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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获知粮草遭袭兵烧毁的余丹波,深更半夜,领着顾长空来到军伍后头的粮车处察看损失情况,此时夜袭的敌兵早已闪躲至不知何处,让沉默地站在押粮官面前听取简报的余丹波,不得不开始在心中设想,该如何扼止敌军此等偷袭战术。

自那日余丹波与闵禄正面对上之后,总是提心吊胆的顾长空,此时脑际清醒得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护守在余丹波的身旁,就在余丹波仍在沉思的这个当头,远处山头几条黑影映入顾长空的眼帘,定眼仔细一看,远处那个居于马背上的身影很眼熟,当自那座山头所发出的箭啸声响起时,顾长空霎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心!」扯开了嗓子的顾长空,奋不顾身地扑向余丹波。

下一刻,被撞倒在地上的余丹波,一手?着撞疼的额,才想问顾长空发生了何事时,但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令他怔住了眼眸。

伏在他身上,肩背后头插了两根敌箭的顾长空,摇摇晃晃地往一旁倒下,为了保护他,顾长空竟差点把命赔给他。

余丹波随即命人召来军医,并伸手压住顾长空想挣动的身躯,动作快速地把箭自他身上拔出,在粮兵携来的火把下看来,他所受的箭伤深可见骨。手握着自顾长空身上取来的敌军箭矢,余丹波自箭矢剥落的漆中意外地看出了个端倪后,两眼顿时显得杀气腾腾,他迅速自守粮兵身上抢来一把弓,转身看向远处山头上的人影。

「太远了,射不中的……」咬着牙的顾长空,光看他的眼神就知他想做什么,于是忍痛想阻止他别白费力气,「即使射中……也死不了人……」射程太远,纵使余丹波拉弓的手臂再有神力,亦射不了那么远。

不理会他的余丹波,兀自取来自顾长空身后拔出的箭,在伏击者离去前,搭弓瞄准远方,一箭离弦后,紧接着马上再补一箭。

「的确是射不死人。」半晌后,余丹波转身淡瞥他一眼「但,伤得了人。」

什么?在这种距离下?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山丘的那边望去,就着远处微弱的火光与人影定眼一看,他霎时无言地张大了嘴。

冷汗潸潸自顾长空两际滑下,「你射中了什么?」光线太暗了,隐约只能看清伏击者受了伤,可就不知是伤到了哪。

「眼。」知道自己瞄准的目标是什么,也对自己的箭技深具信心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答来。

「你没事……射得那么准做什么?」听了面色显得更加惨白,只觉得事情这下严重了的顾长空,一点也不高兴余丹波拿闵禄的一只眼睛来替他报仇,相反的,他变得更加烦恼失了一眼的闵禄,往后又会怎么对余丹波报仇。

余丹波在嘴边冷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可是我余家的祖训。」伤了他的人却不需付出代价?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事!

他宁可树敌、破坏军中的和谐……也要遵守祖训?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哑口无言的顾长空,两眼瞪如铜铃大,瞬也不瞬地瞧着蹲在他面前替他诊查伤势的余丹波。

「我说过,『担心』这玩意,你自个儿留着用。」发觉他的伤势因闵禄的箭技实在太差劲而无性命之虞后,余丹波哼了口气,用力以指弹着他的鼻尖,「顾将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老让我代大元帅来替你操心。」

在接触到余丹波那双写满了「多此一举」的眸子后,当下心火直往上烧的顾长空,简直是咬牙切齿,同时也为身上挨的这两箭深感不值。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末将遵命……」像这种自恋过头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人来救!他要是能回到神农营,头件事,就是去痛扁一顿那个害他枉做好人的袁天印!

清冷的月光洒在山头上,随着闵禄一同前往伏击的士兵,甚是担心地跪在闵禄的身旁。

「将军……」

余丹波所发的两箭,头一箭,先中闵禄的战驹,当马儿受痛起蹄,而急欲控马的闵禄方一回首时,就遭疾来的另一箭给射中右眼迅速落马。忍痛取出眼中之箭的闵禄,一手?住血流不止的右眼,一手,狠狠折断了那根由余丹波亲自还给他的箭。

天曦尚浅,笼罩着浓雾的江面一片迷蒙,浮雾掩去了众景,扎营在江边的南军尚未醒来。自开战以来,常是一夜辗转无眠的玉权,这日不知为何起得早,独站在被雾色蒙去景色的江边,聆听着滔滔不断的江水声。

白色的景致中,突有了变化,自远处而来的一抹黑影,愈来愈接近他,察觉有人的玉权,取来身后的长弓,一手按着配在腰际的箭筒,在来人益加靠近时,悄悄搭上了箭。

「殿下。」袁天印的脸庞自浮雾中出现。

「师傅……」连忙放松了弓弦的玉权,怔怔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袁某特来见殿下最后一面。」带着熟悉的笑容,袁天印在走至距离他约十来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最后一面?方与久违多年的师傅重逢,却是最后的告别?玉权不解地看着他。

望着玉权看似疲惫的脸庞,袁天印的眼神似有些同情,他长声一叹,苦笑地摇首。

「七年前,袁某曾要殿下趁杨国改朝换代前,发动宫变逼尧光皇帝退位改由殿下登基。但殿下忐忑,不愿背负千古骂名,更无法心狠绝情。如今时移事易,数载经营后,杨国一统北方山河、国富民强,国力远胜积弱不振之南国,现下建羽皇帝更是派大军灭南,而南国天下,却依旧不在殿下手中。只手难以撑天哪,纵使殿下神武英明乃人中龙凤,亦无力抵挡此番山河剧变。」

猛然屏住了气息的玉权,面色当下变得阴晴不定。

袁天印偏着脸看向他,「当年未听袁某之言,殿下如今可懊悔么?」

「师傅,若你有能,请救救我南国!」不假思索地,身心俱疲的玉权大声向他请求。

「太迟了。」袁天印轻轻摇首,「师徒一场,今日这是最后再会了。」机会稍纵即逝,已过去的,谁也无法挽回。

「师傅!」赶在袁天印离去前,玉权连忙叫住他。

欲走的袁天印停下了脚步。

他始终忘不了袁天印离开他的原因,「那年丹阳一别,师傅曾说,将回到北方另觅真明主,不知师傅可找到心中真正的明主了?」

当年袁天印自北方渡江而来,在南国找到了他,师徒多年,师徒间的情份袁天印可说放就放,转身再回江北另觅明主,到底是何人,竟比他更有才有能,可以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袁天印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满足,「我在洛阳找到他了。」

洛阳?那不就是杨国齐王的领地?

玉权脸色随即变得森峻,「难道……他就是齐王玄玉?」袁天印……竟去辅佐那个杨军大元帅来攻打他南国?

「你与他,皆是匣中之龙,皆是璀璨明珠。」袁天印静看着在各方面皆与玄玉很相似的他,「但你二者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能你所不能。」一前一后,他找到了两条被困在匣中之龙,找到了两名假以时日将成霸业的人物,可残酷的是,在这两者中,他只能择其一。

玉权不甘地咬着牙,「他能如何?」

「他能破匣而出,他能捉住天时人运力绽光明,他懂得为成大业必须绝情。」袁天印无奈地向他摇首,「这些,殿下虽也能办到,但却是在为时已晚之时。」若是玉权能在早些年前办到就好了,南国今日,也不会遭到玄玉所率的大军踏上国土。

为时已晚?难道说,真无去路了吗?

「告辞。」已见过他最后一面,也把该说的都说完后,袁天印看了他许久,而后狠下心来转过身去。

他自牙缝中迸出,「站住……」

袁天印偏过头,讶看着不知是在何时架箭上弦的玉权,已将手上的长箭瞄准了他。

「七年前……」玉权的声音听来有些心痛,「我早该在七年前你欲离开时就杀了你……」

「或许吧,可惜殿下懂得太晚了。」神色复杂的袁天印,勉强挤出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柄玉权赠他的水墨扇。

理不清心中爱恨交织的玉权,犹豫了许久,手中之箭仍是射出,身手极佳的袁天印,在箭矢朝他射来时,不慌不忙地举扇横挡,纸扇破裂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里听来,格外刺耳。

「珍重。」袁天印笑了笑,将已破的纸扇留在原地,不再留恋地大步离开他。

站在雾中目送袁天印离去的玉权,贪婪地张大了眼眸,想将袁天印的身影再多留在眼中一会,可一如他所失去的,该是留不住,并不会因他而多做停留,于是他只能一点一滴地,看着袁天印转身消失在大雾里。

手中紧握着的弓,不知不觉地垂下。他知道,袁天印不会再为他回过头来,他将被遗忘在这片茫茫的江雾里,而没有退路的他,也不再有回头的机会。

他记得在很久以前,U.uuknshum袁天印曾经告诉过他命运这回事,也告诉过他,千万不要把未来交给命运安排。当时他曾反问,若是命中注定,只怕亦是无可奈何吧?袁天印听了他的话后,没有说话,只是笑,而他并不解那笑中涵意,过了几日后,袁天印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那时袁天印脸上的笑意,他依然还记得。

低首看着脚下这片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可在明日却可能成为战场的土地,一涌而上的悔意,令他有种欲泪的冲动。若是可以,他真想让一切都重新来过,摆脱命运老人所编织的命途,甩去忠孝与不耻,不顾世人的眼光逼父皇退位力振朝纲,远在杨国入侵南国前,南国,原有机会并吞杨国江山的……

是他亲手纵走了那个机会。

现下他终于明白,袁天印当年脸上的笑意代表着什么,或许在那个时候,袁天印就已经放弃他了。

一缕新雪飞过他的眼帘,他仰首望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空。

深秋未尽,天际,竟飘下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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