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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赶回洛阳监工的玄玉,返回洛阳已有月余,在得到建羽皇帝的旨意后,手边所有待办之事,立即上了轨道,一如他们所计划的,开始顺畅进行。这段时日来,最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有两人,一是全心投入运河工程的康定宴,另一个,则是在永嘉积极练兵的余丹波。可在这段于平顺的日子里,一股始终潜伏在他心中的不安,正在暗地坐酝酿着。
“玄玉!”未经府内下人通报,即像阵狂风似的刮进书斋里的顾长空,进门后当头就朝他一喊。
“你怎从永嘉回来了?”事前没听余丹波说会放人回来的玄玉,纳闷地瞪看着这个自从去了永嘉,就好一阵子没见过的顾长空。
“我刚收到消息……”还未顺过气来的顾长空,随意靠过案上的茶水急忙仰首灌下。
“什么消息?”
看着他那不知情的模样,顾长空不禁犹豫了一会,但在思考过后,终究还是狠下心告知,“圣上下旨素节公主与驸马仳离了。”
“你说什么?”倏然大惊的玄玉,当下拍案站起,探出一手就把他给扯过来。
"圣上打算……打算将素节公主改嫁予南国太子……”眼见他反应不太对头,边说边把他手挪开的顾长空,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和亲?”玄玉不可置信地在嘴边喃喃念道,抬起一手直抚着额际。
他点点头,“现下长安那边,正紧锣密鼓的在筹备和亲之事。”
为何要和亲?
本就有一统天下野心的父皇,会想与南国皇帝交好,并籍和亲以保两国太平?
不可能。
若不为太平,那么父皇此举目的为何?
“回长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几乎掩饰不住话里的颤抖,“马上回长安!”
顾长空一头露水,“回长安做什么?”
“阻止这桩婚事!”再不回长安恳请父皇撤回和亲一事,那一切就太迟了。
说着说着就快步走向门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门前时,即被突然出现的袁天印给拦在门口。
他没好气地看着拦路人,“师傅,让开。”
“我全听见了。”神情肃穆的袁天印,动也不动地瞧看他着急的模样。
“那就别拦着我。”急急想绕过他的玄玉,一刻也不愿等,转眼间又朝门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后淡道:“王爷,你救不了素节公主的。”
在他的话一出口后,深深倒吸口凉气的玄玉,不愿承认地停下了步伐转身直向他摇首,当玄玉又想转过身出去时,袁天印忍不住放声在他身后大喝,要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他清醒些。
“王爷!”
头一回听不进袁天印谏言的玄玉,紧握着拳心,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难道……”他难忍地哑着声,“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皇姐去南国送死?”
"你们在说什么?”原本还不明究理的顾长空,在听了后,骇然失色地瞪大了一双眼。
不能任他自毁前程的袁天印,虽是不忍,也还是要他认靖现实,“圣上既已下旨,这事就绝无转寰余地,袁某劝王爷还是死了这条心。”
玄玉动作极其缓慢地回过身来,面带悲凄地看着要他撇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码……”凝视着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无情地别过脸,“素节公主还有两三年可活。”若是圣上在素节公主一嫁过去之后,即派人暗杀好讨个战端,那么南国不免将起疑心,依地推断,若是宣王凤翔能在这些年内整合好太原,那么圣上的下一步,即是进攻南国。
两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听了,两眸空洞地瞠大。
“怎么会……”有些受不住这消息的顾长空,脚下的步子往后倒退了两步。
“王爷,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那就依我的话别回京。”逼迫玄玉残忍的袁天印,进一步地要他断了那个念头。
喉际间哽咽得难以成言的玄玉,虽是明白袁天印此举是在为他设想,但那个将被牺牲的,不是别人,是他嫡亲的皇姐,是自小就呵护、疼宠着他的亲姐姐,一想到在素节的身旁,还有个同样视他为亲弟的乐浪,他就不知该怎么教自个儿忍住脚步不回一趟。
在心房被揪疼的那一刹那,玄玉深吸了口气命自己冷静下来,试着退一步回想着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无论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为何会选择这手段也好,知道惟有如此一来,父皇才有机会一统江山也罢,现下的他,只想问父皇一句……
为什么是素节?
为什么……父皇非以杀她来达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着头的玄玉,隐忍至极点,自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与素节感情有多深的顾长空,忍不住想劝他一劝。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让他静一静。”知道他不愿把伤口暴露给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过一脸慌急的顾长空,直把他绐搀出门外。
“王爷!”他俩才步出书斋,府里的管家即与他们错身而过,直在书斋门前大唤。
袁天印一掌拦下他,“什么事?”
“府外来了个人,他要见王爷……”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头一脸的管家,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喘气。
“谁?一直觉得不对劲的袁天印,马上又追着问。
“驸马。”
里头的玄玉听了,立即打开书斋大门,头也不回地冲向外头,来不及阻止他的顾长空,才想追上去,却遭袁天印按住肩头。
“袁师傅?”
衰天印叹了口气,“别追。”
一鼓作气冲到府门外的玄玉,来到府门处时猛然顿住了脚步,在府灯昏黄的灯影下,他几乎认不出那个满面风霜、落魄狼狈的男人,就是月前那个在驸马府里兴冲冲想见他的乐浪。仅只一个月,那个开朗乐观的乐浪,已在人间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纵使万般不愿,却也还是被迫与爱妻分离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无距离的乐浪,面无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紧握着一卷圣旨。
在他脑侮里不断回想着的,是那日圣上不顾他们鹣鲽情深、不理会他苦苦乞求、素节哭着遭宫人自府中强押回宫时的种种片段残景,以及,那张撤了他驸马,并同时高升他为河南府车骑将军的圣诏。
绵密的雨声掩盖了所有音息,滴淌拍打在他们心上的回音,掷地有声。
不知经过了许久,站在阶上的玄玉,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拾级下阶,在走至乐浪的面前时,他张开嘴,许许多多想对乐浪说的话,在这当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最是无情帝王家……”感觉自己早已死过一回的乐浪,心冷地看进他的眼底,“是吗?”
像是会刺伤他般,玄玉用力地闭上眼,将他凄怆的目光隔绝在眼帘外,当凄冷的秋风拂过他的面庞时,在他记忆里那些属于往日的摺页,一页页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飞。
那日长安一别,临行皇姐还在远处目送着地上路;两年前,他即将启程前往洛阳,舍不得他的皇姐,还暗地里乘舆亲送他到长安城外;在他头一回识字念书,是皇姐握着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写下一笔一划;浴沐在夕照下的时分,皇姐牵着他一同走过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晚来一阵风兼雨,寒意扑面袭来,沁冷入骨,在这时分,冷风灌进了高悬在府门上的府灯里,摇曳不定的灯焰乍然熄灭。
疾风劲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纷纷打落在身上,有若针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泪雾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盏残留在他胸口里的亲情灯火,已被这突来的风雨狠狠浇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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