那个宫人不上来阻止,朕也会上来阻止的。朕不想让你死。如果朕要你死,你早就死了……朕只是想你为朕做这一件事而已……”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我这样做呢?”
“因为朕想看到你为朕做件事。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为朕做过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为您做事啊。”我不无委屈地说。
“你不是为朕,你是为江东,为这个国家,”他轻轻说,“你为朕做那些事,只是因为伯言也在做。朕一直想知道,如果朕和伯言站在相反的立场,朕要求你做事的时候,你会不会为朕做。现在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不会的……”
他轻轻笑着,皱纹爬满他的脸,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其实他也很可怜。
“朕知道朕不好。朕也知道这对你和伯言都不公平。但朕真的很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夏款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2012商城淘宝网女装春装连衣裙淘宝网女装商城购物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冬装羽绒服淘宝网女装天猫商城 淘宝网天猫商城淘宝网女装秋装购物 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冬款你能站在朕这边一次。朕那么想看到……”
他淡淡地说,声音却仿佛有些哽咽。
“陛下,”我轻轻地问,“您真的那么想看到我抄这份东西吗?”
“是的。”
“如果抄了,您就给我一纸休书,您就放我走。我们之间的恩怨,都可以扯平吗?”
“是的。”
“如果我还是不愿意呢?”
“朕仍要坚持。”
“您是在胁迫我吗?”
“不,”他黯然看着我,轻轻地说,“朕不胁迫你。朕只是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夏款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 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2012商城淘宝网女装春装连衣裙淘宝网女装商城购物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冬装羽绒服淘宝网女装天猫商城 淘宝网天猫商城淘宝网女装秋装购物 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 淘宝网女装冬款你这样……”
我没有说话,走到那张书案旁,拣起被我扔在地上的爬满魔鬼的黄绢,再展开一张空白的黄绢,将那些字一个一个地抄上去。
我平静地抄着,没有流泪,也没有任何喜怒。心里仿佛暴风吹过似的空白。我甚至不无诙谐地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我的繁笔字还是这样错漏百出。
只有脖子上伤口的血,一点一点滴在明黄色的丝绢上。
最后一个字,我一笔一划地写完,然后合上黄绢,交给一旁侍立的宫人。完成这一切后,我回头看着孙权,轻轻地说:
“陛下,我要走了。”
他没有说话。
“休书不必交给我,您拿去宣告给后宫就可以了。我走之后,请您将我的名字从史官笔下、从宗庙中抹去。”
他仍没有说话。
“陛下,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他如同梦中醒来般,轻轻问我。
我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又问。
我仍没有说话。
那一刻我想起那些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夜,也曾回过身抱了他入睡。只是在那个时候,爱恨反而更加混乱。
“陛下,我感激您。”我轻轻说。
“为什么感激我呢?”
“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被饿死、被冻死、被乱军杀死……”我带着真诚的感激回忆着,“即使能活下来,也不可能看到这么多,走得这么远……我感激您,真的。”
“即使我做了这么多让你心寒的事情,你还是感激我?”
“是的。”
“你知道吗?”他突然对我说,“其实从一开始,我从未想过要让孙和或者是孙霸即位。我只是想让他们两个斗起来,这样我可以削弱那些重臣的权力。”
“我知道。”
“你不恨吗?”他问。
我笑起来:“怎么会不恨?可是即使是恨,也认为站在你的立场有这样做的道理。当年公瑾和子敬都说过,只有这样的您,才像一个真实的皇帝。”
“公瑾,子敬……”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说。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说,“现在你要走了,也该让你知道。”
“什么事呢?”
“我知道子明死的那一天,你在他酒杯里下了毒,”他说,“我也知道他死后你一直很内疚,认为是你害死了他。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不关你的事。”
“为什么呢?”我讶然道。
“阿荣没有说谎,他确实在最后一刻帮你换了那杯毒酒。可是你们都不知道,你的杯子里,也有毒。”
“那是……”我不可置信地说着。
“那是我下的毒,”他安然说道,“我那个时候想要放弃你,但又不愿意你去别人那里,我就选择杀死你。可是看到你没死那一刻,我竟然那样高兴。自此之后,我再也没起过这种念头。我甚至还杀死阿荣,让他再也无法泄露这个秘密。”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含着泪问。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继续背着这份本不该属于你的内疚。现在你要走了,我就告诉你,你可以不必内疚了,你愿意去伯言那里,就去吧。”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我只是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安然俯下身子。他从水池中伸出一只手,我就紧紧握住那一只手,将它贴在我流满泪水的脸上。
“陛下,我也告诉您一件事好吗?”在他耳边,我轻声说道。
“说吧。”
“我不会去伯言那里,我谁那里都不会去。您说得没有错,一百年后,人们会记住他。一千年、两千年后,人们还是会记住他。人们会记住他怎样为这个国家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人们会记住他是江东的都督、江东的大将军、江东的丞相。他的生命干净得如同被水洗涤过的月光,没有任何污点。他会在家里握着他的妻的手死去,他不会在死前还和陛下的女人私奔。这一切都是写好的,写在书上、写在命中的。我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不会去找他。.uknshm ”
“那你会去哪里呢?”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轻轻地笑着,“也许会死,也许只是离开这个世界。但总之您从此不会再见到我。您也不必找我,我会消失,您就算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到我……”
“——你到底是谁呢?”他又问。
“我到底是谁?”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我有些茫然又有些难过,“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阳光下云的影子,阳光消失了,我也就不在了……”
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然后闭上眼睛,说:
“你走吧。”
我松开了他的手,孑然一身地走向门口。在门口我又一次驻足,回过头来轻轻对他说:
“陛下,再见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起眼来看我,睡着了一般。那一刻光与影交织着他的面容,而我无法看清他的眼中是否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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