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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隐若现的琵琶声,使流火停住了脚步。吉蔗山近在眼前,山下的那条大河横亘而过。他看见不远处小小的村落,琵琶声便是从那个村子里传来的。
他并非是一个酷爱音乐之人,却仍然被那琵琶声打动。他也曾听过由高超的艺人所演奏的音乐,甚至是紧那罗族可以控制人心智的乐声,但却都与此时听到的琵琶声不同。
这乐声,说不上有哪里不妥,其实是极高明的艺人也未必能演奏出来的美妙音乐,然而古怪的是,在这乐声里,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一个乐人,必会将自己的感情投入到音乐之中,若只是置身事外地冰冷地弹奏,这音乐必不可能是好的音乐。多少年来,艺人们或者是听众都是这样奉为真理地相信着。只不过现在所听到的乐声,却已使这真理颠覆。
流火凝视倾听,全无情感的音乐,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
他巡着乐声走去,见到村前一棵高大的桑树,树下坐着一名老者。老者手中抱着的琵琶似是多年的旧物,灰蒙蒙的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然而老者的手指轻拨间,偏又发出珠玉般的声音。
一曲弹毕,那老者抬起头,微微一笑道:“许久没有知音人了,客人远来,不如再听一曲。”
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筝”地一声轻响,流火心里一动,琴声中隐含杀机。他仔细审视着老者,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老汉,身上穿的灰布衣服,缝缝补补,也不知有多少补丁,脚上则着一双几乎就要破烂的草鞋。老者须发皆白,眉目甚为平和,若说他心存杀机,为何目光却又如此坦荡。
忽听草丛之中“瑟瑟”做响,流火目光轻转,只见一条红色小蛇正从草丛之中游了出来,停在老者身前,蛇头高高地昂起,做势欲博。
那老者便如不见,十指疾弹,音乐声蓦得高亢起来,如同利箭般划破天宇。流火也不说破,冷眼旁观,还会有什么样的伎俩?
那小蛇蓦得跃起,张口向着老者飞扑,那老者安然端坐,稳如泰山。眼见小蛇就要咬中老者,老者仍然没有任何行动。流火也仍然镇定自若地旁观,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忽见一道白光闪过,空中的小蛇似也知道的厉害,虽然身在半空之中,却仍然身子一扭,硬生生地躲过那道白光。小蛇落在地上,全神戒备,口中不时发出“斯斯”之声。
那白光也停了下来,却原来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手中持着一把亮闪闪的宝剑。这少年不过是弱冠年纪,眉清目秀,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由暗赞,好一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那小蛇对着少年怒目而视,似乎恨不能一口将他吞入肚中。那少年微笑道:“赤龙,你还想与我斗吗?”
小蛇似能听懂少年的话,蛇头微微低了低,算是点了点头。那少年笑道:“若是你再不走,我便把你斩成两段。”
小蛇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嘲讽之色,虽然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蛇,也有如此复杂的表情。
少年笑道:“你不信,就再试一试,我保证这一次你一定会被我斩断。”
小蛇围着小年转了两圈,似乎正在心里惦量着这话的可能性。少年含笑看着小蛇,无论小蛇转到哪里,他只是岿然不动。那蛇绕到少年身后,忽然又跃了起来,向着少年的后颈一口咬了过去。
蛇的动作极快,如同红色的闪电一般。少年头也不回,手中的剑反手向后一撩,这一次剑光更是快得惊人,只听“斯”地一声轻响,那小蛇居然真地被他从中斩成两段。
蛇头和蛇尾分别落在地上,尤自扭个不住。
少年仰天清啸一声,朗声道:“总算把你斩断了。”眉间颇为意气,似乎与那蛇积怨已久。
忽听一个小孩尖细的声音传过来,“赤龙!你死了吗?”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肚兜的小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那小孩头上梳着两个冲天羊角辫,蹦蹦跳跳,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年纪。
小孩一见地上的断成两段的红蛇,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踢着两只小脚道:“你把我的蛇斩死了,我要你赔。”
少年人笑道:“这怎么能怪我,你自己不管好你的宠物,让它经常出来惹事,我今天若不是来得早,它就把老头给吃掉了。”
小孩怒道:“老头那么大的人怎么可能被一只小蛇吃掉?”
少年道:“如何不能?这蛇的嘴如此之大,连一头牛都吞得下,怎么不能吞得下老头?”
小孩怒道:“它那么小,怎么说它大?”
少年道:“它哪里小了?明明很大。”说罢,便伸手向着地上的断蛇指了一下。
说来也怪,那地上的两段死蛇被少年一指,迅速地膨胀起来,本来不过是比手指略粗的蛇,忽然就变得粗过巨碗。
小孩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道:“你把我的蛇斩死了,还把它变成了怪物,大人欺负小孩。”
他哭得性起,一把抓住老者道:“老头,你给评评理,是不是他的错?”
那老者任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仍然弹琵琶不止,此时被小孩拉住他的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闹你们的,为什么又打扰我弹琴?”
小孩道:“娘娘腔欺负我,你快给评评理。”
少年则道:“我可是为你才斩断那条蛇的。”
老者皱眉道:“蛇来咬我,他斩断了蛇,也没什么不对。”
小孩怒道:“大人都是一伙的,欺负我一个小孩。”
老者又道:“可是娘娘腔明知道蛇是小孩的宠物,还要斩,就是他不对了。”
少年道:“你说来说去,到底谁不对啊?”
老者抬头对着流火一笑道:“客人,不如你给评评理吧!”
流火淡然一笑道:“我看是老丈不对。”
老者略现出些吃惊的神色:“我只是坐着弹琵琶,又关我什么事?”
流火笑道:“若是您老不坐在这里弹琵琶,蛇也不会过来咬您,如果蛇不来咬您,那位少年人又怎么会斩断蛇?所以说到底,不对的人是您老。”
少年和小孩一起拍手道:“说得对说得对,还是这位客人明白事理,看来今日之事全是老头的错。”
那小孩拉着老者的衣服道:“现在我的蛇死了,我一定要你赔给我,要不然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那老者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不过是坐着弹了会儿琵琶,倒都成了我的错了。好,我就把这条死蛇赔给你。”
他站起身,驼着背走到半截死蛇的面前,吃力地拖起半截蛇向着另外半截拖去。那蛇如此之大,自然是十分沉重,老者又是拖又是拽,似已经使尽了平生的力气。少年与小孩只冷眼旁观,谁也不肯施以援手。
老者慢腾腾地拖了半天,总算将两段蛇的断口接在一起。虽然接在一起,但蛇已经断开,断处尚流血不止。
那老者叹道:“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复生呢?”
流火一怔,老者虽然是说那条蛇,但听起来却又似隐有它指。他道:“虽然死去了,但救一条生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死了便死了,一了百了,若是人人都死了再活,那这世间不是乱了吗?”
流火默然,也不与老者争辩。
老者用手在蛇断开的地方来回抚摸着,口中念念有辞,蛇断开的地方便不再流血,更奇的是那两截断蛇居然真地越来越接近,正在慢慢地结合在一起。
流火心中暗道,终于现出原形了。
过不片刻,断蛇再次合而为一,紧闭的蛇眼也重新睁开。老者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道:“好了好了,要是治不好这蛇,只怕小孩要与我拼命了。”
小孩破涕为笑,欢天喜地地拍着蛇头道:“赤龙赤龙,如我心意,听我号令,快快变小。”
那蛇听了小孩的话,忽然腾身到空中,一阵翻腾,只见狂风骤起,飞砂走石,吹得那棵桑树上树叶纷纷堕了下来。蛇的身体却并不曾变小,反而越长越大,蛇眼也亮如火炬。
小孩骂道:“叫你变小,你怎么越变越大?难道是因为有外人在这里,故意要现出自己的本事不成?”
那蛇居然点了点头,从空而降,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向着流火压了过来。
小孩惊呼了一声:“你要杀死人了。”手忙脚乱地拉住流火的双手,似乎要将流火拖出巨蛇的范围。
而那少年人也仗剑在手,清叱道:“你这死蛇,居然还敢逞凶。”他口中这样叫着,却一剑向着流火刺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老者也微微一笑,手指在琵琶上“铮”地弹了一下。这一声琴音落在流火的耳中,他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眼前就有些迷糊起来。那琴声却似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一般。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看见少年的剑光正在向着自己当胸刺来。他的双手被小孩拉着,用力一挣,居然没有挣脱。他不由低头,见那小孩的双眼中精光四射,笑咪咪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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