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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都不掩饰的长叹了口气,方羽转过身子,背对着老萨满负手而立。任凭越来越大风吹拂起衣袂。
天色越发的暗淡了,肆虐在缓坡前的风这时已经成了气候,吹得三跟神杆上的铁铃发出阵阵乱响,给空荡荡得祭坛周围平添了几许莫名的凄凉。
“方羽,你好像很失望?”老萨满苦涩的声音打破了祭坛前得沉默。
“你说呢,老爹?”方羽头也不回的反问到。
“大神抛弃我们了,我还能怎么办?”老萨满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茫然和疲倦。
“大神不是已经显灵了么?”方羽依旧头也不回的淡淡应道。
“那怎么能算?那怎么能算?”老萨满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神难道不是人们为了自己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么?”方羽慢慢转过身子,似笑非笑的缓缓说道。
“方羽!我当你是朋友,你看不起我这个没用的萨满没关系,但是,你绝对不可以侮辱我的信仰。你走!你马上就离开这里。”爆发似的吼到这里,脸色已经涨红的老萨满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不能自主的佝偻着身子,拼命想把剩下的话说完的他,此刻只觉得心里充满了被朋友欺骗之后的愤怒和一种莫名的凄凉。他实在没想到方羽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来。作为一个把一生都献给了大神的萨满,他能容忍和理解普通人对大神、对自己信仰上的不敬和怀疑。但现在,一个自己一直把他真心当作朋友的方羽,一个自己这一生见过的最厉害的通灵者,居然会无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意味着什么?
好像忽然通透了起来的大脑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把他的心直落到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倍感凄凉下,他咳嗽的越发厉害了起来。
“老爹,听我把话说完。”把手轻拂到老萨满背上的同时,方羽清朗到不含一丝杂质的声音也同时钻进了老萨满的耳中,抚平了他心湖的不少波澜。
“老爹,还记得我是医家的子弟吧?”突兀的,在老萨满被他脸上的诚意和刚刚送过去的清心引安抚下来,阴着脸准备听他解释的空里,方羽似乎离题万里的问道。
也不出声,在眼中不耐和怒意的光芒瞬间被迷惑代替的一霎,老萨满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一凝,暗暗在心里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
“作为一个医者世家的弟子,我自小就见过无数生病了不肯看病吃药,而去求神拜佛的患者,最终在父亲手下痊愈的那种又后悔又感激的表情。那时节,我就经常听到我父亲嘴边挂着这么一句话:”这世间不大可能有神,就算有,神也是很自私的,所以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若求己。
因此在我印象里,我家从没信过哪个神佛。但有件事情我却一直都不明白,在父亲给我灌输这种说法的同时,他打小也逼着我学那些枯燥难懂的相术和易学,认真的程度和教我学医无二,而且还从不解释原由。“彷佛没看到老萨满眼中交替出现的好奇和不耐,方羽径自缓缓说起自己的过往来。
“那是为什么?难道你父亲不知道他说的和做的这两者之间有矛盾?”终究没忍住好奇心的老萨满听到这里脱口问道。当然,这也和他一直以来对方羽过往的好奇有关。尽管眼下心里很乱,对方羽也不无怒意,但还是忍不住问了。说到底,他心底里也不愿意方羽真是自己刚才怀疑的那样没品,没种。
“这一点我也困惑了很久,但不管小时候的我怎么问,我父亲都不肯解释。
后来等我慢慢长大了,知道人的言行在很多时候确实会有些没来由的矛盾,所以也逐渐淡忘了。
后来我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有了现在的这种能力,也逐渐明白那些东西真的有值得研究的地方,便简单的以为是因为父亲对那些东西有兴趣,所以也要我学习,却没想到另有原因。“说到这里,轻轻出了口气后,方羽的脸上呈现出一抹略显古怪的笑意。略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一直到我将要出来的时候,父亲才把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这不但解开了以前一直叫我困惑的那个心结,而且也让我明白了他当年老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的意思。其实那意思和我自己的体悟也基本一致,只是眼下,可能我领会的更清晰些而已。“说到这里,方羽脸上又一次微微露出了笑容。他当然明白父亲在自己临走前悄悄告诉那么多事情的意思,此刻的他正是因为想起来父亲最后重复他那句老话时,眼中那大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样子而想笑。
“可能老爸也不会想到,想拿来点醒我的往事,却被我也拿来企图点醒老萨满吧?”想到这里,他又微笑了起来。
“方羽?!”看到方羽忽然打住不说了,老萨满有些不悦的提醒到。尽管他心里并不太想打断方羽看上去很温情的笑容和回忆,但他不觉得现在是沉溺于往事的好时机。已经逐渐从最初的一系列打击中恢复过来的他,已经迅速的在脑海里开始琢磨着如果面对即将到来的种种问题。在这草原上享了这么多年盛名的他,毕竟还是个很卓越的强者。
“老爹,是这样……”看到老萨满基本在自己数管齐下的调节下恢复了几分常态,方羽便也很配合的加快了自己诉说的节奏。再明白不过的他当然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要是不能把老萨满心中的死结去掉,要是不能把他从那种糟糕的状态中拉出来,那随后的事就没由丝毫转圜的余地。毕竟,在这片草原上他才代表着真正的主人。
所以他毫不保留的把临行前父亲告诉自己的事告诉了老萨满。这些东西,要在平时,他不会说的,因为那怎么说,也是他们方家自己的秘密。
原来几代以来,身为医者世家的方家这一脉家主个个在精研医术的同时,和无数在各自的领域达到极高境界的先贤一样,不可避免的面对困扰着他们的生老病死这一根本问题,展开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探索。几代下来,涉猎过的范围相当的庞杂。星象、占卜、堪舆、服食、练养。甚至包括房中,他们都曾有过很深的研究。
正因为这样,涉猎过太多相关杂学的方家医术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晋入了大成境地。到了方羽曾祖手里,方家自然而然的成为小镇方圆几百里内最有名的医家。当然,除了在医学方面受到这些杂学的影响之外,相对有些淡泊保守的东西也便成了方家的门风,在认识方家的众人眼里,方家一直是是医读传家的最好典范。
但是在探索的大目标上,历经几代的研究,尽管也掌握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术和法门,但最后得出的大结论却还是“仙道无凭,长生不可期。人的事情,还要人自己来琢磨和调理。”这么一个令他们失望的结局。
这也直接导致了方家从方羽曾祖的那会,就有了父亲老说的那句:“这世界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若求己”的庭训。换句话说,方家在那个时代,就已经隐隐否定了这世界上有什么神明。
但是,与此同时,在涉猎和研究过程中,他们也发现这世间也确实还有很多他们解释不了的东西,因此并没很明确的要求后世的方家儿郎完全放弃已经掌握了的那些东西。
所以方庭轩在发觉儿子身上出现太过诡异的异像时,能相对平静接受。因为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是一无所知。不然当年他也不可能有胆和有能力去施展从《太平经》残篇上学来的续命术为老婆续命。这也是他自小逼着方羽去学相术、易学那些东西的原因。因为对这两门,方家有比较深厚的造诣。
一气说完上面这些内容后,方羽冲听的有些入迷的老萨满一笑后,说道:“除了我父亲告诉我的这些以外,我自己在修行的过程中,也碰上过不少很不好解释的事情,我曾经接触过别人的前世,也见识过阴魂和很奇怪的妖物,还和一些很古老的秘门打过交道,可越是这样,就让我越是相信这世上一切的事都是人搞出来的,根本不会有神,起码绝对不会有那种会响应普通人祈求和奢望,真正能永远不弃不离的守护着人的神。
其实咱们都是修炼的人,你想想,那些传说中的神不就是以前修炼出了点异能的人吗?所以很多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真有那些神存在的话,他们这些在那种无欲无求的至境下的产物,又怎么可能会去管人世间的事情?“
说道这里,方羽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连亲若父子,受到点冤屈的自己都会在心境不好的瞬间抵挡不住求证天道的吸引……”轻摇了下头抛开这叫他不舒服的念头,方羽很诚恳的又说道:“尽管我对萨满修行的方式不很了解,可是凭我对巫门的了解,想大致的方式也脱不开借着对这天地山川神灵的信仰和祭拜,来让自己的神意能够最大限度的坚定和纯粹起来。没错吧?”
“尽管我还是不同意你前面说的话,不过你最后说的关于修炼的部分,有些道理。”强忍着内心的滔天巨浪,老萨满缓缓的点头说道。这么多年来,要说在修行和信仰的中途到底有没困惑过,有没动摇过,或许只有他和他自己信仰的大神才知道。“老爹,我刚才说的这些,只想说明白一个问题,我们人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做,并没有要诋毁你信仰的意思,而且,我真的觉得数次接触的那个存在不会是你说的大神,别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明白,那只是我灵神的直觉。直觉之外,没有别的解释,起码现在没有。”
方羽知道要想让老萨满一下子接受自己的这些说法那绝对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也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想把老萨满的心境从那种类似颓废的绝望和茫然中给拉回来,能和自己一起去面对所要面对的一切。
不过刚才他说的这些话,也确实都是他最近琢磨出来的真实想法。尽管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地方有点功利,可在得到天心灯以后,和现在一样,他心里不时有这样的憋闷和丝丝愤怒出现。
“在那些不随**的消亡而存在冤魂悲啼的时候,神在那里?”
“在那些把把冤屈和不甘融合到生命烙印的厉魄用几世的光阴挣扎的时候,神在那里?”
“在旱魅那般的邪物肆虐的时候,神又在那里?”
“那为什么我以前每次祭祀,请神,都能感应到大神的存在?”多少明白了方羽意思的老萨满火气没那么大了,但越发的茫然了,想也不想的便把当前最困扰他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也是令我觉得不解的地方,按照我心里的推敲,老爹每次感应到的大神,应该就是咱们在莫龙圣山一起感应到的那个存在,不过……”方羽迟疑着说不下去了。
“现在方羽你自己也发觉你说的和你感应到之间有矛盾了吧?”老萨满听到这里,心里得意了起来,转瞬又再次陷入沮丧。
“老爹,尽管我还不知道这个存在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也承认它是个几乎不可抵御的存在,但说它就是大神,我存疑。刚才你也看到了,就算大神不来,你照样可以让所有人相信大神的存在和显灵,对吧?眼下,这是最重要的。”顿了顿,方羽对正眯着眼睛看自己的老萨满一笑:“刚才”显灵“的时候老爹想必也想通了这个问题,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这不正表明老爹也明白,人的事情还是要咱们自己来处理么?现在咱们何必为了在这些末节上争执而浪费时间呢?
难道大神会帮咱们挡住那些老鼠和兽群?“说到后来,方羽不笑了,清亮的双眸只是静静的看着神情百变的老萨满。
良久的愣怔之后,老萨满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两滴浊泪滚过面颊。
“方羽,我开始有点恨你了。”深深的出了口长气后,两眼中重新闪烁起精光的老萨满忽然幽幽的说道。
站在缓坡顶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们赶着自己的牛羊慢慢在天鹅湾的那一顷碧波前集结,方羽心头忽然一动,扭头问道:“老爹,问句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的话,难道草甸子这片地方,就只有你这个萨满在看顾吗?政府的编制和人员呢?
这种大规模的灾害按道理应该有他们出面预警和解决的,怎么到现在没看到他们?“
苍老的嘴角边上难得的浮现出一抹苦笑,老萨满刚要说话,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开了注意。
“额得图吉,你怎么也跑来了?”老萨满眉头一皱,对着还不等马停稳,就滚鞍下马,直冲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问道。
方羽一看,来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额得图吉,便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在揣摩他的来意。
“老爹,不好了,狼群从野狼沟那边围过来了,还有青花台,喇刺川,乌金湾这些方向统统有其他的兽群,都往这边围过来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根本没看到的他打招呼,只顾着自己急匆匆的说话。
“这些地方相隔这么远,你都看到了?”老萨满心里一紧,但还是保持着表面的镇静问道。
“不是,我只看到有狼群,别的是听路上往这边赶的人们说的。”到这时才有功夫挤出个笑容给方羽打招呼的额得图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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