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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戴法兴抵达建康,持节问罪刘诞,罪名包括矫杀典签蒋成,擅杀天子亲军及以往诸多僭越不轨之举,诏令其亲身归往建康认罪。
戴法兴素有耳闻竟陵王英烈之名,故而言辞颇为缓和,并无兴师动众盛气凌人的姿态,可纵然如此他依旧是心里打鼓,不知刘诞的态度究竟如何,会否将其扣留于广陵,亦或是当场斩首,皆有可能。
而刘诞的态度尤为超乎法兴的意料,竟陵王悉数认罪,作态恭卑,并于当夜大摆宴席为法兴洗涤风尘。
戴法兴对此诚惶诚恐,尤为不解。半场宴席下来那是坐立难安,心有万千揣测,生怕这是鸿门作宴,动筷不敢轻佻,饮酒不敢妄言。直至后半场宴席,朝廷尾随而至恩允竟陵王归返建康述罪的旨令到来方才知晓竟陵王早有进京述罪之意,已然派遣下属往返建康恳请陛下应允了。
得知缘由的法兴当即敞开肚子大口吃菜,打开喉咙畅快饮酒。席间二人畅谈许久,法兴亦是带来了一句东宫的话语,再是嘱咐了一番刘诞届时面圣之时言辞务必要缓和,应呈不卑不亢姿态。刘诞对此颇感诧异,殊不知眼前髯须文人竟也和法师有甚关联。于是刘诞与之欢伯除忧,一醉方休。
是夜,刘诞回返王府后庭向徐懿容作情辞别,两人言谈良久,徐懿容知道这一趟刘诞南返广陵,凶多吉少,恐继刘铄前车之覆。
“夫人望自珍重,粹儿便依托予你了。”刘诞言语依旧洒脱,两眼分明含有雾水却依旧开怀大笑。
徐懿容螓首嗯点,云鬓梳绾,看似从容实则喉咙已然哽咽难言。她与眼前玄服男子契合于先帝一纸姻缘,虽无过甚感情,但多年相敬如宾的相处磨合下来,亦是给两人连上了一份尤为可贵、不可磨灭的伉俪羁绊。纵然她知道玄袍男子所念亦有他人,可于笃定情缘的她而言,覆水难收,刘诞已然是她这辈子托付终生的那个人。她两行清泪潸然落下,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贝齿咬唇尽力惹着自发的抽泣不泄露于声。
秉承醉意的刘诞驻足望月,只见银钩弯牙,三千里云烟笼罩而过,无敢顾首。
蓦地一息,徐懿容霞履盈踏,从背后一把抱住了玄服男人,藕臂环放其腰,直把霜脸倚入男人背后。刘诞托手挽握女人柔荑,握立良久。哪怕松风凉露点院瓦,庭内良人芳花仍未舍。
翌日,刘诞携戴法兴与传旨内监共同启程回返建康,十里之外萧礼卧马相随,并不敢过分靠近。贺弼与许宗之等人于城下正装相送。
这一日,广陵城内乌云蔽日,稍之大雨倾盆而下,天水终日磅礴,本该于夏日蒸腾作浪的黄土顿然为潮水淹没。至此广陵开始了与往年相较更为盛大的暴雨时节,而这场大雨如若不出史料的话,将会整整持续三个月。期间日月星河皆为云海所覆盖,不见终期。
三日后,刘诞骑马归返这座阔别已久的建康宫城,看向巍峨大厦门,他感慨万千,这位功勋卓著的外州藩王意味深长,不惹挑眼坐看了一番青天白日。
明明眼前建康的天气是何等晴朗,可刘诞的内心却还是停留在广陵的磅礴大雨,彷徨不安,唯盼能有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戴法兴看着这位将不在殊荣返京藩王,鬓角细发已然有些凌乱作舞。男人眼角沾染些许雾水,却在热浪的天气下很快蒸干消失,颇显凄凉。
打从元嘉末期外历方伯以后,眼前的大厦门他走过两次。
头一遭是元嘉二十八年,那时满朝文武由于北伐失利皆是失意落幕,惨遭先帝训斥,唯有他所率领的西路军因颇有战绩而免于此责。当时他受召回朝,虽不为胜将,却是偌大低迷朝堂里那颗最为意气凤扬的璀璨之星,所遇皆为他人恭仰,乃至当时的太子刘劭也不得不对其尊勉几分。不久过后被调任安东将军,会稽太守,都督扬州浙东五郡诸军事,地位煊赫一时。
而第二遭则是在元嘉三十年,那时元凶叛乱,他起兵响应刘骏,与之一同夹击建康。后来攻占台城,他居功甚伟,一时之间位极人臣,被刘骏任命为侍中、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进号骠骑大将军,获赐班剑二十人,后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户。
前两次皆为殊荣而归,而这第三次归返建康却是述罪而来,何其嘲讽。刘诞自在苦笑,随即捋好鬓发,扶正头上的那顶皂色皮制小冠,系紧缨緌,策马前趋。
进入建康城,在护卫的带领下一行人一路辗转宫城,来到内宫南面的大司马门处,随即停缰驻马,在殿卫的带路下进入内宫,一路上细仗林立,白虎幡扬。期间刘诞向殿卫讨要来了一捆荆条,在式乾殿外褪去那一袭玄服,仅留白色内衬单衣,背负荆条跪拜于殿外听诏宣见。戴法兴立侍左右。
传旨内监趋步附耳大内监魏广,魏广随即趋步上禀皇帝。夏日炎炎,这时的刘骏正在后殿内白日宣情,正处兴头的刘骏很快停止了自己气喘吁吁的动作,穿戴好弁服过后却是没有立即召见刘诞,而是对镜端详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
殿外跪立的刘诞背负日暑,荆条直戳入肉,男人宽额上不禁布满了豆大汗渍。法兴笼帽下的鬓发也已然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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