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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虞靖刚喝过醒酒茶。正抱着头直喊疼时,左梧在帐外道:“王爷请将军和姑娘过去议事。”
“知道了。就来。”虞靖匆匆一整衣衫,便拉了我上路。
今日的议事不外是定接下去的路线,目前最易拿下的就是黄州。
果然,一入中军帐,六爷与刑儒辉、宣霁、鲜于醇议的就是这个。来降的晏成也在一旁。
我和虞靖行过礼,便拣了位置坐下。
六爷朝宣霁看了眼,宣霁会意,“方才,我们已商定,要准备出兵黄州。如今姚磊已死,张居化被擒,临暨的姚军也悉数归降。而晏成老将军的到来又使我军得一大助力。此时正是出兵黄州的绝佳时机。”
虞靖看着帐中的军图想了会儿,“黄州次阳谷,北接临暨,是怀水的一个渡口,又正好是首山五佗峰的南麓。取黄州非得先拿下这儿不可。”
说得没错。不单只是地理上的因素,而且在黄州,除了姚磊,屯兵次阳谷的裘封就是老大,如果能首战攻下他,那其他人就算不望风披靡,也必得胆寒上几分。只不过……
“只不过这裘封也是个惯经沙场的老将。他屯兵的次阳谷,右背山陵,前左水泽,深合兵法之道,且用兵谨慎,又占地利之便,只怕不易取。”刑儒辉微微拧着眉。
一时众人都沉默着,刑儒辉的话讲得很客观,有他这么一说,我便把思路往另一方面去转。裘封……裘封,对了!“这个裘封的确深谙兵法,手头上也有些实力,但其人用兵过于谨慎,且生性多疑,又不肯将兵权放给属下,也不是毫无破绽。”如果能妥善利用这一点,次阳谷也未必不可图。此话一落,晏成先是朝我惊异地看了眼,随后又默不作声。六爷自方才起就没说过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我低头,忽感虞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
“无中生有。”她微笑。
我凝眉一转,明白了她的意思。三十六计,敌战计中有一计无中生有,“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果然是条妙计!我微微一笑,见到六爷、刑儒辉、宣霁三人已是了然,鲜于醇更是连连点头。晏成想了半天,问了句,“那实哪里?虚在哪里?”
这话算是问在点子上了。此计本是故意暴露己方行动,正面佯攻,利用敌方在此固守时,便悄悄迂回到那里偷袭。如果我猜得没错,该是重在陆战,而虚以水战。
果然,虞靖缓缓道破,“兵分两路,一路沿怀水直下,佯攻次阳谷渡口。裘封为人谨慎,自恃熟读兵法,对这一路兵必定严加防守,我便顺他的意,派一路水军与他纠缠。而这边率精兵由首阳谷直入,让他防得了尾巴,头挨打。”
晏成拊掌大笑,“妙计!妙计啊!”
“就这么办。虞靖,你率三万兵马三日后由首阳谷攻打次阳谷。儒辉,你与简怀固率水师三千直下次阳谷渡口,明日即行。”六爷军令一下,两人齐声应诺,“是。”
我轻吁一口气,沿怀水直下这一处有刑儒辉在,自是无虞……等等,“六爷,沿怀水这一路只有三千水师恐怕不够。”
六爷飞快地朝我看了眼,“你是指七里塘?”
“没错。永河到怀水不过两日路程,有这个姚丰济在,后防总不确实。再说,若能先率兵将姚丰济收拾了,也给了裘封我军准备取水路攻他的讯息。”这么一来,裘封必定中计,虞靖此行不用废多大力气,便可万无一失地拿下次阳谷。
“好。儒辉,你就再领三千水师同行。”
“是。”
不用十天,我将再闻虞靖凯旋。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一笑,等到次阳谷一拿下,黄州就定了大半,而黄州一到手,东南还剩一半,已不成势了。才正一边想着乐,我听晏成捻须道:“真是英雄出少年!王爷麾下多能人,有一名智计百出的女将军,还有多位深具良相之才的谋士。老夫只道刑先生、宣先生已甚为年轻,不想这位未及弱冠的小公子也能有如此缜密的谋略。”
我听了真是啼笑皆非。能被称赞当然好,只是这一声小公子……
宣霁听了在旁哈哈大笑,“老将军这回可看走眼了。这位未及弱冠的小公子可是位不折不扣的小姑娘哩!”
我暗瞪宣霁一眼,只好道了声,“平澜见过晏老将军。”
他吃惊地朝我看了又看,最后笑叹,“啊,哈哈……巾帼不让须眉,巾帼不让须眉哪!一个女将军,一个女军师,二位都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哈哈哈哈……”
刑儒辉擒了姚丰济后,马上沿怀水直下攻打次阳谷。虞靖也率军陆路轻骑挺进。三万兵马,应该够吧?我在营中琢磨了半天军图,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于是又请六爷让鲜于醇率两千骑在五佗峰山腰驻军。一来可以防其他的部队来救裘封,二来万一虞靖有个闪失,他也可以马上引兵相救。
鲜于醇笑得温厚,“姑娘真是打算得万无一失哩!”
六爷拿眼睛瞟了我一眼,准是准了。我低头,我这点心思定然瞒不过他。只不过,在我的眼皮底下,虞靖怎么可以有一点闪失呢?一点可能都不能有。
九月十八,裘封战败自杀,虞靖拿下次阳谷。捷报传到营里,虞靖声势如日中天,连着两战大捷,兵士都拿她当战神转世,传得可神了!不过不知怎地,军中居然也渐渐传开女军师的说法,从未听到有人明说,都是暗里悄悄议论,玄玄乎乎地,也不知是谁放出的话。
一次,我闲极无聊就四处走走,听到了这么一段话:
“……听说,她只要走上三步路就能想出一条妙计来……”
“什么一条!我明明听到说是十多条!而且条条都是可以大胜的绝妙法子。”
“呃……对,对……连宣先生都说她很神。”
“……会不会是诸葛孔明转世啊?”
“一准就是。你看看,连番几次仗都是大胜。听宣先生说在清风渡登船的时候,她就已将衡城一战计划好了,还料到了在夏阳会有一战。”
“嗯,真是神了!”
我听得皱眉,问身边跟着的左梧,“左队正,你说他们说的是谁啊?”
“自然是姑娘您了。”左梧的声音因为忍着笑而显得有些闷。
“我?”我跳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走上三步路就有十多条的妙计冒出来啊?在清风渡那会儿,我可是拚了三天没睡觉,想破脑袋才拼出来的一个点子居然被他们传得那么容易!而且,那里面还有虞靖的份呢!”是谁放的话?是谁?……啊!对了,宣先生,又个是宣霁这个臭小子!
“宣霁,你个……”我才要骂出口,却见眼前“唿啦”一下围了一圈人。
“呃……您……您是不是就是平澜姑娘?”一个小兵小心地问了句。
“这是咱左队正,她一定就是军师了。”
“嗯,一定是,一定是。”
“军师……”
他们自推自导,看着我的神情透着十分的崇拜。我忽然想逃了,刚退一步却听见宣霁讨厌的笑,“呀!这不是咱们的女军师平澜姑娘么?”
我头一偏,横过去一记利眼。宣霁正携同刑儒辉踱过来,似乎已看了会戏。“宣先生此话差矣。平澜一介侍婢,无功无封,岂敢当军师二字?”
“姑娘何须过谦。怀水舱里一番计量可不是说假的。是不是啊,诸位?”宣霁一扬手,众人都跟着点头。
我气结,他们看见什么了?点什么头!“平澜不敢当这三步十多条计谋的称号,倒是宣先生您,可是真真达到了一步路放出十多条谣言的境界,功力炉火纯青哪!”
“呃……呵呵呵呵……”他笑得毫不介意,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刑儒辉在一旁道:“姑娘虽未几步路就十多条妙计涌上心头,但算无遗漏,思虑缜密也的确可当这军师二字了。”
有他劝架,这个面子当然只能给。再说本来就不是什么事,我没好气地朝宣霁白了一眼,心中倒是动了一动。军师么,这么早就传出这种话来总不好……
虞靖凯旋,黄州之势大好,望风归顺的有好几支小部队,剩下三阳谷与岐岩交界的廖暗,起先碍于面子不肯归顺,后来几场战中败阵,也终于放弃对抗,投到六爷帐下。才一个多月,黄州已然平定。
我给燕巧的信中多讲军中的趣事。燕巧每次回信的开篇总问我和虞靖有无受伤,然后就是凌州那边的情况,所有人都好。修月的身子养好了,小闳儿虽不甚健壮,醒着的时间总是睡着的时间多,但却很是机灵,一双眼睛老是骨碌碌地转着,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闿儿和小娴也都很好。闿儿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样子,不吵也不闹,但在满百日抓周的时候,居然抓了柄小木剑。这事初传来,鲜于醇便笑说,“看来闿公子日后可是个大将之才啊!”。小娴长得很漂亮,下半脸像张烟,小巧秀气,上半脸像六爷。燕巧说那双眼睛可真是迷死人了,长大了,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听到一切安好,我也放下心来,一门心思应付军中的事。六爷陈兵黄州岐岩,因连续几场胜仗,也威震东南。夷州取得较为顺利。我和虞靖筹划了几场仗,十一月上旬,夷州也平了。
由着这一段时间的共事,我对刑儒辉已是极为佩服。他这个人,什么事都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多话,这一点与燕巧极像。但他少了那份懒散,是置身事外,却非袖手旁观。同样的事到他手里就透出一份写意与闲散来,即使是运筹帷幄,也像在竹下对弈,把从头到脚的隐逸之气显现得如此突兀又自然的,也只有他了,“宁静以致远”,说得可不就是他!
大家混得熟了,也开开玩笑,他总是温温雅雅地端着笑,眼神渺远,但每次都是语出诚恳。一日里,我在营前闲逛,正碰上他,便携同四处看看。走着走着,他忽然问我:“姑娘屡有军功,为何却对封赏退避三舍呢?”
我一愣,他可真是敏锐。不论是虞靖,还是鲜于醇都替我向六爷讨过封,六爷虽未有表示,但似乎挺乐见其成。可是每次一提我就轻轻避开了。
“你在担心什么呢?”他不解。
看着黄昏落日,我紧了紧身上的绵衣。军功,要能够保护自己和虞靖,必须得在军中有说话的分量,因为谌鹊随时会来,我们一定得有自己的地位。而这一点就决定了我们必须争取最大的军功。可是,我入军毕竟才短短三个月,虞靖半年升至将军,已属异数,我岂可再抢她风头?低叹一声,我不知怎地就脱口吟道:“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
刑儒辉闻言朝我看了半晌,笑着叹了口气,“如此重情,世间少有。”
“世间少有?不会吧?”我笑,不过是一点军功而已。
“不是。”他依旧浅笑,但显得认真而诚恳,“当初入府的情形,我是看到的。那个府里是个什么所在我知道。虞将军的心意,刑某多少也明白一点……姑娘真是用心良苦。”
我笑意一涩,刑儒辉,竟然事事都看在眼里。虞靖,虞靖,我不用你了解我的用心,我只求所有人多少都能快乐些,因为,我也想快乐。
夷州是平州的前卫,夷州一定,平州便显现眼前。但平州却并不好应付。六爷打算先屯兵鳌山。我和虞靖商讨了几个晚上还是定不下来。
已是十一月底,夷州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整个鳌山都是白蒙蒙一片。我在虞靖的帐里冻得实在不行,索性又穿了件大绵袍出来活动活动血脉。左梧依旧跟在身边。想想也真是拖累他了。我近两个月来都是坐运军需的辎车随军的,连带地,左梧也调到了后方补给处。我也提过,要让六爷收回他,但他却回了一句让我从此不敢再提的话,“姑娘还是先学骑马吧。”。
唉!这让我说什么好呢?真的不是我不学,基本要领我都会,赶马车我还是可以的,但骑,那马不肯合作我有什么办法!
不知不觉,我已走到寨门前,前面似乎有争执。
“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这位军爷,小的是找人。他说我们办完事可到定南军中找他的。”
“你们找谁?”
“嗯……叫平澜的一个小军爷。”
我一愣,莫非是那几个小山贼?我快步朝那边过去。
“平……是军师啊。你等着,我去通报……”那小兵回过头,见到我就愣了下,“啊,军师。”
我看着他有些发光的眼睛,心虚地笑笑,“这位……”
“啊,军师,他们说是找您呢。”
我暗叹一声,看来这称呼是改不了口了。“是。请小哥行个方便。”
“呵呵,军师客气什么。”他连忙放行。那四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跟我来。”
我带他们至一处空地,看了看四处,左梧识趣地走得远远的。
“军爷,啊不,军师,真想不到,我们居然有这个福气。”当初那气盛的少年一个劲儿地搓着手笑。
“什么军师!不过是大家开玩笑的。”我看到他眼睛转来转去,显然并不信。我撇嘴,这事反正也说不清,暂且不提,“对了,还没问过你们叫什么呢?”
“小的张炳。”他看一眼自己的兄弟,“这是大哥伍华,二哥王大昌,小弟金喜宝。”
我朝他们四人仔细看了一圈,点头,“好。那事……”
“哦。”张炳从绵袄中掏出五张银票,“这里是四百五十两,我们只用了五十两。本来也不用那么多,是小弟受了重伤才……”
“他受了重伤?怎么回事?”我看向最小的金喜宝,果然面色苍白,有些气喘。难道这事还查不得?
张炳神色凛了凛,“喜宝背后被一个黑衣人砍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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