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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夷陵城中,夕阳已西斜,长长的余晖让这简陋破败的城也平添了几分精致。
我们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客气而安全的距离。他走在前面,而我低着头,用长衣搭在头上,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城中全是游荡的军士。每一次战争结束后,他的军士都能轮流休息,即使饮酒作乐,也不会被明令禁止。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这种懂得变通的军法,让他的军士在下一次战争开始时,总是精神饱满。
也是因此,当我们渐渐走到城中的十字路口时,有几个军官已认出了他,笑嘻嘻地邀他晚上一起找乐子。
他敷衍过那些军官,待他们走后,便回过头来看我。
我说:“我跟着你,始终是不大方便。不如就此分开,我自己会找地方歇息。”
他点点头,礼貌而尊敬地说:“城中都是自己人,请影夫人放心休息。若有什么不便,随时来找我。”
我叹口气,说:“我不会找你。你和他们好好玩玩,放松一下吧。”
他却说:“恐怕不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不,你需要休息,”我深深看他,敛容道,“答应我。”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我去找了家浴池好好地洗了个澡,又换了新衣,挽了发。
本来想找个驿馆去休息,却又放心不下他,便往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走去。如果在那里见到他,我便放心回去睡觉。
然而一家家歌舞场找过去,一群群欢乐醺然的军士之中,却始终不见他的影子。
好不容易拉住个相对来说还算清醒的小兵,问他都督去了哪里。他一脸茫然地对我说:“只知道傍晚时他进太守府去了。”
我便去太守府寻他。太守府本应是个热闹繁华的所在,可我去到那里,发现里面没有点灯,长长的街上一个人都不见。这样一个夜晚,所有的人应该都去饮酒作乐了。
门没有锁,我推门进去,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里面只是黑的,并不见一个人。
正当我以为他不在,准备折返时,却发现最里面一间屋里有昏黄的灯光。
房门虚掩着。我推开门轻轻走进去。他果然在这里。
长长的案上散落着凌乱的公文,一片公文上,他伏在案上竟是睡着了。手中握着的笔在案上滴下一点墨。
心便骤然一紧。我走过去,取下一旁的长衣,尽量温柔地覆在他清瘦的肩上。
可他却醒来了。他抬起茫然的眼,用茫然的表情看着我,竟似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我听人说过,想知道一个人快不快乐,要看他梦醒时的表情。
这一刻,我在想,他是不快乐的。
“你如何来了?”他终于清醒过来,用刚刚梦醒的、微微带了些嘶哑的声音问我。
“你答应过我的。”我不去回他的话,有些责怪地看着他。
他笑一笑,说:“真不喜欢那样,没什么意思。”
“那便去好好睡一下,”我劝道,“你也很久没有休息了。”
“不想睡。”
“又骗我。不想睡,怎么还在这里睡着了?”
他摇摇头,并不说话。
我仍是站在那里,有些失神地看他。他已从初醒的迷茫中走出,表情又换上了一直的温和与坚定。他是一个能让所有人安心的都督,却唯独不包括我。
如同水中的鹅卵石,人们赞叹着石头的圆润晶莹,欣赏着它的美丽,却拒绝去想那多年以来,来自流水的,可能是痛苦的磨平。
天,我竟为他心痛至斯。
“你不必管我,”他低声这样说,“回去休息吧。”
也就是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案上,他长袖下露出来的,分明是一份,划了许多触目惊心的黑叉的,阵亡名单。
我怀疑地看看他,说:“你还打算继续公务么?”
“不了。我答应你。”
“那你去睡吧,”我坚持道,“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不睡了,”他摇头道,“刚才困过一阵,现在已没有睡意了。”
他看了看我又说:“你放心,我只在这里坐一会,或者出去走走,然后就去休息。”
“你若不喜欢太热闹的环境,可以找个姑娘来这里陪你喝点酒。”我仍是坚持道,“夷陵虽然小,姑娘还是不错的。”
“好,好,”他明显地敷衍道,“你放心。”
“果真答应我了?”
“答应你。”他仍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点点头,出门。出门时,觉得他明显松了口气。
然而我只是在街上转了一圈,又走了回去。
推开门时,他果然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他从卷宗间抬起头,看见我,便是一愣。
我穿了翡翠色的长裙,贴了鹅黄,一手抱把琴,一手提了坛酒,笑盈盈地说道:
“既然你还未去找姑娘,不知这个姑娘你欢不欢迎?”
他就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笑,原来他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你们影夫人派我来陪你聊聊天,唱唱小曲儿的。”我笑着走到他面前,斜睨着他,“影夫人的命令,你敢违抗么?”
他毕竟不是个真呆傻的人,也就随着我笑起来,说:“不敢违抗,只怕当不起。”
“有什么当不起的?”我啐道,“你只当我是个奉命行事的卖笑姑娘。”
他两手一摊:“我可没带钱。”
“记下来,从你军俸里扣。”我咄咄逼人。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将案上的卷宗文书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扫到一边,然后拍拍身边说:“既然如此,坐。”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将琴和酒往案上一放,仍是笑盈盈地看他。
“先喝些酒?”我问。
“喝酒就免了,”他苦笑,“怕误事。”
“能误什么事?”我不满道,“敌人不是都败了么?”
“以防万一,还是清醒的好。”
“你清醒有什么用?全城的人都醉了。”
“那始终还是要有一个人醒着。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我看看他,忍不住说:“你喝些酒罢。我替你保持清醒。”
“你醒着有什么用?”他戏谑地笑道,“你不是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卖笑姑娘么?”
报应来得真快。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说:“陆都督,你好扫兴。”
“喝酒真的免了,”他正色道,“随便聊聊天吧,聊什么都可以。”
然后他又看看我,说:“安静些也不错。”
然后我们断断续续聊了很多事,很多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却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我们的声音如同平静的河流,在这寂寥冷清的太守府一角流淌。这里没有影夫人,没有都督,没有沉重的战争和死亡的阴影。所有的,不过是快乐的流莺和无忧的花客。
间中他回忆起他的童年,他说有一次,他摇着一叶小船,摇着摇着便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漂流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月正中天——
“你哭了么?”我突然问。
“怎么会?”他微觉好笑地说。
“……如果是我,一定会哭的……因为在那里,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看了我好久,笑容渐渐在脸上隐去。他突然叹了口气。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愚蠢,我实在不该说这样冷清的话,这样的话语骤然让这欢乐气氛冷却了。人脸上的水晶面具掉下来,露出忧伤苍老的脸。雾散尽后,露出的是不快乐的童年。
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般,我拽过琴,对他说:
“我弹一曲你听吧。”
他点点头。
琴声一起我知自己又错了。我选了欢快的调子来弹,可我的双手实在不适合那种欢喜。是一样的调子,可是听进耳中的却是无尽的忧伤与愁苦。忧伤和愁苦之上,欢乐是最虚伪的粉饰,在我双手之间片片剥落、千疮百孔。
我一开始想要矫正过这种忧伤,我努力地在音符间添加欢快、制造喜乐,然而这些人为的欢快与喜乐,音符流转间却统统变得面目全非。
他一直静静看着我,脸上有梦一样的表情。
我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只是叹息一声,离开了弦。
“弹下去吧,我还想听。”他却这样急切地对我说。
于是琴声又起。我已不打算去改变什么,只是任那些清澈的悲伤的音符自由自在地从弦上走出。这样的悲伤不需要酝酿,只是水一般地倾泻。
他突然站起身,拿了两只杯子放在案上,又倒上酒。
他喝下一杯酒,又将另一杯酒送到唇边。我没有停止弹奏,却微仰起头,饮尽了那杯酒。
他又将酒满上,喝了一杯又将另一杯送给我喝,我依旧安然饮下。
他又倒,我又喝。他再倒,我再喝。
酒从胃里一点一点泛起暖意。我一边弹着琴,一边悄悄回头看他。他一直在那里看着我,是怎样的目光,如同清冷却温柔的星。
然后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只是贪恋地一直看着他。酒意泛上来,钝化一部分感觉,却让另一部分感觉变得格外清晰,淡漠了寒冷,却又让人格外想要寻找温暖。我一直看他。在这空旷、冷清的屋里,除了琴声,除了他,一切不复存在。我想要靠近他,然后再近一点,或能暂时忘却彼此伤痕累累的灵魂。
所以当他将手指压在我手指上,让琴声戛然而止时,我并没有抽回手。我想我是喝醉了。
当他扳过我的肩,用脸贴上我的脸时,我也只是顺从地靠在他身上。我觉得有些醉了。
最后当他抱起我,一步一步走入里面的睡房时,我只是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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