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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洪流之下,金甲鳄王慌张逃窜,它都不用交手,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姓魏的杀神又变强了。
此刻它心中哀嚎:苦也,俺老鳄犯了甚么劫数,摊上这等祸事,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一道声音在它心头响起:“你若不建功立业,沃州神位断无你份。”
“休要聒噪,俺老鳄眼睛没瞎,这世道须留得性命,再去讲有份无份。那杀星吃了俺一条尾巴,难不成真要给他献上头颅,‘剁椒鱼头’给他尝尝鲜?”
金甲鳄王在江底疯狂爬行,尾巴狂甩,徒子徒孙一众喽啰兵将的死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它实在是怕了魏昊,断定魏昊是某个杀星转世,为了保命,竟是高声呼喊:“魏大象,俺只扒了江堤,未曾动了大阵。俺是被叫来看门的,可不曾动手,此事另有主使,和俺没有干系——”
堂堂一代妖王,吼完这一嗓子后,立刻浑身修为都用在了尾巴上,它可是三十丈的大鳄,游动起来江潮隆起,其实也着实惊人。
魏昊本不知道它的方位,这时候看到江面隆起,立刻甩出丈二朴刀。
只这一甩,剑气刀罡共计三十六道,合在一起,跟之前精神意志决斗悟出来的招式很是相似,就是少了一个“诛”字。
不过缠绕雷霆,还是极为骇人。
夜空之下噼里啪啦,直接断了洪峰。
嗤!!
洪峰截断,随后又是传来一声惨叫。
“啊!!!俺新长出来的尾巴——”
金甲鳄王痛得哇哇大叫,但为了保命,它又立刻高喊,“魏大象,你莫要跟俺纠缠,那大阵子时一到,便会发动,你还是快去救人吧,饶俺一命,饶俺一命——”
也是拼上了一切保命,金甲鳄王回想起来,早知道来了大巢州这里的时候,便不吹嘘什么五潮关单挑魏大象。
只因魏昊的确独斗三大妖王,结果是一死一伤一灭,于是这金甲鳄王丢了一条尾巴,反而显得无比神勇,乃是有大神通的妖王。
它本就又有两万部下,在这一段水域又是一通狂吹,竟是变成了“妖皇之资”,妖魔声威能不能挽回,就看金甲鳄王能不能恢复修为。
修为是恢复了,尾巴也长了回来,在此地也颇为快活,甚至彭蠡泽一带的妖王,还时不时请它这个外地来的“猛龙”赴宴吃饭。
很是威风八面了许久,于是稀里糊涂之下,竟是成了大夏朝立国以来,承平已久大江腹地的一代名妖。
也是因为名头突然打响,便被人找上合作。
它离开五潮县时,嘴上说要深入腹地找补找补,其实就是抹不开面子,打算恢复实力之后,就赶紧回南方沃州老家,这神州大夏朝,摆明了就是大坑。
此刻金甲鳄王可真是恨死了那头遭瘟的猴子,说什么共襄盛举,又说什么必有王侯封地,更说什么千几百万人口随意吃喝。
狗屁!
统统都是狗屁!
一个沿海不产粮的小县城都打不下来,还死了那么多兄弟。
“这遭瘟的猴子!!”
金甲鳄王痛不欲生,尾巴又断了,只得四个爪子飞快划动,江面洪峰确实是小了许多,也对两岸没了危险。
就是这江水原本混混灼灼宛若黄汤,此时金甲鳄王屁股后面流血不止,把整个江水都染出了一条暗红水道。
“哼!”
雷霆中传来一声冷哼,魏昊收回兵器,又甩出“二十四节羊魔鞭”,鞭子没入江水,将那十丈长的巨大鳄鱼尾巴拉了上来。
哗——
水花四溅,那尾巴像是鱼儿上岸一般活蹦乱跳,被魏昊甩出飞刀钉在原地之后,这才不再动弹,只是在那里抽搐。
大开杀戒的魏昊本想做掉金甲鳄王,结果这大爬虫断尾求生,又道出了阵法即将发动一事,魏昊便没有追杀它。
逃得生天的金甲鳄王痛不欲生,尾巴骨不断地放血,三丈宽的截面,血肉模糊,论谁只看了一眼,都会浑身战栗。
“俺老鳄真是命苦,万里迢迢而来,赔了部下赔自个儿,哎哟,哎哟……”
实在是痛得受不了,金甲鳄王只得缩小身形,忍住了痛,颤颤巍巍战战兢兢找了个芦苇荡上岸。
只是它长相丑陋,嘴长牙尖,要是被人发现,必是要趁它虚弱捕杀了去。
于是金甲鳄王无奈,想起本地有种小鼍龙甚是面善可爱,于是两只爪子在自个儿嘴脸上拍打,那是左一个巴掌,右一个耳光,啪啪啪啪作响,打得眼冒金星浑身战栗。
可也实在是没了办法,它倒是想要变个人样儿,奈何在老家沃州没学过这等本事,沃州不同神州,人族并不昌盛,多有供奉妖魔为神的,它也是占山为王好不快活。
只是沃州修行总有桎梏,非神州不能登昆仑,它好歹一代妖王,千几百年的修为还是有的,自然有所追求。
于是乎巫三太子差人前来说了共襄盛举,趁大夏王朝各处衰微的时候来一下狠的,到时候先提升修为,再等大夏王朝覆灭,改朝换代之际,谁敢说不能混个元从功臣当当?
想法好得很,来的时候两万部下都是英勇善战水中豪杰,结果现在这两万儿郎都回不去了!
可恶!
都怪那只臭猴子!!
越想越气,越气越痛,金甲鳄王摸着逐渐短小的脑袋,感慨道:“这姓魏的杀星,怎地让他修炼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神通……”
抹了止血的药粉,无用;吃了颗疗伤的丹药,不行。
尾巴根还是血流不止,金甲鳄王顿时大哭:“俺真是命苦也,怎地沦落到这般地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俺便是要做个血流干泪未干的短命忽律,呜呜呜呜呜呜……”
它在芦苇荡里大哭,身形变得很小,算上尾巴大概有个七尺,可这没了尾巴,自然就是五尺来去,眼拙一点,可能就估一个四尺。
原本金甲鳄王声音洪亮,一开口血雨腥风,一闭嘴江潮涌动,端的是威风。
可这光景,它在芦苇荡中叫起来就是“嘎嘎嘎嘎”,比鸭子都不如。
半夜里,血水流得太多,叫声也虚弱了起来,它拼尽气力,爬出了芦苇荡,上了江堤,顺着一处圩口找了个干爽的地方……继续哭。
老家是回不去了,只能在神州做个倒霉蛋、苦命鬼,如今金甲鳄王只想着自己这一死,魂魄能找个好地方投胎,下次决计不信臭猴子的话,老老实实做妖……
正哭着,金甲鳄王已经彻底的虚弱下去,就等着魂魄离体。
忽地,一个声音传来:“哎呀,这是哪家下的狠手,竟是将这猪婆儿的尾巴砍了。”
那声音很是苍老,大半夜本来就视线不好,金甲鳄王迷迷糊糊也瞧不出来,只知道是个拉着小车拄杖佝偻的身影。
等那身影近了,才看清楚是个瘦小的老妇人,她腿脚不便,竹杖拉车,车里装着的,却是一些下等粗丝,再看她腰间系着围裙,脚上踩着破旧芒鞋,手指上全是裂纹,便知道是个操持漂洗粗丝的老女工。
金甲鳄王此刻是个小鼍龙模样,又流着眼泪,老妇人于心不忍,便缓缓蹲下,从怀里摸了一点米糕,这米糕可不是富裕人家的上等糯米,而是饭稻和着杂菜肉丁之类的干粮。
又干又硬,有些余钱的人家,断没有吃这等拉嗓子梗脖子的食物。
慢说老人家,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吃起来只怕眼珠子都要鼓着。
然而老妇人却还是有些舍不得,但见金甲鳄王尾巴断了血流如注,她又见不得,连忙取了一些水,掰了一些米糕,在手心搅合成了糊糊,然后一点点喂给了快要神志不清的金甲鳄王嘴里。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能重新投胎,可这光景,金甲鳄王感觉到嘴里似有一股暖流,那暖流,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是什么香火愿力,是它见识过却未尝过的“人瑞福气”。
人族百岁则称“人瑞”,妖魔未开灵智之前,诸如蛟龙蟒蚺,多有活过百岁的,再有龟类之寿,百岁更是稀松平常,所以寿数在妖魔眼中,并不算什么。
但人族特殊就特殊在这里,只要是寿数长的人类,又有几个没有灵智呢?
所以只要人族愿意修炼,“人仙”比比皆是,只因开慧很早,甚至有俗语言“三岁看八十”,也就是说,人族三岁的时候,就有了了不得的秉性智慧。
只这一点,甩开妖魔不知道多少。
所以,人族的“人瑞”,反而弥足珍贵那。
金甲鳄王略微恢复元气,挣扎了一下,想要张嘴将老妇人一口吞下,然而扭动起来的时候,却是宛若蚯蚓,只是原地扑腾,连腾空一寸都做不到。
“哎呀哎呀,莫急莫急,还有的,还有的……”
老妇人只当金甲鳄王饿极了,连忙又和了一些水,米糕又成了糊糊,缓缓地喂到它的嘴里。
只这一刻,金甲鳄王陡然双目一热,之前它的眼泪,都是冷的,然而此时,竟是两行热泪滑了下来。
它刚才的扑腾,分明是要吃掉这老妇人,可老妇人却并没有作他想,反而又喂了它一口救命的吃食。
当即金甲鳄王不再乱动,只是张着嘴巴,等着老妇人喂它。
不多时,因“人瑞福气”的滋养,金甲鳄王的尾巴骨,伤口虽然没有愈合,却是止住了血。
老妇人心善,就这么大半夜继续喂它。
金甲鳄王心中感叹,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它此刻已经瞧了出来,这百岁的老妇人,怕是白天去做漂洗的活计,是争抢不过别人的,河岸虽宽,可若是有个磕碰,只怕就要失足落水。
深更半夜,反倒是轻松一些。
至于为什么百岁老人会到这般田地,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为什么不帮衬一二,金甲鳄王却是没气力再去想。
“我少时丧父、中年丧夫、老来丧子,也没有几天活头啦……”
老妇人这一声温言感慨,让金甲鳄王顿时身躯一颤,它顿时明白,原来不是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不帮,而是老妇人已经不想再跟旁人打交道,见多了别处的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只会徒增伤心。
“嘎嘎嘎嘎……”
金甲鳄王想要说话,结果自己改变面目之后,只能跟小鼍龙、猪婆儿一般发出鸭子叫声。
“能叫唤,兴许就能活了。”
给了最后的祝愿,老妇人将最后一点米糕糊糊喂到了金甲鳄王口中,然后拄杖起身,柔声道,“猪婆儿,要活下来噢……”
说罢,老妇人拉着小车,又是缓缓向前,到了宽敞的水栈处漂洗粗纱。
金甲鳄王见状,心中有感,便寻着老妇人的河畔小屋而去,寻了一会儿,便见小屋旁边就有坟冢,一个写着夫,一个写着子。
夫名洪甘来,想必这是“苦尽甘来”之意,只可惜已经亡故六十年,一甲子过去,也没见甘来。
子名洪长生,显然是想着儿子能够多福多寿,奈何也亡故四十年,四十年,转世投胎都是不惑之年。
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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