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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潜龙勿用第二章春风马蹄疾初冬飞雪至张僧诚掌着中台兵部,所有敌、我各类军事方面的报告,要么先到他手,要么大部分最后也会汇於其处,故是,他对秦魏现下这场邺县之战的进展不但非常了解,而且对蒲茂大概会能在何时打下邺县,他也有根据方方面面的情报而得出的他自己的判断。
可以说,张僧诚、羊髦、张龟三人中,面对莘迩“蒲茂何时会打下邺县”此问,张僧诚是最为权威,最有资格回答的一个。
当莘迩提出此问后,羊髦、张龟暂时都没开口,明显亦是在等待他先作回答。
张僧诚便当仁不让,沉声说道:“以下官揣度,桓荆州若是不能兵至洛阳,以胁秦虏之后的话,则至迟下月初,蒲茂就能打下邺县。”
莘迩说道:“至迟下月初?”
“明公,下官的这个判断是从三个方面得出的。”
“哪三个方面?”
“蒲茂虽胡虏,然矫情忍残,颇能礼敬士大夫,洛阳等地的唐士、降将,他俱给以优抚,不乏授予高官贵爵者,并重用乞活军帅李基,授其太原太守之任,又於前时攻下了邺县外的二台后,下官闻他登台巡视,叹魏虏之奢,命将台中的金银玉器、绫罗衣裙,尽分与臣下、将士,以邀买人心,他自己一介不取,连带新降、新附於他的魏虏旧臣、河北士人也沾光分得了不少,故是,近些时来,蒲茂在河北竟是略得美誉,邺县周边的唐豪、胡酋率部曲往投其者甚众,冀州等地的乞活各部也纷纷投之,如今,攻邺秦虏的声势大涨,对外已是号称雄兵三十万——此三十万固然虚数但究其可用之兵,加上魏虏的降兵却少说也得有十几万的步骑了。十余万大军挟连胜之威,得冀人之助蒲茂克邺必也,这是第一个方面。”
“第二个呢?”
“魏主慕容炎强征幽州境内的鲜卑、乌桓各部征得了万余兵马以侯莫陈驮为将,南下援助邺城,但侯莫陈驮惧秦虏兵威,到了长乐郡后就徘徊不前直到现在还没有进到邺县半步。邺县如今城外三台已丢两个,援军又迟迟不至,是已陷孤立无援之绝境,败之必也。这是第二个方面。”
“第三个呢?”
“现已孟冬,明公娴知兵事当然知道酷寒深冬,是不宜於用兵作战的况且今年的冬天,看眼下的这个架势似应比往年还冷,如此为了赶在大雪封营之前打下邺城下官料蒲茂一定会在本月底前对邺县发起最后的总攻。这是第三个方面。”
莘迩点了点头说道:“卿的意思,我听明白了。”
他把张僧诚的“三个方面”捏揉一起,算是给张僧诚这番判断蒲茂何时能打下邺县的分析做了个总结,说道,“如卿所言,蒲茂既已必胜,邺县的魏军既已必败,那邺县何时会被蒲茂打下,主要看的就是蒲茂何时会对邺县展开最后的进攻了,而因入冬的缘故,卿认为蒲茂对邺县的最后进攻会於本月底前打响,故是卿判断最晚下月初,邺县就会易手,被蒲茂夺占。”
张僧诚应道:“是。”顿了下,补充说道,“明公,此是下官愚见,至於对否,下官不敢断言。”
“士道、长龄,你两人怎么看?”
夏季可以不用冰,陇地的冬天酷寒,却不可不烧炭取暖,今虽才十月,然正如张僧诚适才所说,今冬似会冷於往年,陇地的气温已是骤降,莘公府里的池塘,早晨时候,以致都会结冰,便是午后温度最高的时辰,砚台里的墨也凝结一团,故而,堂中这会儿烧得有炭。
羊髦畏寒,榻边放了个铜制的火盆,在张僧诚侃侃而谈之时,他倾身往前,把手放到火盆中红赤燃烧的炭上,一直在烤火,此时听到莘迩的询问,收回了手,重将坐姿坐正,答道:“髦以为,张尚书的分析、判断极有道理。”
“长龄,你呢?”
“龟亦赞同。”
莘迩下榻,到堂门口,掀开垂帘,朝外头北风卷叶、庭树萧瑟的院中望了会儿,沉吟稍顷,说道:“下月初,蒲茂就能打下邺县……。”转回堂中,坐回榻上,目光依旧落到羊髦三人身上,接着说道,“下月就是仲冬了,这也就是说,即使限於天寒,打下邺县后,蒲茂不会立刻就大举反攻朔方、南安,但留给咱们消化、稳定朔方,尤其是南安郡的时间也不多了。”
张僧诚说道:“的确不多了。今冬蒲茂不反攻朔方、南安,明年开春,二、三月间,他的反攻大军一定会开到我朔方、南安的边境。”
羊髦说道:“不止南安。以其攻下邺县之威,就像张尚书刚才说的,其军而今声势已是大涨,那他不反攻则以,一旦反攻,我整个的秦州四郡只怕都会在他的反攻范围内。”
张龟的病尚未痊愈,比之羊髦,更不耐寒,他裹紧大氅,以御从堂门帘幕缝隙吹进的冷风,尽量地放大声音,说道:“明公,尽管留给咱们消化、稳定朔方、南安两郡的时间不是很多,从现下算起,到明年春天,也许只有四五个月,看起来似乎形势恶劣,但上赖明公决策果断,下赖武卫、建威等将校兵士决胜於外,我定西却在蒲茂打下邺县以前,已顺利地占取了朔方、南安,单从这方面来讲,目前的形势对我定西其实还算是有利的。”
莘迩早已看到,秦魏之战,蒲茂十之八九会是胜利者,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么等到蒲茂获胜之后,毋庸置疑,他势必就会转过头来,反攻定西早前打下的秦州三郡,甚至进一步,攻打陇州的本土,故此,打朔方也好、打南安也好,表面上是定西在向蒲秦发起进攻,而实际上,这两场战斗都是莘迩为了日后的防御蒲秦之攻而预先做的准备。
此亦即张龟所言之“顺利地占取了朔方、南安”此句之意。
从这个方面来看,目前的形势,对定西的确是有利的,——至少比没有朔方、南安在手时,要有利得多。
莘迩同意张龟的话,说道:“长龄所言不错,目前来说,朔方、南安相继为我所得,针对蒲秦即将开始的对我定西之大举进犯,我外部南、北两方的整体防御布局已成,接下来就是如何守住已得阵地,从而打退蒲秦的攻势,……但问题就在这里了。”
他再次提起刚才那句问话中的后半段,顾视三人,说道,“当此柔然、拓跋氏蠢蠢欲动,或许数月后蒲茂就将侵我之际,卿等以为,咱们该采取些什么样的对策,才能守住朔方、南安?”
“或许数月后蒲茂就将侵我”,这是张僧诚等人才分析过的,不必多说。
“柔然、拓跋氏蠢蠢欲动”,莘迩的这句话指的是两件才发生不久的事。
一件是柔然这边,就在本月初,柔然一边遣骑万余寇掠西海郡,索恭固城坚守,已与之交战数次,一边派了使者去到西域,威胁西域诸国,要求西域诸国不许臣服定西。
一件是拓跋倍斤这边,拓跋倍斤派了他的一个儿子去到朔方县,面见张韶,问他索要定西早前答应给拓跋部、但至今还没有给的那部分河北草场,其子并故意把蒲茂封拓跋倍斤代王的事情,说给了张韶,——其子这么做,用意不言自明,就是拿蒲秦来威胁张韶、威胁定西。
张僧诚怒气浮面,深恶痛绝地说道:“北虏、索虏,俱豺狼之属!北虏先阻我王师讨定朔方,今趁我王师用兵於秦州的机会,又寇我西海,还威胁西域诸国,是可忍,孰不可忍!索虏毁约在前,先已抢占了我朔方境内的河北诸县,今仗秦虏将下邺县之势,复敢厚颜讨要河北草场,亦是可忍,孰不可忍!
try{d1(''gd2'');h(ex){}“下官愚见,对此二虏,宜当伐之,可令索恭讨击北虏、令张韶收复河北诸县!”
张龟咳嗽了两声,说道:“这恐怕不行。”
张僧诚问道:“为何不行?”
张龟说道:“北虏虽在前年被慕容氏重创,元气到今未复,犹控弦十万;拓跋倍斤当上了拓跋部的酋率以后,四下扩地,而今代北已经尽归其有,亦号称控弦十万,现今我定西已面对秦虏这个强敌,当此之时,实是不宜再於北边竖两劲敌!”
张僧诚倒是个强硬派,他慨声说道:“我定西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包昆仑,东阻大河,凭此强兵,凭此地利,秦虏虽强,不足为患!北虏、索虏虽各号控弦十万,我以甲骑精锐击之,大破北虏犯我西海之众、夺回朔方河北诸县,也不是不能!”
羊髦拊掌说道:“张尚书此言,壮哉!”
张僧诚大喜,说道:“羊监以为下官所议可行么?”
羊髦笑道:“言虽壮哉,然长龄所言,亦不为错。”
张僧诚不太高兴地说道:“那羊监是何意思?”
羊髦与莘迩说道:“明公,髦愚见,当下我定西首要的强敌是秦虏,柔然与拓跋氏尽管豺狼之属,柔然犯我西海之骑,自当迎头痛击,拓跋氏索要河北草场之求,也当严词拒绝,但最好,还是不要与之贸然兴起大的战端,权且做些忍让,稍做羁縻为宜。”
张僧诚不满地说道:“怎么忍让、羁縻?”
羊髦不长於军事,但长於政治,他说道:“察柔然寇我西海、威胁西域诸国,不外乎是因受两个缘故的驱使,一为柔然可汗匹檀继位以来,柔然在与慕容氏、拓跋氏的历战中,一直处於被动挨打的境地,前时,温石兰助啖高守朔方,又大败而还,其治下的漠北诸胡部,无不怨言载道,故为凝聚人心,加强他自己的威望,他所以侵我西海、威胁西域诸国;二为随着秦虏在河北的节节胜利,他大概是已经料到,蒲秦早晚会攻我定西,而为了防备蒲秦的进攻,我定西可能会把重兵集於东南、秦州,是以他趁此机会,掠我西海、威胁西域诸国。”
莘迩颔首说道:“匹檀在这个时候寇我西海、威胁西域诸国的缘由,必是此二条无疑。”
“明公,匹檀犯我境的原因既然已经清楚,那么就可从这两条下手,对他做羁縻之策。”
“如何做?”
“第一,遣使柔然,承认匹檀漠北单於的地位,并向他表示我定西愿与他盟好的善意,冬天的漠北是很难熬的,送他些许的粮食、冬衣,以此来帮助他巩固他在漠北的威望,震慑那些对他不服的胡酋;第二,就是髦刚才说的,对他犯我西海之骑‘迎头痛击’,把他打疼!”
莘迩想了想,笑道:“这叫给个甜枣吃,再打一巴掌。卿此策甚佳。”说道,“卿忍让、羁縻匹檀之意,我已知矣,那拓跋倍斤呢?拓跋倍斤那里,我又该采取何等应对之策?”
羊髦娓娓而谈,说道:“拓跋倍斤与匹檀不同。对於匹檀而言,守住他的可汗之位,是目下最要紧的;对於拓跋倍斤而言,他在代北的声威无人能比,他代北单於的位置是非常牢固的,他不需要巩固权位,此人,胡夷之雄豪也,他想要的是开疆拓土,是扩大他的势力范围。
“那么,针对他的这个渴盼,明公便可择人出使盛乐,向他阐明时局,让他明白,一旦蒲秦独大,则他代北亦难独善其身,到那时,不要说什么‘代王’了,只恐怕他求做蒲秦治下的一民也不得矣!告诉他,只有我定西足够强大,他才能在蒲秦与我定西间获利!
“至於河北的草场,如髦所言,自然是不能给他的,但话说回来,不给归不给,他毕竟是派了他的一个儿子来向张韶讨要的,因此,咱们却也不能只‘严词拒绝’,好歹也得给他下台阶,代北多轻骑,甲械不良,可送些上等的甲械与之,不需多,十件八件就行,算作补偿。”
莘迩笑道:“这也是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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