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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身一脚踏进茅屋,就看见洒了一地的佛珠,清扬,跪在幔后敲木鱼。
他摇摇头,弯腰下来,一颗一颗地捡佛珠,直到佛珠全部拾起,清扬,都没有回头。
“不要敲了,”戒身漠然道:“心不诚,菩萨会生气的。”
听了这话,闭着双眼的清扬,眉头锁得更深,手腕,也加快了频率。
“你为什么不去?”他语气凛冽。
“我要剃度。”她答所非问。
“佛珠总不会无缘无故断落。”他说。
“你若不肯我可自行绞发。”她决然道。
“你这样着急斩断退路,不是因为心意已决,而是因为难以抉择,害怕自己动摇。你想息心止步,但也知道,你根本做不到。”戒身犀利一语,扎扎实实地刺中了她的心事。
她咬牙切齿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必须当机立断。”
戒身一愣,知道清扬倔脾气上来了,此时万万不可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低头思索片刻,轻声道:“不是师兄不肯顺应你的意愿,你看,佛珠都会断落,实在是因为菩萨不肯受你啊。”
清扬终于睁开眼睛,静静地抬头,望了菩萨一眼,低头,长叹一口气。
观音菩萨,我到底该怎样做呢?
“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师兄,已经是耳顺之年,自认活不到师父那样的高寿,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在圆寂之前,能把你妥善地安置好。”戒身动情地说。
“清扬惭愧,让师兄这么大的年纪,还为我操心。”清扬哽咽。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为自己打算好,不要再让师兄操心。”戒身柔声道:“年华易逝,好好地多为自己想想吧。”
她静静地别过头来,望着师兄的背影,渐行渐远。
金陵王京城府第。
文浩正在书房里作画,幽静端了颜料托盘,看得认真,下人来报:“王爷,有客到。”
“什么人啊?”幽静问。
“说是亲戚。”下人回答。
幽静一愣,忽而欢喜:“是不是我娘和侯爷回来了?”
文浩说:“快快有请,请到书房来。”冲妻子一笑:“我说不是你娘和侯爷,信不信由你。”
“不是说是亲戚么?”幽静不服气。
“亲戚?除了你娘和侯爷,可以称之为亲戚的人多了,”文浩笑道:“比如说……”卖个关子,故意不再往下说。
“谁呀?比如说谁呀?”幽静有些着急起来:“说嘛——”
“我呀——”书房门口,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应声而入的,正是刚从归真寺回来,路过王府的皇上。
文浩迎上前去,亲热地叫道:“皇兄。”
幽静嗔怪道:“原来你早就猜到了是皇上。”
文浩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大白天的,小俩口躲在书房里干什么呢?”文举笑问。
“闲来无事,画着好玩。”文浩搔搔脑袋。
听说弟弟在作画,文举饶有兴趣地走近桌边,探头一看,脸色不觉微微一变。
桌上的丹青,赫然是一幅桃花!
弟弟画的,竟然是一幅桃花!
文浩一惊,猛然意识到,在哥哥面前,又大意犯了忌讳,这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幽静连忙上前,想拢起宣纸,皇上抬手拦住,制止道:“墨迹未干,还是摊放着好啊。”看幽静一眼,轻声说:“你先下去吧。”
文浩悻悻地解释:“我只是随手画画的……”
“傻瓜,我又没有怪你,”文举摆摆手:“你画你的,不用顾虑太多。”
文浩这才松了口气,说:“那就提个字吧,皇兄。”
文举摇摇头,黯然道:“桃花一去,万花失色。”
当下,俩人都明白所指,半晌无言。
文浩觉出气氛的沉重,灵机一动,故做轻松地说:“春去春又回,桃花依旧开,皇兄不必愁肠百结。”他其实想说,皇兄,清扬并没有死啊,但是,他仍有太多的顾虑,不敢道出实情。
“桃花再开,也不可能是当年的那枝了。”文举忧伤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从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咳,”文浩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再渡沧海,再登巫山好了。”
文举苦笑:“谈何容易?”
“山重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文浩开导他。
“那不过是文人墨客玩的文字游戏罢了。”文举悻悻然地说,闷闷不乐地往椅子上一坐。
“皇兄。”文浩叫道,欲言又止。
文举回过神来:“怎么了?”
文浩凑近前:“该是我问你才是,你这是怎么了?”
文举叹道:“我刚从归真寺回来,”他说:“我去过塔林了。”
哦,文浩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暗想,皇兄怎么忽然跑到归真寺去了,难道,他发觉了什么?可是看他这副模样,又分明是还不知道清扬尚在人世。我要不要告诉皇兄?看他这样痛苦,我真的于心不忍啊,如果说了,会怎么样?清扬会不会有危险?归真寺会不会受牵连?如果不说,以后要是皇兄知道了,会不会怪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他性格里的优柔寡断一下子都显露了出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忽而点头,一忽而摇头,一下子嘴里念念有词,一下子又握拳锤手。
文举见文浩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颇有些不高兴,弟弟这是怎么了,他应该知道,我想说的是清扬啊,“你怎么没有一点反应?”他的话里,隐含了些责怪的意味。
文浩一抬头,正好碰上文举的目光,他莫名其妙,支吾道:“什么反应?!”
“你不会这么快就把她忘了吧,”文举不悦道:“她可是为了你,才……”
文浩这才醒悟过来,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耷拉着脑袋说:“你不是不希望我想着她嘛。”
文举一时噎住,脸都涨红了。文浩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我应该难过才是,难过。”话是这么说,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难过的神情。
弟弟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文举凝神一看,文浩的眼神,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缓缓地问:“你,在想什么呢——”
文浩的头脑里,此刻正为说和不说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有听见文举的问话。
“文浩——”文举叫一声,弟弟仿佛没有听见。
他加重了语气叫道:“文浩!”
“啊!”文浩惊醒过来,眨眨眼,望过来。
“算了,我还是回宫吧。”文举也颇感无味,弟弟现在,已经是和美甜蜜,不会知道他内心的苦楚。
“等等……”文浩又过来拉文举,待他站定,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咳——”文举轻轻地拍拍弟弟的肩头,他以为,弟弟不过,是想要安慰他,可是,有谁知道,此刻他真正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文浩踌躇半天,还是不敢吐露实情,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形单影只地走了,他又开始后悔,嘟嘟嚷嚷道:“其实我还是应该要告诉他的……”
“说什么呢?”幽静推推他。
文浩瘪瘪嘴,沮丧地说:“我觉得挺对不起皇兄的,唉——”
正阳殿里,心慈百般无聊,将茶杯里的水从一个杯子里倒过来,又从另一个杯子里倒过去,她自言自语道:“真是没劲透了。”
“怎么会没劲呢?”身后响起了皇上的声音。
“父皇!”她大喜过望,转身扑将过来,拖长了声音撒娇:“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乖乖!”皇上抱起她,柔声道:“父皇去归真寺了。”
“啊?真的?”心慈瞪圆了眼睛,马上又撅起了嘴:“为什么不带我去?”
“父皇忘了,”他歉意道:“下次,下次啊。”
心慈从鼻子里“恩”了一声,不说话了。
“生气了?”他刮一下女儿的鼻子,逗她:“过几天父皇还去,你要是笑一个,就带你去。”
她忽闪几下大眼睛,好象不相信,又不敢确定,便嘴巴一裂,做了个假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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