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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两小述往事

某年某月某一天,阳光底下……

“你为什么成天跟着我?”那笑起来蜜一般甜的女孩子说,“天下那么大,你总是跟着我走,已经三个月又七天了。”

“因为我一定要见到你。”

“为什么?”那桃花般啡红色的女孩,眨了眨眯眯的眼,微侧着稚气的圆脸,略带惊诧地睨了那青年一眼。

那青年笑了。却说:“萧秋水萧大侠当年见着了唐方唐女侠时,为了她苦了——一辈子!她没有问他为什么。”

那女孩垂下了圆脸,睫毛轻微地颤动对剪着,然后她抬起了眼睁,眼眶里有一层感动的薄雾,她的声音如梦般轻软:“但你不是萧秋水。”

那青年笑了,两排白白的牙齿像阅兵一般在阳光下亮着闪烁的兵器:“我也姓萧。”那女孩甜甜地笑开了,侧着头问:“你,萧什么?”

那青年傲然笑道:“我没有名字。”随后又道:“我跟了你三个月又七天,你才跟我讲话,我就叫‘萧七’好了。”

那女孩子噗嗤地笑了一声,捂嘴笑道:“那你应该叫‘萧三七’。”

那青年却认真得像听“子曰”一般,紧接着道:“你若真要我叫“萧三七’,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叫‘萧三七’。”

那女孩子感动地看了他一眼,红着脸,低声说:“萧七,萧七,你可知道我是谁?”萧七摇头,但他的眼神是很想知道。

那女孩子笑着说:“我姓唐,蜀中唐门的唐。”她笑得如一滴正在滴的蜜糖。“你的名字叫做甜,唐甜?”

“我正是四川唐家的人,唐方是我的小姨。”

萧七整个人都怔住了,但他双眉却剔了起来,眼睛里不止有亮,还有光,更有神采。可是那女孩子又敛起了笑容,她有笑容的时候,像甜蜜的兔子,没笑容的时候,却似一只美极的红狐,她正色道:“自从萧大侠闯唐门后,唐家声望;大不如前,上一辈的高手和这一代的好手:大都在连番战役中丧尽,可是……”唐甜的声音如刀兵碰击,从低柔的声韵变成了一种特有成熟的女子才有的杀伐之气:“唐门还是唐门。唐家只要有一人在,唐门精神不死。”

萧七肃容道:“是。

唐甜道:“你既然姓萧,我既然姓唐,你就要帮助我,完成一个心愿。”萧七立即点头,而且立刻就问:“什么心愿?”

唐甜的眸子里发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如一只野外寒风中的红狐,在荒漠中仰首看到陪月。

“设法找到萧秋水的下落,从他的下落,就可以取得‘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就可以光复唐门!”

萧七听得一震,唐甜即刻问:“怎么了?你怕?”

萧七冷笑,他的白齿在阳光下可以令人眩目。“这是大男子汉才做的事。”他笑笑又道:“而日,也是我想了好久的事。”

唐甜又眯眯地,带着深深酒涡地笑了。萧七下面的话令她更喜欢:“何况单止是为了你,再大的险,我也要冒。”

庸甜的声音又低又柔,但是却听得萧七热血往上沸腾,本来就笔直的腰脊,而今更笔挺了。

“对。那我们就像萧秋水和唐方一样,在武林中,要做一点显赫赫、轰烈烈的大事来。”她忽又侧着头,向萧七昵声问:“如果我有一日像小姨一般,给人掳了,你会不会像萧大侠一样,不顾名誉地位,牺牲性命青春,冒九死一主来救我呢?”

“会。”萧七的声音自牙缝里进出来:“一定会。”

唐甜笑了,她低下了头,小小的额在阳光下很让人心动,但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萧七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问:“萧大侠赴蜀,七年没有消息,如果他已遇不测了呢?尊上唐老太太,和唐老太爷子,都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萧大侠只怕……”

唐甜道:“依我看,如果老奶奶还在,不致会匿伏着不出来领导唐门的,这些日子以来,江湖动荡,群龙无首,如果到时候找不到萧秋水,只找出老奶奶,那天下大势,仍是唐家堡的……何况老奶奶的暗器,也不能就此失传,她跟萧秋水是一起失踪的,老太爷子好像也在……我们不管找出的是谁,都是一定要找出来。”

唐甜语间一顿,又甜甜地笑道:“昔年萧秋水和唐方姨在一道的时候,有他激血为盟的忠兄义弟……你……”

萧七笑了,他一面笑一面看着唐甜,唐甜这才发现萧七的眼隋,笑时也有点狡侩,萧七说:“我有个朋友,叫铁恨秋,外号‘黄脸老二’,脑瓜欠纹路,但凭热血一腔,跟我拢得来。”

唐甜甜甜地笑道:“我听说过,这汉子这几年很有点名声……以前萧大侠身边不是有个铁星月吗?这人倒台对了铁星月的路子。”

萧七接着又说:“我还有个朋友,脑筋活络,武功也较高,表面恬淡,心底里很傲气,志向很高,就不知道请不请得动他。”

唐甜问:“他是谁?”

萧七道:“就是‘打鼓书生’。”

唐甜诧然:“容肇祖?”

萧七点点头道:“打鼓书牛’容肇祖。”

唐甜沉思了一下,道:“若能请得动此人,倒是个好助手。”

萧七道:“我去试试看。”说着看看唐甜那桃花一般美的脸,又有些迟疑。店甜甜甜地道:“本儿不仅是你,一个人贴,我身边有个丫鬓子。叫做唐三千,她会跟我们一道。”

唐甜露出白白的兔子牙笑,看起来很天真,但其实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唐三千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外号‘三千烦恼丝’,这是形容她的暗器手法,但她的武功更高……虽然她在唐门里,只是一个丫头片子。”

萧七点点头道:“唐三千能来,那是更好了。”

唐甜婉然笑道:“现下有你,有我,有容肇祖,有唐三千,还有铁恨秋,我们还等什么?该有个名字了吧?”

萧七奇道:“什么名字?”

唐甜白了萧七一眼,道:“从前萧秋水乌江起事,对抗‘权力帮’和‘朱大天王’时,即有‘神州结义’,俗话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名头闯响了,行事起来,自然事半功倍……所以咱们也该有个名字。”

萧七皱起的眉头一舒,又露出他两排白白的牙齿笑道:“这取名的事儿,我不在行,就由你来作主好了……不如,叫上铁老二、容小哥儿和唐三千等一块儿取好。”唐甜笑道:“说得也是,”她低下头来忖思一阵,使得她又像一只美极了的红狐:“昔年萧秋水起义时,首要的敌手是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而今我们也有强敌…”萧七紧接着道:“九脸龙王,十方霸主!”

唐甜的甜脸也宛似铺了一层寒霜,与她的天真甜美,看来很不相衬,她重复他说:“九脸龙王,十方霸主……”

萧七见唐甜凝重之色,他即把胸膛一挺,道:“这些人也没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论武功,他们不过和当年十九人魔不相伯仲,但昔日的十九人魔之上,还有‘八大天王’及‘双翅一杀三凤凰’等,这‘十方霸主’上面,又没有棘手的角色……昔年萧大侠做得,咱们有什么做不得的。”

唐甜瞟了萧七一眼,甜甜一笑道:“好豪气。”萧七被美人一赞,热血往脑门上冲,一下子倒红充了脸,一股气反而豪不起来。唐甜笑笑又道:“十方霸主加起来,恐怕都及不上一个九脸龙王,不过……他们十下个人,比起以前的权力帮,十九个人魔、八个大天王、双翅、一杀、三凤凰、李、柳、赵外,还有朱大天王的‘五掌六剑,四棍三英,双神君’,实不可同日而语……这江湖历次遭劫后,破落多了,现今除‘血河派’崛起外,**门派都因屡次劫难中而没落,徒具声名而已。”唐甜抬起头来,她的美眸发出——种仿如狐狸见着小鸡般的神色。“所以我说,只要能找到萧秋水的武功,或者把老奶奶重新请出来,蜀中唐门,就可以天下无敌,重振声威了。区区一个‘血河派’,算得了什么?”萧七皱皱眉头,道:“可是……”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

唐甜甚是机伶,一瞧便知道萧七有难言之隐,便笑道:“你有什么不满意,尽说好了。”

萧七皱眉道:“铁恨秋、容肇祖他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若为创帮立道,为名为义而战,相信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叫他们好端端的为唐门而战,恐怕……恐怕……”唐甜嗤地一笑,道:“这我早就想到了,天底下的事,哪有白帮的道理?所以我才要给咱们取个名儿,待闯出名堂了,再来建立唐门,唐门毕竟是威震八方,现下虽然受挫,但论起实力声威,各大门派又有谁能及得上?当年萧秋水之所以在武林中大大摔了筋斗,被权力帮、朱大天王甚至宋、金双方追袭,就是做事太过拧脑瓜直性子,一时两时都不转变儿,后台不够硬,所以‘神州结义’,终究还是散板。我们要好好干,就得避免到处树敌:而且,要立稳了根底再往前伸,容小哥儿、铁老二等人,不会不明白事体的。”萧七紧皱的双眉,才算舒了舒,笑道:“唐姑娘,还是你有办法,我们这就去找铁老二和容小哥儿。”

唐甜笑问:“咱们第一步,既不能明着挑‘十方霸主,九脸龙王’你说该怎么办?”萧七想了一下,道:“咱们不是要先把萧大侠失踪之谜探出个究竟吗?只要萧大侠留下武功,或者老太太还在,便算是有了底儿了。不过……”

“不过什么?”唐甜间。

“要是萧大侠没有死……或者,或者萧大侠死了,但没有留下任何武学的秘笼呢?”“以萧大侠的为人,他要是有一口气在,他不会不出来找唐小姨吗?”唐甜肯定地道:“萧秋水确是不世英才,就算他死了,也不会不把武功留下的……就算他来不及留,‘忘情天书’、和‘天下英雄令’,也会在他身上啊。”

萧七笑道:“你这一说,我可开窍了。”他心中有一种幸福的乐陶陶的感觉,天底下,有哪个男儿郎不希冀自己的女孩子,又美丽又聪明啊。

唐甜笑着问:“我们要去找萧大侠,这,可不是我们单帮人而已,天下也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在找,算一算……”唐甜在阳光下竖起稍短而秀小的手指,一只一只地算:“……至少就有‘十方霸主’,‘九脸龙王’铁星月、陈见鬼、李黑他们这几股……这样找法,轮也轮不到咱们沾上边儿,你说,“唐甜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把决定性的话留给男孩子说,所以她就很巧妙地收住了,反问:“我们该怎么找法?”

可是这仍把萧七给难倒了。

唐甜恬然一笑,她不会让他觉得窘,她只要他适到好处的倾慕她就可以了:“要找到萧秋水,只有先找到唐方。”

萧七不是笨人,他当然明白:“因为世上找萧秋水时,没有比唐方更急切、更不顾一切的。”

“所以如果谁能找到萧秋水,唐方一定会最先找到。”

“唐小姨武功不算很高,”唐甜精于分析:“她虽曾得老奶奶真传,但凭我们几人力,还应付得了她,何况……”唐甜笑笑又道:“她找萧秋水是在乎他活与不活,而不是武功。”

萧七当然明白:“何况你跟她又是亲戚关系。”

唐甜眯着眼睛,露出兔子牙,笑:“所以说,如果有人在抢,唐小姨在那种心情之下……也不见得不优先让给我这小侄女吧?”

萧七看着唐甜的笑容,树影扶疏,阳光些微些微地照下来,萧七看得似痴了。唐甜笑着问:“看什么?”

萧七赶忙找个话题说:“……但是如何才能找到唐方?”

唐甜道:“现在要找康方,要先找到公子襄。”

萧七诧然道:“公子襄?”

庸甜点点头道:“正是威震中原的公子襄。”

“因为现在唐方跟公子襄在一起:“唐甜的一半笑容在阳光下,亮晃晃的,一半笑容在树影里,深盈盈的,“公子襄是现在中原武林‘黄河欧阳、长江公子’的最有力量的两人之一,南方为了要找到萧秋水,不得不投靠他,因为公子襄有最宏厚的实力“而且公子襄也乐意帮这个忙,因为他喜欢唐方;”唐甜笑眯咪他说,但她的酒涡这一次却没有显出来。“不管找到萧秋水的活人或者尸体,对公子襄要得到唐方的心来说,都是有利,而且……”唐甜的眼角连笑意都没有了,阳光下,她的稚气神奇般地消失不见了。“以萧秋水的武功,如果还活着,哪还用得着让人来找?他自己早就石破天惊地出来了。”

萧七点头觉得有理,但却想起师父的一句话:“世间上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人的意旨,就可以行事的,有些是天意,不是人为的阻滞,可能萧秋水就是因为……因为这样而无法出来,也不一定……”

唐甜静静看着他,问:“可能吗?”

萧七不知道唐甜听了会不会不高兴,但被她这一看,心里着了慌:“大概不可能。”唐甜笑了,又现出了她的稚气来了。

“那我们就去找容小哥儿,铁老二,唐三千……”

“然后再去找公子襄。”

第二章歌衫气伯正人君

不同年不同月不同一天,梁王府外……

五匹急马,如风卷残云般,直扑襄阳城,入城门时连戌卒的招呼都不用打,卷掠通畅大街,行人仓皇走避,一匹骏马所卷起的灰尘,半天没落下来,五匹马已到了街口的一栋大宅前面……很少有官道正中,摆着那么一所巨宅,连官道都只得从这巨府前面,分左右两边绕过去……

这巨宅前原来的一名小不伶订的乞丐;被这不速之客吓得飞也似的走了,差点没撞在五名大汉中的一名驼背大汉的马屁股上。

这巨宅红瓦白墙,气派之大,使五匹骏马上的五条精壮大汉,还比不上门前的两具石狮,那漆红的大门,在飞檐下宛似将门前的人都吞噬了下去,点滴无存……其中一名大汉,也感觉到自己五人等龙卷风般的来,来到这府邸门前变作了呆头鹅,有失威风,便故意清了清喉咙,旱雷似的声音喊话道:“‘东南霸主’江伤阳江十八爷派我等来拜会公子襄,里边有没有人在?”

如此喊了三遍,他内力甚沛,连远处城楼上的金兵成卒都听得一清二楚,偏偏在这大太阳下,这府邸前,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连门上匾牌“襄阳梁王府”都不动一下……那虬髯大汉,看着那张口凸目、噬人伸爪的石狮,心中很不是味道,太阳底下,灿烂非常,他不禁冲口不大不小声地骂了句:“王八蛋,有没人在?”

一掌劈下去,啪地一声,石屑扬起,竟在石狮背上打了个微痕。虬髯大汉对自己开碑碎石的掌力,十分满意,只见他再舔了舔干燥的舌头,运足功力;发出他全力的大叫:“东……”

话才伊始,就在这时,咿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了一个老苍头,青衣罗帽,—双眼睛,仿佛被皱纹缝合起来了,不徐不疾恰到好处地沙嘎问了一声:“谁在那儿大哭小叫的?”刹那间,不但那大汉的话硬生生地给迫回去,下面的话无法喊出来,喉头一塞,竟在大太阳下一阵乌天暗地,咕噜一声,翻下马来。

这虬髯大汉背后的一名驼背汉子,身手十分敏捷,及时夹住了虬髯大汉,却见这大汉嘴边咯有鲜血,喘气急促,已被震伤了内脏。

驼子此惊非同小可,忙下马长揖抱拳道:“敢问前辈,是否就是梁王府中‘气伯’泰誓老爷子?”

那老爷子却眯着眼睛,老眼昏花,脚步踉跄地走到门前,端视石狮子,喃喃自语嘀咕道:“是哪家的野猫子,在梁王府前抓了一把,”他摇摇脑袋,仿佛叹息道:“这年头,连石狮子也捏得泥巴烂似的,经不起拿捏的……”

说着竟用左手抓起石狮,就往里边抬,一面叫道:“歌衫妞儿,去换座新的石狮,重一点的来。”

这一下,可把四条仍清醒着的,本来威风凛凛的大汉吓呆了。这石狮子少说也有五百来斤重,这老苍头年已老迈,居然像提菜篮子一般,提了进去。要知道那虬髯大汉一掌劈下去,虽能在石狮背上印出印儿来,但要将这石狮抬起,便说虬髯大汉边儿都沾不上。就是合五人之力,也难保能动分毫,而这老苍头却似提猫颈般提进去了,四人张口结舌,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原先来时的威风,而今全似斗败了的公鸡,丧气垂头的。而这时又转出了个人儿,是一个灵巧的女子,眼珠子滴咕儿转,嘴边一颗小症:瓜子脸儿显得十分慧黠,长得十分高挑,但身腰又轻得似叶瓣一般,右手提了只石狮子,放在原来石狮盘踞的地方。那虬髯大汉一口气才换过来,睁眼看到这种情景,另一口气几乎又换不过来,几乎脸都黄了。

那女人却十分和气,娇俏地一笑道:“我说怎么啦?呆头木脸地看本姑娘干吗?本姑娘知道你们是‘东南霸主’江爷的五位高足,外号‘五方太岁’,这位……”她眼珠子灵溜溜地一转,转到了那驼于身上,那驼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看见过,被她这一瞄,竟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就是‘五方太岁’中的‘铁背太岁’了?”这女子俏媚地笑了笑,她笑的时候,冉欢转眼珠子,她眼珠黑白分明,右眼白里有一颗黑点子:“听说你的铁背,很历害,给撞着了,”她指着身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很多很多个洞了;”她身材美好,连随便迎风站着的时候也让人有飘舞的感觉:“听说是穿了件宝甲衣,叫‘盒丝银甲’,是不是?”“铁背大岁”听得心里暗骂:这女娃子怎么对自己武功家数,如此熟悉?但也打从心底里乐开了眼,给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着几个师兄弟面前赞,当然乐陶陶了。那小姑娘抿嘴一笑道:“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一件?”说着将手一扬,拿着一件甲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下不但铁背太岁变了脸色,连其他四名大汉;都锗愕不已,铁背太岁黄豆般大的汗珠,自额前淌了下来,原来那甲衣便是他附在背后的,每逢遇上劲敌,便用背带甲衣撞向敌手,很少有不奏效的:所以江湖上才给了他个绰号“钦背太岁”,位居”东南霸主”手下“五方太岁”之首。而今贴身甲衣竟教人取下,自己尚不知晓,这一下,可是惊得胆变绿,惊得脸发蓝,明知不是对方对手,但又不甘忍此辱,嚏地拔出腰间的板门斧,抡斧吼道:“你……你几时偷的?”

那小姑娘故意长长地“晴”了一声,道:“你太岁爷就算是真的,不是假的,也不必大咆小哮地对我这小女子吼啊……刚才你们几位大爷怒马长鞭咯得咯得地来到我家公子大门口,我正在门前讨口饭吃,被惊走了,既设了生意上门,只好从您大爷背上借件金甲来填数啦……”

另一名单眼大汉膛目道:“原来适才门前的小乞儿就是你?”

小姑娘笑了笑,怪天真地道:“人说‘单眼太岁’目力最佳,百步穿杨,十步穿针的,果然名不虚传,认出我这乞儿相来了。”

“单眼太岁”甚是稳重,勉强搽手笑道:“适才俺师兄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兄台……姑娘就是公子贴身丫鬟‘歌衫’姑娘……俺大师兄的宝甲,是他吃饭的家伙,价值连城,不知可否赐还,咱们再另行向姑娘谢罪……”

那小姑娘笑道:“小女子姓秦,践名歌衫……这件甲衣嘛,在大太岁来说,可谓奇珍异宝,但对我家公子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给大大岁爷也无所谓……只是……”“只是什么?”‘铁背太岁”最是着急,他的武功在四个师兄弟中,不算得最高,而今能享声名,全凭这一件金甲衣。

秦歌衫笑嘻嘻他说:“这件金甲衣,也不是你铁背大爷的。”

“铁背太岁”变了脸色:但知对方扎手,强夺只怕不行,只得跺着脚吼道;“不是俺的是谁的?”

“歌衫”轻笑道:“大太爷是真的不知,还是假作不知?这件宝衣,原叫‘金丝银甲’,原是浣花萧家的,在长板坡擂台一役中,你大太岁爷趁混乱中摸去,所以……我不能还给你,待我家公子找到萧大侠后,再交口他手里……这事儿嘛:就不追究了,你看怎样?”

“铁背太岁”气得胀粗了脖子,偏生又给“歌衫”说中了,他一肚子气无处可泄,干脆赖泼上了,吼道:“你还是不还!”一轮双斧,就要扑上。

“歌衫”俏笑,一扬手,石狮子飞掼而出:势头凶而急,“铁背太岁”等五人闪森不及,五人硬着头皮,齐心合力,“顶硬上”,一起开金刀马,双手天王扎塔,硬生生扛住。这五人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那口石狮加一掼之力,怕也有七百斤之力,这五条大汉,硬吃住了,但就在这刹那间,歌衫飞起,翩翩如舞,但又快若流垦,五条大汉胁下俱是一麻,勉强放下石狮,砰的一声,尘土飞扬,五人都白了脸色,知着了人这人道儿,运气一试,果然气穴阻塞,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一名疤脸大汉,最是知机,低声下气地道:“这位秦姑娘,我等赶路被星戴月的,来替家师传话,拜会你家公子,姑娘却下此重手,未免……”

歌衫嘴儿一努,禁不住噬笑道:“什么重手,只是你们刚才想动粗,我才封了你们的一处血脉,三五时辰内,提不起气力罢了,自会解穴无事,在你们也是武林人,竟不知本姑娘封的是什么穴道。”

五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当堂,又是喜来又是愁,歌衫脸色一冷,道:“好,你们带来了什么消息,我洗耳恭听!”

五人在东南一带,跟着他们师父江伤阳,作威作福,谁敢出面顶撞他们?谁也没有那七个头,八个胆,而今来到“梁王府”,先给一个老苍头镇住,再给一个小丫头来播弄,偏生自己等人差对方太远,发作不得,只气歪了鼻子,疤脸大汉忍气吞声道:“家师是‘东南霸主’江伤阳,家师再三吩嘱过,要对公子爷面禀……”

他特别强调帅父的名号,指出“东南霸主”的名讳来,少说也可以震震人的胆子,歌衫却皱着鼻子笑道:“得了,得了,什么霸主,就算他亲来,公子爷日理万机,忙得很,也得先经过我歌衫来传话……怎么,难道诸位爷嫌我歌衫不够格是不是?”

五条大汉脸色变了又变,“疤脸太岁”结结巴巴,苦着脸道:“当然不是……但家师吩咐过……”

忽听一人道:“是不够格。”

声音飘飘晃晃令人听了不知怎的,引起一阵烦恶,要吐,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五人一听,却脸露喜色。

歌衫的柳眉快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的一盛,立刻又笑嘻嘻地抬头,尖秀的下巴迎着阳光,如银铃般地笑道:“怎么啦?我说,堂堂一方霸主江十八爷,怎么坐在屋瓦上喝风晒太阳啊?”

飞檐上一个声音哼道:“好耳力。可惜……”

歌衫即问:“可惜什么?”

那声音依旧冷冷地道:“可惜你是一个女子。”

歌衫依旧俏皮地道:“否则怎样?”

那人飘晃晃的声音,自飞檐上传来:“否则我就要撕下你的两只耳朵来。”歌衫正待要驳,忽觉心头一股烦恶,几乎要作呕,她立即抱元守一,脸上却不动神色,依然调笑道:“江十八爷打从老远来襄阳,为的是我歌衫一双耳朵么?哎哟,我这双耳啊,可不是人参鹿茸什么的,吃了可要打呢。”

那声音略带温怒,喝道:“公子襄手下的‘歌衫气伯正人君’,原来全都是些耍嘴皮子损人的脓包货!”

他这句话一说完,便听到几乎就贴在他背后的声音道:“江爷,区区与您及令高足,连照面都未曾打过:怎地把区区也骂进去?”

江伤阳只觉那人说话的口气,直吹他的耳背,他横行江湖数十年,成为“十方霸主”之一,算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东南江山,对他江十八,谁人不怕?他半生大小二百余战,不是凭空虚假得来的,此番来襄阳,更是忘在必得,但手下一开始就在梁王府前吃了大亏,自己运“昏冥神功”,却连这小丫头都没扳倒,面子没扳回:反而让人给贴到背后去了,自己尚来得知,以后还怎么出来在江湖上混!

他此惊非同小可,一个翻身,已落在府前,落在歌衫与五太岁之间的石阶上,仰首望去,太阳亮莹莹的,飞檐上,独勾一角盖天,没半个人影!

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不温不火地道:“江爷子,区区在此。”

江伤阳心中一凛,知对方是劲敌,单止这身轻功,就已高得出奇,他并不马上回头,心中已猜着了七八分,故作镇定道:“人说:公子襄手下‘正人君’不但‘正字五剑’名震天下,轻功也是称绝中原,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嘿嘿,可惜都是喜欢躲在人的背后。”

忽听依呀一声,一人从站在自己对面的歌衫之背后,倏然行了出来,一面向江伤阳拱手笑道:“江爷何必动气,小可不是自大门出桑恭迎江爷大驾么?”

江伤阳一听这声音,便是适才紧贴自己背后的人,不用回身看,便知道这人在瞬息间,竟已跃进围墙,再自门内踱出,单止这身轻功,无怪乎当今武林都一致认为长江一带的公子襄是动不得的人物,更不知黄河一带的血河派欧阳独等如何了?

江伤阳心底里有些丧气,但外表可不动声色,人家可没留难自己,端端然自大门迎驾,而“君子剑”仲孙揪是公子襄手边第一红人,自己可不能在徒儿面前失了威信,便也大大方方地打了个哈哈,道:“公子襄有仲孙兄这等强助,难怪连我这等落魄江湖的老头子也吃闭门羹了。”

“正人君”仲孙湫一身文士打扮,脸白无须,抱拳笑道:“江老爷子哪里的话,公子爷尚未知江爷大驾光临,故有失远迎,倒教江老爷子笑话了。”

歌衫嘻地一笑,道:“人家江老爷是远道而来,蹲在咱们的屋顶上呢,要不是湫大哥你在,又怎么恭迎来着?”

江伤阳心中暗骂:死丫头!但碍着仲孙湫,不好发作,仲孙湫谈淡一笑,道:“江老爷了跟五位高足,光临敝府,不知所为何事?侍区区禀报公子爷,也好有个交差。”。江伤阳暗怒:好哇!这岂不是摆明了有话跟他说就好,公子襄是不见咱了,心中虽怒火中烧,但自付仲孙湫所显的一身武功,而且在这看来空荡荡的“梁王府”中,不知隐伏了多少能人高手,心下盘算着,发作不得,便强忍怒气道:“仲孙兄既是这样说,我江某虽然不能亲自对公子襄说、有仲孙兄您一只肩膊替我担待,我江某人也是没什么二话的,很简单,我今天来……”江伤阳索性先把话摆了下去:“我江某人想跟公子襄讨一样东西,如果仲孙兄答应,那也是一样。”

仲孙湫微笑逍:“什么东西?”

江伤阳伸出一指,道:“一本书。”

仲孙湫双眉一皱,旋又舒开:“一本书?”他笑笑又道:“春秋尚书,周易诗经,不知您老要哪一本?”

江伤阳干笑两声:“仲孙兄,咱们是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江伤阳笑得似直打跌,手里已在袖中暗运“昏莫神功”,以防仲孙湫骤起发难。续道:“我要的是‘忘情天书’。”

太阳底下,静得一点声响也没有。

亮晃晃的阳光下,一排蚂蚁,连贯着翻爬“梁王府”的白色围墙。

仲孙湫不动,江伤阳也不动,连秦歌衫,也没了俏皮的笑容,一阵微风吹来,掀动了几人的衣挟。

仲孙湫道:“江老爷子,您老说笑了,‘忘情天书’是萧大侠的。萧大侠久已未现侠踪,我家公子又怎会有这本书?”

江伤阳缓缓地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发觉手心都是汗,他心中发狠,暗骂自己,江十八,你什么阵仗没见过,竟对一个后生小子的奴仆如此生畏?脸上尽是怪笑,故意挤看眼睛笑道:“当然,萧大侠书既失,人必亡,公子襄如来个矢口不认,我们也莫可奈何,不过……”江伤阳皮笑肉不笑地嘿了几声,“武林中人,可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的。”“正人君”仲孙湫不禁沉下了脸,秦歌衫捺不住,朝指叱道:“姓江的,在你是雄踞东南的一方霸主,说话竟含血喷人,我家公子日夜寻找萧大侠,对萧大侠更是倾迟仰慕,怎会像你如此无耻下流!”

“我无耻下流”江伤阳暗下戒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方霸主的威名,怎能给一个黄毛丫头叱喝下来?“我下流无耻?公子襄寻觅萧大侠?”江伤阳故意唉声叹气道:“这种话儿,大概只有高尚的公子襄才说,可怜的唐方才信。”

秦歌衫气得俏脸都白了,正侍发作,仲孙湫一挥手,抢先道:“好,江老爷子,你的话已传到了,区区自会向公子爷凛报,您老可以请回了。”

江伤阳本待见不着公子襄,强闹一场,趁个虚儿搏乱,总比别人捷足先登的好,却不料仲孙湫一身武功,并不发作,却来请他走路,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打嘛,只怕拿不下,走嘛,这宝自己扛不动可有别人来拎,于是打定主意,索性撤赖:“嘿,嘿,嘿,我出的可是敬酒,仲孙兄这却是下的逐客令!”

仲孙湫一字一句地道:“是。江老爷子如果没事,区区要关上大门了。”江伤阳正想泼赖几句,但觉仲孙湫锐利的双目,仿佛把人的五脏六腑全洞穿了,话到了喉头,却说不出来。仲孙湫已欠身而退。秦歌衫也跟着闪人,只要他们把门一关,自己又如何进去?闯进去?江南公子襄的名头,可不是白幌的!

正在这时,江伤阳忽听背后传来个嗲声爹气的声音:“哎哟,我说哪,公子襄好大的架子,连东南霸主江十八爷都得吃闭门羹里!”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道:“不知加上我这糟老头子和落花娘子,公子襄赏不赏这三张薄面?

江伤阳一听,也不知是喜是愁,喜的是增多了两个强援,自己不虞势孤力羊,愁的是一块到口的肥肉,而今却要分薄了,更不易争得到手!

仲孙湫站在门槛,神色丝毫不变,眯着眼睛,说:“是西南霸主‘落花娘子’和西北霸主‘开开叟’?”

那体态丰腆,圆脸阔腮,娇媚万分的女子笑说:“正是甄厉庆甄老和贱妾莫承欢。”在她身旁的邋遢老人,一双眼睛,满是红丝,但却炯炯有神,乌亮如漆,张开一张血盆人口笑道:“江十八爷,花娘子,加上我糟老头于,只请仲孙先生开个方便门,不知扛不扛得住?”

仲孙湫眯着眼睛,尚未答话,已听一个豪爽得令人觉得夸张造作的声音,自街口处传来:“哈哈哈,咱们干脆凑一凑脚,东南、两北、西南的正主都来了,俺东北吃闲饭的也来凑个足数,还有几位东北一带的英雄好汉,一齐来拜公子襄的山,你看如何:哈哈哈……”这一来,连“西南霸主”‘落花娘子”莫承欢,“西北霸主”“开开望”甄厉庆,都心里犯嘀咕。

只见来了一大群人,长袍锦服,窄衣短靠的都有,泰半是彪形山东大汉,当中一人,却甚矮小,一面豪笑一面向莫承欢、甄厉庆两人抱拳引介道:“这位是‘黑龙江心虎’,这位是东北七大镖局总镖头苟去恶,外号‘刀不留人’,这位是山东参客首领‘袖里乾坤’稽健……”

他呵呵大笑,一路将身边十六八个人介绍下去,甄厉庆、江伤阳、莫承欢都无心听,要知道这“东北霸主”辜幸村自以为豪迈爽达,其实心胸甚是狭窄,这一票人:虽在东北一带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说穿了都是辜幸村的垫底帮腔,以江、甄、莫三人的身手;自然没把这干人放在眼里,只不过辜幸村拉了这一大伙人来,声势上,自是站了上风,到手后,如何分法,倒是个难题。人愈多,愈不易捞,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这时“东北霸主”辜幸村已一一介绍完毕,然后笑着对仲孙湫道:“哈……东南、西北、西南以及咱东北的角儿都来了,还有一大群江湖上亮万儿立字号有头有脸的好汉英雄,为的是来拜会公子襄,不知仲孙兄肯不肯赏脸,开个方便门?”

说罢,又哈、哈、哈地笑了三声,便静待仲孙湫的答复。

仲孙湫干咳一声,正待说话……

忽听室内一个声音带着很好听的鼻音说:“请他们进来。”

仲孙湫一听,立时恭身引旁,垂首肃立,应道:“是。”仿佛他尊敬这个人,到了连他的声音都敬重不已的程度。

第三章白天卖宝剑

在一家野集的歇铺里,稀稀落落地坐有几个赶路歇脚的,其中有一桌,两个男,两个女。

那四人当中,其中一男一女,尤惹人注意。那男的长得高大英挺,额角高,笑起来的时候,一排白牙齿,像在阳光下的刀尖一般耀眼。

但最吸引人的,当然是那女子,不管看的人是男是女,都喜欢看女子,不大喜欢看男子,男的看女的,当然是“食色性也”,至于男的看男的,就是“同性相斥”了,而女的也喜欢看女的,看看对方有多美,跟自己能不能比,有什么了不起,要是真的好看,气量大的女子,也会以赞羡的眼光,更加多看几眼,女子看女子,因为比男子看女子不用顾忌,所以更可以看得放肆。

而这女的,看了让人觉得像吞了一个蜜糖麻花儿,只在舌上一沾便融入心坎里去了。好甜。

唐甜。

唐甜知道很多双眼睛在看她,所以她就越发笑得甜,萧七看得眼睛发呆,发觉自己好像掉入了糖湖去了;可是,铁恨秋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他也掉进“湖”里去了——他掉的是“酒壶”!

唐甜腻声道:“铁二哥,你有黄疽病,这酒,是万万不能喝太多的。”

可惜铁恨秋不能不饮酒,他只是刚嘴向唐甜笑了一笑,表示无奈,耸了耸肩,又埋首喝他的酒去了,宛似没把唐甜看成一个女子。

铁恨秋越没把唐甜看成女子,唐甜就越是要跟他说话,但是萧六却要跟唐甜讲话:“我不明白。”

唐甜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明白我在一路上替武林同道做那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之时,所说的那些话。”

萧七缓缓地道:“咱们铲平了‘九九峰’牛八德的股匪,又扫荡‘笑里藏刀’李九妹的党羽,更助‘剑试镖局’掀开了皮老板就是黑白道两吃的‘人狠’波老大,这几桩事都做得极为漂亮,也使我们的‘刚极柔至盟’大享名声……”

唐甜笑眯眯地道:“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走两面得靠人的路——要快窜起,必定要讨好势力大的一面,另外择实力较弱的黑道人物下手,就可享有侠名。”

她笑笑又道:“从前萧秋水就不懂这‘顺天则昌’,结果四面不付好,部下众叛亲离者有之,糊里糊涂丧失性命更不计其数。”

萧七点点头,他点了头,却忽然觉得好似失去了什么似的,可是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但我还是不了解,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要找‘忘情天书’,咱们捷足先登,不是更好吗?”

唐甜又笑了,她的甜笑足可把人融化,但她的语锋像刀锋般冷。

“捷足先登?固然是好,但公子襄不是死人,别说公子裹他本人武功深不可测,单止他手下‘歌衫气怕正人君’三人,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正气歌’之杰,单凭我、你、铁二哥、唐三千,还真闯不过去……所以,我们要武林豪杰先替咱们闯,首先要把公子襄搅得头晕晕!咱们要渔人得利,就不难窥出时机了……何况,我倒真认为公子裹猫哭耗子,难说‘忘情天书’已早在他手里,只是捂着不说出来罢了。”

萧七道:“如果不在他手里呢?”

唐甜道:“那么这一逼,至少迫得公子襄全力去找,以他的实力、加上七十一了弟,只要发狠,没有找不到的,省了咱们费工夫在寻寻觅觅上。”

萧七又问:“如果这下找到了,却让‘十方霸主’等人攫走了呢?”

唐甜展颜一笑道:“你心急要去是不是?别急躁,公子襄不是易与的角色,不是三扒两拔就让人撂倒的。”

萧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口把杯酒干尽,道:“好厉害,你都算准了。”唐甜也一口把酒饮尽,两颊即刻现出谈淡配红色来,萧七看了,比喝酒还醉:“当然,我以唐方侄女的名义,有意无意间地透露,公子襄已找到萧秋水,正在学‘忘情天书’,研究‘天下英雄令’,你想,这一干武林豪杰,加上什么‘十方霸主’、‘九脸龙王’的,哪有不争无恐后去找公子襄麻烦的道理,如此拼下去,公子襄的实力,必定大为折损,这干饿虎擒羊的,也啃着了石头——到时候,咱们‘刚极柔至盟’,就可以出来干一番大事了。”萧七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又呷了一口酒,再叹了一口气,斜睨着唐甜。“然后就是引出唐门实力,称霸武林的时候了。

唐甜甜眯眯地笑道:“那你叹什么气啊?”

萧七盯着她,好一会,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老实说,我不知因何要帮你。”唐甜淡淡地笑道:“因为你也是唐家的人。”唐甜脸上的酡红似桃花一样醉人:她的声音更温柔若梦,“近三百年来,入赘唐门,而饮誉江湖的一流高手,如江南霹雷堂的雷震天,大风堂的上官刃,都是名震天下的好手……你……当然不会嫌弃吧?”萧七一听,心跳加‘快,握住酒杯的手,也拿捏不稳了,却去想握住唐甜的柔美,唐甜却别过脸去叫铁恨秋道:“喂。”

铁恨秋也喂了一声,仍然只管饮酒。

唐甜笑了:“你为什么叫铁恨秋?”

铁恨秋没好气地瞪了唐甜一眼,一道:“我是铁星月的弟弟,当然姓铁,恨秋是恨我自己一生人还没见过萧秋水。”

唐甜噗嗤一笑道:“你跟我们一道,创‘刚极柔至盟’,却只顾饮酒……足可君临天下的‘英雄令’,足可雄霸武林的‘忘情天书’,以及足可号令江湖的‘蜀中唐门’,你对哪一样有兴趣?”

铁恨秋放下酒杯,一双大眼,瞪住唐甜,慢慢他说,说了好久,才把话说完,一反他平常含糊乱说话的态度:“我是铁恨秋,我不懂什么武林纷争,也不要什么江湖名利,我跟萧七,近二十年朋友,他去哪,要咱去,咱就去,何况沿路他供我喝酒,而且还可能见到萧秋水萧大侠……所以我才来的,你懂了没有?”

唐甜居然依然甜笑:“我懂。”

砰地一声,唐三千一捶桌面,霍地站起来,跳到铁恨秋面前,她长得比牛高马大的男子汉还高大,站在铁恨秋面前,宛如一座山似的,朝指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咱们小姐这般说话!”

桌子上的东西全让她一拳擂得蹦起来,在地上摔得个稀巴粉碎,乒乒乓乓的,客店的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个熊腰虎背的女人在大发脾气。

铁恨秋却眼明手快,一把劳住酒坛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三四口酒,才擦擦嘴巴上沾的酒沫子,道:“好酒。”

然后抬头看看这个身材比他还高大,眼睛比他大的女人,同行这许多时日,仿佛还是第一次正式看到她,道:“你就是唐三千?”

唐三千道:“怎样?”

铁恨秋忽然大声道:“好!”

没有人知道接着下去会怎样,两人惺惺相措,还是大打出手?没人知道,因为萧七在这时说了一声:“来了。”

他们等的人来了。

他们等的人是谁?

“卖剑啊。”

他们等的是一个卖剑的人。

一个人,卖两把剑。

人是落魄的人,但他落魄得一点也不在乎。

他皮肤很白,个子很高,但瘦削,鼻子很挺,身上的衣服虽然洗得发白又将破,但他还是不在乎。

他一进来,叫了一声:“卖剑啊!”

就大模大样,而且十分闲适地坐下来,仿佛落魄卖剑的不是仙,而他只是在这里安居乐业,正在吟诗作对的文人。

他放在桌上的剑,有两把。

一把全黑,一把纯白,剑鞘如此,剑身不知如何。

唐甜见了,全身一震,失声道:“这不是………

萧七点了点头,唐甜没有再说下去。

而且在这时候已不能再说下去,店子里的人,都悄悄地走得一干二净,因为在东、西南、北方,都出现了一些人。

这些人一出现,也没什么,只是天地间仿佛风都不吹了,树上鸟都不叫了,连守门的狗,都夹着尾巴一声不响逃走了。

只有一身充满杀气的人,才有这种魔力。

而这些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个。

但是这三四十个人,到了这茶馆前,便自四面八站住,双脚似桩子钉入土里般,再也没有谁移前一步。

除了两人。

这两人穿得比劳动人民为光鲜,人中有德,大步踏人店来,一个人在柜台换了个热茶壶,一个人拿了三个杯子,老实不客气地往那文士的桌子边一坐。

一个把三个杯子摆着。

——一个倒茶。

茶立刻倒满。

——一个将茶杯推到三人面前。

个个拿起茶杯,说:“请。”

那文士丝毫没有错愕,也没有吃惊,好像一个人看到自己-只手脊五只手指一般正常,好像理所当然似的,站起茶杯,饮茶。

“三人都把茶一口喝干净。

铁恨秋在旁,禁不住喝了声:“好内力。”

那人中有痣的人指指桌上的剑,道:“我们要买剑。”

文士谈淡地道:“我的剑要卖给识货的人。”

右边人中有痣的人说:“多少?”

文士坚起了三只手指。

左边的人略略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是一展,道:“三千两?”

右边的人使个眼色,道:“昔年萧开雁萧二侠的‘阴阳双剑’,有这个分量,有这个价钱。”

文士摇摇首,淡淡地道:“三两,或三百两。”

那二人断未料到,如此便宜,左边额系红中的道:“一千两吧,我们买了。”右边额系蓝布的道:“小兄弟,我们就算是交个朋友。”

文士淡谈地道:“三两,或三百两,多了,或少了,我都不卖。”

两人相顾愕然,文士道:“我爹欠人债三百两,我家欠柴米三两,我卖剑:为的只是先还一桩债。”

红中汉笑道:“兄弟规矩奇怪!究竟是三两?还是三百?”

文土斜瞥着眼,他的鼻子着实又挺又高:“那要看人。”

蓝中汉颇有自信地大笑道:“小兄弟,你知道你的剑卖给的是谁?便是威震四方武林的’十方霸主’之’四方霸主’,汪逼威汪大侠!”

那文士淡淡地始头,扫了二人一服,道:“汪大侠?”

两个眉心有德的人,一齐点头,“九雷重手”汪逼威的大名,抬出来压不死人,也可以压弯人腰脊的。

那文士却抓起两把剑,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得就好像他的袍子里金丝织的一般,便起身要走了。

两人相顾一眼,迅速站起来,脚步稍一移动,那文土便显得前进不得,后退无路了,这等配合的天衣无缝,令在旁的萧七,也皱了皱眉头。

红中大汉伸手作势一拦道:“怎么,不卖了?”

那文士宛似完全不知险境,从容地道了一个字:“卖。”

然后伸出了三只指头。

两条大汉,略为松了一日气,蓝中汉要伸手拍那文士的肩膀,卖交情地道:“怎么?还是三两,或是三百?”

那文士谈谈地道:“三万。”

蓝巾汉的大手,僵在半空,文士继续道:“汪逼威这种人,不出三万,休想碰一碰剑鞘。”他的鼻子翘得高高的:“我是说:他出三万,我只卖给他剑鞘。”蓝巾汉僵在半空的手,突然布满了青筋。

第四章晚上卸新装

这野店并不十分干净,苍蝇嗡嗡地盘旋飞着。

众人人店已一段时间,却在此时才对苍蝇的声音清晰可闻。

因为这是唯一的声音。

隔了好半晌,才有人说话,红巾汉说话,他说:“收回你的话。”

蓝巾汉冷冷加上了一句:“否则躺下。”

那文士坐下,慢条斯理他说道:“仲长九,仲长十,你们两人,替汪逼威为虎作伥已久,七年前‘打鼓岭’上的好杀惨案,‘铜锣棚,的鸡犬不留,全是你们作的好事。”红巾汉、蓝巾汉两人的脸上,都现出十分诧异的神情来,红巾汉脸色一沉;喝道:“你究竟是谁?”

红巾汉喝问同时,蓝巾汉已下了杀手。

红巾汉的叱声如雷,完全掩盖了蓝巾汉下杀着的风声。

战斗在骤然间发动。

战斗在骤然间结束。

蓝巾、红巾两条大汉,分左右两边倒下去,咽喉处各冒出一股血泉。

现在他们相同处,除了眉心印堂处的一颗红痣外,便是至死不信的大眼睛。那文士仿佛没有动。

那两柄剑仍在桌上。

他的手也平放在桌子上。

唐甜低声向萧适七道:“好快的剑法!他,正是我们需要的人。”

萧七冷冷地道:“黑剑鞘内的是白剑,白剑鞘内的是黑剑,他以左手使白剑,右手使黑剑,以右剑刺杀左边的红巾汉,以左剑刺杀右边的蓝巾汉。”

唐甜偷愉地瞄了萧七绷起的脸孔一瞥,这次她没有把笑容堆在脸上。

文士杀了两人之后,慢慢地把杯中的粗茶,品尝似的饮完,然后起身付下两文钱,拍拍身上的尘埃,静静地离开。

他喝了茶,就要忖账,就算一两文钱,仿佛他也从不欠人账。

但茶店外的人群,井没有散去。

文士的步履,走到门口,忽然淡淡他说:“你可以下来了,九月天的太阳,并不好晒。”

只听茅棚顶上,一个声音大笑道:“好耳力!只是我汪某人,向来喜欢骑在别人的头上,包括阁下的头上!”

声音是这样说着,人已飘然跃下。

一个又矮又肥的肉团,人不到四尺半高,但有百来斤重,一身金衣熠熠,手中拄了一根铁拐。

唐甜忽然明白门外那些人为什么不走了。

因为他们的头头在这里。

他们的凭藉还在。

这时茶店外又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背上挂了摇鼓,呼呼作响,带油纸伞的书生。

他仿佛是路过钻进来看热闹的,但当三四个“神秘人物”皱着眉头要把他摔出去的当儿,那三四个人都莫名其妙的被扔了出去。

这之后就役人再敢动这个作风憨憨的书主了。

狂逼威比那文士矮一个头,但至少粗肥三倍有余。

但他手里的拐杖,却比文士还长上一倍。

他笑着问:“你就这样走了?”

文士谈谈地道:“我没钱替他们买棺材。”

“哦。”狂逼威笑笑道:“你杀了我两个得力助手,就这样便溜之大吉了?”文士道:“不必相送”。

汪逼威拎了拎他的铁拐杖,那拐杖合两人高度,纯铁打造,儿臂粗,在他左手拎来,就像拎起一支鹅毛也似的。

“也好,至少你要赐告名号,好让老夫向下属的家人交代。”

文士道:“我在江湖上,没字没号,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样吧。”汪逼威也表示无奈:“你把两把剑留下,勉强算抵‘仲长双雄’的两条命吧。”

文士谈谈地道:“三条命。”

江逼威奇道:“三条命?”又问:“谁的命?”

“你的。”文士冷冷地道:“十七年前,你陷害结义老大方墨洲全家,又蜀结官府,将师门杀得一人不剩,鸡犬不留,来造就你的一方独尊……你这种人,早该死了。”汪逼威大笑。他的长杖忽裂为二。左右手各执一,一攻一守,发出破空的尖啸:“你不把剑留下,就连命也得留下!”

但留在地上的是他没有生命的躯体。没有人敢相信。

名震四方、九雷重手汪逼威,竟忽然死了。

只三剑。

第一剑是白光。

第二剑是黑芒。

到了第三剑,黑白合一,双拐飞起,落下时,已在丈外,而它们的主人,已丧失了性命。

那些包围的人,来得快,退得也快。

他们的信心已然失去——谁者不敢跟那一双“魔剑”拼命。

唐甜的眼睛发着亮:“五展梅’的‘一笑倾城’、‘福慧双修’、‘阳关三叠’!赵师容的遗学,已经好久未现江湖了!”她奋慨地低呼:“我们‘刚极柔至盟’有这个人,不愁不得天下。”唐甜的上齿轻咬下唇:“只有这一双剑,才是公子襄的劲敌!”她甜笑着走过去,可是不管她笑得如何甜蜜、纯真、可爱,那文士眼睛发了亮,但却不是因为看见她。

他眼里只有那刚从外面进来的携油纸伞的书生。

“你来了。”

那文士的眸子里,发出友善样和的光芒。

“我来了。”

那书生笑态可掬。

他们俩紧紧握着对方手腕,然后面对面坐下来,唐甜就愣在那边;文土没有招呼唐甜坐,那书生却赶忙松了手,腾出一张凳子给唐甜。唐甜带着含蓄的甜笑,盈盈坐下,谁都看得了出来,她是一个名门淑女,大家闺秀。

可是那文士的一双眼睛,就像他鼻尖一样,朝上翘得高高的,除了看那书生的眼神像个看放鞭炮的小孩子一般外,唐甜那么一个可人的女孩子坐在那儿,他就当茶壶摆在桌子上没什么两样。

那书生介绍道:“她就是蜀中唐门的唐甜,近来创立‘刚极至柔盟’,跟兄弟我;萧兄、铁二哥、唐三千等一起闯……您也是我们借重的人物。”

唐甜正在等接话头,那文士却只关切在那书生身上道:“你近来可好?”那书生笑道:“好。”恐唐甜尴尬,便又道:“这位就是方小哥儿,方觉闲,他是当年赵师容的入室弟子,权力帮李、赵、柳溃倒后,他伤心失望,从此遁迹山林,不问江湖世事……”

唐甜笑语晏晏地道:“其实倒了权力帮,江湖上可以再起个……”

方觉闲打断道:“容兄若没有什么事,兄弟我要走了。”

方觉闲淡然站起,那书生也只得站了起来。唐甜可急了,道:方小哥儿,‘刚极柔至盟’留你来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凭你武功,是武林一把黄罗大伞,咱们都靠你的庇荫呢……这番打天下,不愁没名儿,俗语说地好,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方觉闲淡淡地道:“我要出名,早就不必卖剑了。”随后向那容姓书生一拱手道:“容兄,我告辞了。”

“打鼓书生”容肇祖一时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唐甜粉脸一寒,叫道:“萧七!”萧七站起,向容肇祖一拱手,道:“容兄弟,多有拜托了。”

客肇祖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终于咬了咬牙,趋前说道:“方小哥儿。”

方觉闲一直往前走,他听到了叫声,仍然走了几步,越走越慢,终于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出奇地低沉:“容兄,我这一停下来,可以感觉到,我一生不涉世事的修为,全给毁了……容兄,您真的要叫我吗?”

容肇祖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是。我叫你,你答应过……”

方觉闲回头,长吸一口气,接道:“我曾欠你一个情,答应替你做一件事。”容肇祖勉强笑了笑,想把气氛弄好:“您放心,在‘刚极柔至盟’,不会是坏事。方觉闲定定地道:“你只要说,是什么事,而且,我只答应,做一件事,只一件事。”容肇祖望向萧七。萧七望向唐甜。唐甜笑得好像狐狸太太敲着了小鸡的门,笑道:“不管何时何地,答应我们,出一次手。”

方觉闲根本不理,只是平平直视容肇祖。

容肇祖干咳一声。望向萧七。唐甜也望向萧七。

萧七痴痴地看了唐甜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向容肇祖道:“容三郎你知道,我从来不要人报恩……”

容肇祖赶忙道:“六年前,你救我的大恩大德,是当然要报的。”

萧七长吸一口气,毅然道:“那请你代求方小哥儿一次,要他出一次手,无论何时何地。”

“好。”容肇祖转向方觉闲,眼睛却没敢与对方直接接触,道:“方小哥儿,请答允我们出一次手,无论何时何地。”

方觉闲缓缓地。缓缓地点头,然后问:“对象是什么人?”

容肇祖又望向萧七,萧七转望向唐甜,唐甜眼珠儿一转:萧秋水么?跟老太爷子和老奶奶之战,哪还活得了?“十方霸主”、“九脸龙王”么?没什么应付不了的!公子襄……对!公子襄!

她笑得又像一滴蜜糖,轻轻吐出三个字:“公子襄”!

萧七又长吸一口气,拧首向容肇祖说:“公子襄。”

容肇祖听了,脸色一变,他垂下了头,看着自己双手。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力的声音,沉重地道:“公子襄。”

声音低沉得就像是吊唁。

“公子襄?”方觉闲眼睛直了。他悠悠地忆起,在那黄土的沙原上,当晚霞满天,那个教子弟练剑的人……而今,竟也无可避免的,自己真要和他决生死了?他想着,鼻子又高高地翘起,像瓣玉葫芦一样:“我答应你,不过,我此生就陷进去了。”

容肇祖仍然垂着头,他的脖子也如有无形的千斤压力,方觉闲“笑笑又说:“也罢,听说最近唐方唐女侠跟公子襄在一起……唐方一战,为萧秋水,名动天下……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能见唐女侠再死,也算不在此生了!”他忽然豪爽地以手拍击木门,用一种清厉的声音高歌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唐甜这时脸色变了。她本来正得意地笑着,一刹那间,她脸上的甜,都宛似封了霜、下了毒似的,她低下首去,仔细看去,可以瞥见她颧骨显有两道青筋。这时萧七正向容肇祖悄声问道:“容三郎,敢问一事。”

容肇祖默然道:“萧兄您说。”

萧七道:“方小哥儿跟你是……”

容肇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只是邻居……我家境比较富裕,而且练武比他早……他是很迟才得赵师容所传的……他家境坏,有次屋被凤刮走,差点冻死,我把他和他老爹接到家里来,住了几天……就这样,他自认为欠我一个情……”

容肇祖越说越感到脸上无光,但说到最后,终于也抬起头来,望定萧七,道:“有些人,有恩必报,已诺必然的。”

萧七也望定了他沉重地道:“是。”

这一瞬间,萧七、容肇祖、方觉闲,这三个性格、出身、武功都完全不同的人,心里都有一阵忽然的激动,不管这激动是来自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都是一个武林中人、江湖好汉所珍视的“有恩必报,一诺千金”!在方觉闲,也许是指他对容肇祖的一饭之恩,在容肇祖也许是在他对萧七的感恩图报,在萧七,也许是为他对唐甜的“情”字勘不破……这顷刻间,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有些感动。

——唐女侠!唐方。

又是唐方!江湖人,人人都知道,“唐女侠”只有一个,而且就是唐方。唐甜实在不明白哪里比不上她的小姨,但是她确实知道,她不如唐方。

唐方虽名份上是她的小姨,可是在年龄上,并不比她大多少。她记得,有次唐方在外面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那时她是跟几个妹妹在她房间里,唐方轻快地唱着歌,走进来,对着铜镜子,卸她束起的如云乌发,“瀑”地垂掉下来,就连唐甜是女孩子,也一阵心动。只听唐方旁若无人地轻唱:“姑娘我生来爱唱歌呀,一唱就是几大箩……”唱着又抿嘴笑,忽又“花”地一笑,贝齿都露出来了,齐齐白白的,酒涡深深的,在房棂的走马灯下,唐甜瞥了这一眼,很清楚地知道,这小姨,不但比自己快乐,而且比自己好看,更比自己年轻。

这小姨双颊俏白,但又红配配的两朵飞上了靥,只见她自己又神秘地一笑,轻快地歌声轻而低哼:“郎在一乡妹一乡……有朝一日山水变……”

唐甜不知道这首歌是浣花萧家萧秋水唱的,可是谁都知道,这小姨恋爱了。恋爱得那么动心,连名震天下的唐门规矩,都不顾虑了。连武林中也是唐家里最有威望的女人唐老太太的垂爱也无动于衷了。她那么不经意地唱歌,自己笑,甚至忘了在房里羡妒的姊妹。她卸下了常着的轻装,穿上水色罗裙,让乌发重新梳妆,饰上玉替,笑道说,那么快乐:“他,还没见过不是劲装的我呢。”

那个“他”,便是日后名动武林,声迹八表的萧秋水!

这更使唐甜嫉妒。于是她把事情,用巧妙的方法,让唐老太太知晓。唐老太太囚住了唐方。

唐方不快乐了,可是萧秋水不远千里,历尽艰险来找她,以至唐家堡,与唐老太太及唐老太爷子作出一场迄今尚未知胜负生死的殊死战……

唐方终于失去了萧秋水……就算比她美,比她年轻,也不如她快乐了……——可是竟又有了个公子襄!

而且唐方还要公子襄去找萧秋水!

难道天下间的美的好的,都让唐方占尽了么?连这野店里一个懒散闲人,也是为见唐方,而不惜与公子襄一战!

——而她自己呢?她也是唐门的人,她是唐甜啊!

唐甜永远不能忘记,她目睹唐方,在梳妆台边梳鬃、卸妆,那哼着的歌,那快乐的神情,那幸福的酡红,那秀细得如燕子剪窗而出的小蛮腰……她那时正在吃着冰糖葫芦,故意把糖浆糊在唐方的枕裳上……她那时发誓,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做唐方。可是唐方只有一个。

——除非没有了唐方。

……那时候,人间就只剩下唐甜了。

想到这里,就想到萧七、铁恨秋、容肇祖,还有方觉闲,都会为自己而去杀公子襄,找“天下英雄令”,夺“忘情天书”……唐甜就微微地笑了……很快地,她的笑意又如蜜一般甜。

第五章公子襄

“落花娘子”笑得很甜,她相信正常的男人,只要真的是正常的,见到她朱唇半启,眼儿媚,好像想着些什么事的神情,如果在没有人的时候,男人都会扑上来,男人嘛,就是男人,容易对付得很。

可是她看到女人就不同了,像刚才那丫头片子叫什么“歌衫”的,一身体态轻盈,有的是她所没有的天真、年轻,恰好跟她形成对比,她看到了,就恨不得攫前去,一把扼死她所看到的,的确,她也真的扼死过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只是那丫头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座院落很宽很大,众人在仲孙引领之下,信步走来,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居然还是一进又一进的,尽是屋邪,一层又一层的,摆设简朴、明净,好似战国时的王候世家,自有一股威仪,梁思王的旧居,确是气派非凡。

众人都想看一看,这崛起江湖、冠绝一时的公子襄,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头上生角的人物?

只见一停院宅,迎面而立,建造所用的本质、陈设,都很朴拙,但自有一股沉厚的气派袭人,只见数十青石阶上,站有一个锦衣青年。

众人心想,这就是公子襄了吧?众人虽冲着公子袭来的,但慑于他的威名,便都一齐止住了步,拱手示札,那青年也长揖到底,一一还礼,十分恭谨,然后引身向后稍让,道:“在下杜而未,是公子爷七十一门生之未,公子在‘来王殿’已恭候多时。”江伤阳、甄厉脸上俱一热,辜幸村稍呆了一下,即仰天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俺这可看走了眼,兄台英气逼人,弟子已是如此,主子更不得了……今个儿可是大开眼界了。”说着大步行前。“东南”、“西北”霸主,本就与“东北”霸主齐名,见辜幸村前去,甄厉庆、江伤阳哪有落后之理,其他的武林豪客,自都跟上,亦步亦趋,独有“西南霸主”莫承欢在寻思:嘿,一个居其未座的弟子,已英朗逼人;主人还得了?看来这样的男人……”非会会他不可。

众人又走了一段路,从一个院落到一处院落,气派之大,今这几个四方霸豪,都为之气短,倒是辜幸村,一路上说着话:“哈哈哈,梁思王的府邱,倒似走不完般的,要见公子襄哪,跟见皇帝老爷没什么两样……”

忽见一座高阁,阁楼上一人凭栏下望,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绣金丝华服,相貌清俊,已猜着七八分,正待行札拜见,那青年却先拱手揖札,转眼已到楼下,抢先行札道:“在下是公子爷六十一门生中叔梁讫,诸位大爷劳驾,公子爷已恭迎久矣。”辜幸村又哈哈几声干笑,他本自恃人多势众,现今也不由不暗自危惧,长吸一口气,道:“那还等什么?哈哈哈。”

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处荷池旁,一名公子,身着金衣黄袍,悠然出色,这青年简直眉目如画,“落花娘子”莫承欢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世间竟有这等美男子!只见这荷池后,就是“来王殿”,这大殿外形建筑,朴实无华,却似一头振翅欲飞的龙。

这不是公子襄,还会是谁!

甄历庆这遭可不落人后,抢先拱手,故作海派地道:“公子爷。见您真不容易,三防六卫,再加迷宫也似的,咱们可……可……”

话未说完,那青年检衽行礼。

众人见纤尊之公子襄居然行此大礼,都不禁有点受宠若惊,那青年却温文有礼地道:“在下是公子爷座下羊舌寒,忝七十一门生之首,向诸前辈请安……公子爷就在‘将相亭’中讲课,请诸位前辈移驾……”

甄厉庆讨了个没趣,“落花娘子”却嘿嘿地笑出产来,甄厉庆回首瞪了莫承欢一眼,却也没奈她何;江伤阳自觉声势上不及辜幸村,也一抢夺宝物,恐怕要吃亏,而且又在未入府前,先在大门口裁了个筋斗,便想讨好甄厉庆,以两大霸主之力,不愁辜幸村不退让七分,于是拍拍甄厉庆的肩膀,讨好地道:“甄老,咱们就多走几步吧……”

谁知甄厉庆正在羞愤之中,发作不得,江伤阳光说还好,还在他肩膀上要拍,甄厉庆一向自视颇高,怎容人勾肩搭背,盛怒之下,自然用手一刁,江伤阳见势不妙,他的武功随心而发,马上聚力于腕,只听啪地一声,两人已由指自腕,闪电般对拆了七招。两人稍一接触:立即分开,在这交手间,都知道对方非同小可,谁也不想在宝未现前,两人先斗了个两败惧伤。

江伤阳可是一片好心,给人当作狗肺,气得鼻子都歪了,狠狠地骂道:“甄老头儿,你真够狠,就别朝我发,有种打从哪儿栽的,就打那儿讨回来,冲着我火冒八丈,我江十八就好耍么?”

甄厉庆贸然动招出手,心中也知江伤阳本无恶意,但有些歉意,但手已经动了,加上江伤阳这么一喝,脸也拉不下,冷笑道:“冲着你来怎样?”

辜幸村见二人争执,倒瞧着乐乎。

“落花娘子”知大敌当前,可不是闹着玩的,嗲声嗲气地道:“我说两位大爷,敢情今天不是到公子府来了,而是过年过节,上擂台比武,闹着玩来了。两位爷们也是刀尖舔血见过场面的,怎么不先算算时辰八字,选在这要紧关头打冷棍,不是太没意思了吗?这下说得两人都暗自在手心捏一把汗。

辜幸村哈哈大笑,又领先行去,江伤阳、甄厉庆互望一眼,心知这充豪爽的东西心底笑他们,不禁都有些敌汽同仇起来。

这下走没几步,原来就是来的一座亭子里,有几十个人盘膝而坐,聆听十分用神,一个背向众人,正在娓娓而谈。

众人在亭外站住,正待招呼,那人就从容地拧转身来,笑道:“殿上已摆三十四位席,请移足至‘来王殿’一叙。”说着当先引领行去,他座下弟子,也纷纷起座。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好听,有恰到好处的鼻音,他才回身,便道出总共有三十四人,随随便便的几句话,把每个人都当作人看待,既不会偏重几个霸主,亦没有蔑视其他群豪。众人见他迎着阳光行去,身上服饰,已洗得月白,但一身高贵安详的气质,使人感觉到无限高洁。

众人来到“来王殿”,只见果然设有上席三十四位,其他惧为陪席,想必是给门下弟子的,众人心里暗自悦然,公子襄竟对来的人数了如指掌,设席以待,只怕早有防备。公子襄却神态安详地坐下来,先喝一杯,说道:“这是敬天、地、君、亲、师;”然后又向群豪举杯遥敬,道:“父亲远行已久,未能亲自接待诸位;这是敬诸位远道而来的英雄豪杰。”

众人听梁思王不在,心中都舒了一口气。梁思王虽在武林中全无地位,但毕竟是册封为王的大官儿,惹不得的,公子襄在作揖之时,施礼虽恭,但气态上如王气侵然,几名东北群豪,瞧在眼里。心里都不由民主暗自钦服,忙起座还礼;仲孙湫的席设在公子襄右侧,他笑道:“这是给各位洗尘的,来来来,咱们先了为敬。”

又有家丁们捧出菜肴下酒,菜肴不见得是山珍梅昧,但十分可口美味。初尝一日,便禁不住大嚼起来。

酒过三巡,辜幸忖估量情势,此番远道而来,反教公子襄取了主动,抢了风头,万一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让公子襄吸引过去、自己等不远千里而来,吃吃喝喝一番就算数,传出去,脸摘下来,往哪儿接?便率先打了个哈哈儿,正待说话,却教江伤阳抢先把话头接去了!原来江伤阳也算准这“东北霸主”辜幸村说话,老是喜欢先把几声“豪笑”,摆在前头,生怕别人不知他豪气干云似的,江伤阳有意塌辜幸村的台,只要待他笑完之后,话到了喉咙,自己抢先说,便吃定了“东北霸主”辜幸忖的鳖了。

“公子,这番咱们远道而来,可不是光为了叨扰公子一餐饭而已,嘿嘿呗。无事不登三主殿,来这里,是为了请教公一件事。”

公子襄一笑:“请说。”

江伤阳抢得说话的先机、一时变成了许多群豪的首脑,他嘿嘿笑了两声,便道:“请教的事儿么?这我在公子府前大门口,己说追了,却给公子身边的仲孙见报不接见,而今这话么,还是问他最好。”

仲孙湫在旁微笑,公了襄返过头去,仲孙湫的神态立时显得甚是恭敬,仍公子襄却对待朋友一般和善亲切地问道:“仲孙先生,是什么事呀?”

仲孙湫几句话就说明了:“江老爷子误以为我们已找到萧大侠了,而已把‘天下英雄令’及‘忘情天书’占为已有,所以我没让他进来烦扰公子。”

公子襄讶然道:“哦?有这等事?”转身向江伤阳抱拳揖道:“仲孙先生乃克尽职守,体**晚生,如有得罪十八爷处,则由晚生给江爷赔不是。”

公子襄如此谦冲,倒令群豪大是错愕,而江伤阳一时也无法借题发作。

“这种事情,已不止江爷你第一起,这几天来,不断有人为此事而来,晚生倒想向江爷请教一二,流言从何而来,如能赐告,晚生感激不尽。”

江伤阳一呆,道:“那公子是不承认有这一回事了?”

公子襄尚未答复,强厉庆即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公子襄抱揖问:“前辈有话请说。”甄厉庆听公子襄问话,心忖:果是初生之犊,当下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外面大雷大雨,公子这儿却连风都没有,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何况……不见得尽是空穴来风吧?”

辜幸村在这节骨眼上,当然也不甘后人,只不过他说的话比较婉转:“天下英雄令’、‘忘情天书’,都是人见人眼红的东西,嘿嘿嘿……人说,常在河边转,没有不湿脚的,哈哈哈……人言可畏,公子这些岁月来:出全力寻找萧大侠,俗语说,没有挖着宝,也有一脚土……所谓有宝大家分,不然就指点条明路,让我们这些土老儿、乡下瞧瞧,开开眼界可好?哈哈!”

公子襄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此说,便道:“那么诸位是认定晚生已经找到萧大侠,拿了神令、天书了?”

江伤阳道:“敢情不是么?”

甄厉庆道:“嘿嘿。”

辜幸村冷笑道:“这可是公子自己说的。”

大殿下首,一设有附席的座上,数十名弟子中,已有几人变了脸色,江,甄,辜等当然有所警觉;但自恃艺高人胆大,除对手公子襄仲孙湫几人外,还真没把这些人看在眼里。落花娘子却笑吟吟地在一旁看。

公子襄道:“若天叫我真的能找到萧大侠,襄可谓无枉此生,无憾此生了。”他深深的眸子,竟有着谈谈的泪光:“而襄也算对唐姑娘有了交代。”

辜幸村笑得就像一只老狼,舌头都伸了出来:“公子,萧大侠的生死,我们可管不着,实不相瞒,我们这些俗人,只对‘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有兴趣……至于这两件事物儿,又跟您与唐姑娘的事无碍;公子何不皆得玉成?大家好嘛!”

江伤阳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分子身尊人贵,光府第就不知几百幢、门生也像孔夫子般,七十一人、三千子弟,又何苦与我们为本破书、一面铜牌作那鸡虫之争呢?”甄历庆接道:“正是如此!何况近日武林,人人都知道公子身怀奇宝,试想想,咱们几个糟老头子,还好商量,要是换作东方霸主陆见破及西方霸主海难递等人前来,那就更不好办了,还有北面称王的‘血河派’欧阳独,以及称雄七海的‘九脸龙王’,这些可都是一等一难惹的人物呀,唉唉,公子在武林中向有清誉,又何必沾惹这些烦恼来着?早些放下,与唐姑娘逍遥自在双宿双栖,岂不是好……!”

忽听一声如雷喝:“住口!”

波、波、波三声,辜、江、甄三人手中酒杯,俱给这一声喝破,裂作几片,酒溅在下人衣衫上。大殿门口走人一人,正是公子襄座下二大高手“正、气、歌”中的“气伯”泰誓!

第六章气伯泰誓

三盏瓷杯齐被震破,但”开开叟”甄厉庆、江伤阳、辜幸村三人的武功,却非同小可,三只瓷杯破的同时,三种不同的情形也立时出现!

泰誓的气功震破三人手中杯,三人措手不及,但杯一碎,三人是一方霸主,在公了襄的手下就栽了个筋斗,传出去,摘下了脸,无处可挂。

甄历庆大喝一声,酒杯在他钦爪之中,硬主生捏成粉未,自指缝籁籁漏下。江伤阳挽救无及,一掌拍下,在酒杯未碎之前,砰地全打得嵌入桌面去。“波”地事幸村手中酒杯破了,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的功力也到了杯上,竟以巧力将裂片稳住,他五指轻轻拎着杯沿、杯身和杯底,一只酒杯,看来是跟完好的杯子一样。然而三人杯中的酒,却已泼到他身上去。

三人各用力、劲、巧,将破杯之危解去,但仍是大感面上无光,甄厉庆砰地一掌,击在几上,霍然站起,怒问:“靠声大么?”

江伤阳也变了脸色,站了起来,辜幸村却回首向公子襄道:“这倒要请教公子,究竟什么意思?”

公子襄向泰誓摇了摇头,秦誓立即垂手恭立,俨如老家人一般随侍身后,公子襄道:“三位有所不知……晚生家人,全都对萧大侠仰慕心仪,三位提及萧大侠时,语言或稍有不当处……况且,令、书确不在晚生之手,晚生为寻萧大侠,已使家中诸人劳心劳神,一直是音讯全无,三位确是误信流言了……”他的眼睛深深地看下去,说得不徐不疾。“至于三位适才提到晚生的门人,与孔夫子相比,确令晚生愧无自容……晚生因恐膺越,门人只敢收到七十一,不敢逾越先人之七十二门徒也,这些门人,其实都是晚生生死之交……而三位前辈提到晚生和唐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唐姑娘是晚生最倾慕的女子,更不敢稍存冒渎之心,可对天地,而晚生诸位中,对唐姑娘甚为尊敬,所以泰伯一时抑制不住,得罪前辈,晚生代为谢罪……”

说着起身喝酒,他这一番话,既将泰誓的气功破杯的事因交代得一清二楚,又将未找寻得萧大侠之事解释得明明白白,言下之意是,就算我瞒天过海,难道是一齐费心劳力去找的众多子弟也跟着瞒骗不成?江伤阳、甄厉庆,一时发作不得,辜幸村也闭上了嘴巴——别人以札相待,难道自己要来硬的不成?

却听“落花娘子”开腔就嗲声嗲气地道:“公子。”

公子襄淡淡地道:“莫前辈有什么指教?”

莫承欢故意地晴了一声道:“公子这一声‘前辈’,可把奴家给叫老了,其实践妄的年岁,也役比公子大多少。”

甄厉庆和江伤阳实在受不了这等肉麻语言,幸而“落花娘子”也算知机,腮边圆卜卜地笑道:“指教嘛不敢当,公子矢口不认找到萧大侠的事,咱们也无可奈何,又不能真个把公子连皮带骨则着吃了……”说到“吃了”时,眼睛好像要滴出水来一般,水汪汪的瞟向公了襄,那模样儿就像那盘丝洞里的蜘蛛精看到锅里的唐僧肉一般。

“不过,公子既以晚辈礼待,我落花娘子就倚老卖老直说了,公子至少也是耗过最多的时间、最大的人力,找到萧秋水……想公子心中,必有了底儿,我们也将就将就点,退求其次,只要公子点出人在哪里、东西在哪里,也就行了,我们只说一句‘谢’字便是。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辜村、甄厉庆、江伤阳三人不住点头,公子襄蹩眉道:“前辈您开门见山的这番话,说得扒心亮肺,若晚辈得知萧大侠侠踪,必定尽悉相告,只借……”住口不语。

落花娘子等于碰了一个“软钉子”,慢怒道:“那是说,连公子找了这许久,连门路都没有了?”

公子襄道:“倒不是完全没有,而是都没有把握。”

落花娘子紧接着问:“那公子下一个全力搜索的地方,总可赐告吧?”

公子襄苦笑道:“实不相瞒,下一处晚生等寻索之处,还是唐门废墟。”辜、江、甄、莫四人相顾一眼,还是由落花娘子道:“不是贱萎不信公子所言,而是蜀中唐家,在昔日与霹雳堂战火中夷为废墟,唐家余众也移居川西,萧大侠最后出现,乃是在唐家堡中,跟唐老太太迄今尚不知胜负之役,这是武林中任谁都清楚不过的事儿,这些年来,为寻萧大侠,或志在天书,或旨在英雄令者,已不知彻底搜索过唐家旧宅千百遍……怎么公子在这些年来苦心积虑搜索之余,居然还在唐家废墟依恋下去,这不是……不是叫人太无法敢信了么?”

公子襄说:“前辈如果不信,晚生也没有办法,不过晚生说的确是真话。”不知怎地,公子襄的说话和神态,确易令人信任,觉得诚挚无比,落花娘子便静了下来,辜幸村、江伤阳、甄厉庆三人一时也没有说话,在旁的仲孙湫却笑道:“若诸位此番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家公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怕要失陪了,这儿一切:在下代公子照料便可……”

这已是明显的“逐客令”,四大霸主都是一方之尊,哪有听不懂的道理,辜幸村眉头一皱,当先发难道:“公子的话,咱们都信了,冲着公子的面子,咱们也不在这儿骚扰公子……只不过,为了方便,还得向公子借一件事体。”

公子襄道:“什么东西?”

辜幸村哈哈地于笑两声,道:“人。”

公子襄道:“什么人?”

辜幸村一字一句地道:“唐方,唐姑娘。”

这一句下去,满座子弟脸色俱变。

辜幸村即道:“老夫要借唐姑娘,绝无恶意,只是万一萧大侠健在,咱们有唐姑娘在,见面说话,也方便些,想公子一定乐意成全。”

这一下,江伤阳、甄厉庆、莫承欢等都听明白了,如唐方在手,至少有三大好处:第一,可保公子襄投鼠忌器,不致与自己等争夺宝物。第二,进入唐家废墟,唐门虽毁,但唐家建筑的精密复杂,稍有不慎,还真让人步步危机,这几年来,为寻宝而狂死唐家废墟者不少,如有唐方领路,可免此随。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萧秋水万一未死,有后方作为人质,也不愁萧秋水不乖乖交出“天下英雄令”和“忘情天书”。辜幸村深恩密虑,深谋远虑,而且点出了意向,甄、江、莫三人在这件事上,自然是眼鼻通气,江伤阳即道:“公子既没拿‘天下英雄令’,也没交出‘忘情天书’,公子的话,想必是一言九鼎,这些咱们都不追究了……这唐姑娘嘛,只是借几天,一定礼待如上宾,想公子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不料一直斯文淡定、不喜怒的公子襄,蓦然脸色一沉,直截了当他说了两个字:“不行。”语言斩钉截铁,绝无余地。

这一下,来客三十四人,脸色惧一齐变了,甄厉庆心想,这世家公子,敢情没真见过“十方霸主”的手段,居然不卖自己等人这个情!于是决定吓上一吓,唬上一唬,这公子襄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便龇着牙道:“公子襄,你左一句也不行,右一句也不准,真要叫咱们人宝山空手回了?”

公子襄道:“唐姑娘是我们这里的上宾,除非唐姑娘自己愿意……否则,晚生有一口气在,任何人都不能要挟她。”

公子襄一身温文淡定,却说出这么冲的话来,一点余地都没有,辜幸村等都知道今番难有易了的局面,只是对方人多,真要一哄而上,确不易斗,就在这时,忽听人声噪杂,公子襄一皱眉心,即道:“放他们进来。”

声音源源不绝地传了开去,不一会,竟拥进来了五六十名武林人物,瞧衣着服饰,僧、道、俗都有,而且黑白两道江湖好汉,都掺杂其中,为首的数人,一见四大霸主在座,忙招呼众人拱手施礼。

原来“四大霸主”在武林中的分量,远在一般武林人物之上,而这些黑白两道的江湖人,今番前来,有的便是听近日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公子襄已获“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的讯息,来此希望能分一杯羹,明而显之的是跟东南、西南、西北、东北霸主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

四个霸主见忽然来了那么多人,声势大振,但也担忧,怎么这些人都在今日成群结伙地来,辜幸村不动声色,笑呵呵地道:“今个儿是什么风,恰好东南西北中,把诸位都刮来了公子府?”

为首的“大鹏帮”帮主汤胜雄道:“这次咱们能一道来,是趁着把兴儿:听说东方霸主陆见破陆大王要来梁王府,所以咱们都一场来凑热闹,顺此劝劝公子爷。”这汤胜雄也是八面圆的人物,顺此也向莫测高深的公子襄维维人情,便说:“人说:君子无罪,怀壁其罪,天书、神令,对公子这等位尊身贵的人来说,没什么用,不如早些让咱们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开开眼界,你争我夺去,省得麻烦。”

这番话既是劝,也是威吓,公子襄笑着摇头,道:“诸位好意,在下心领。千百句话是一句话:书、令既不在我身上,唐姑娘也不能跟各位而去。”

江伤阳见此刻人多势众,不如趁心狠手辣的“东方霸主”陆见破未到前,快刀斩乱麻,解决此事的好,于是将脑一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话,公子可听说过?”公子襄根本懒得回答,在旁的仲孙漱却微笑道:“这一句话江老爷子今早在门前已经说过了。”

江伤阳想到早时仲孙漱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只觉耳后又有人吹气似的,心里有些发毛,想“正字剑”,看来不是玩的,眼角一转,只见甄厉庆已踏前一步,蠢蠢欲动,当下把话锋一转,道:“仲孙兄,你这话可见外了,我俩的交情,拿刀动剑的,未免太伤和气,只是今番‘开开叟’甄老爷子的‘开山掌’、‘开天拳’万一火起上来,只怕你仲孙兄就要吃不了兜着定了。”

这一下,可把目标都移转到甄厉庆身上去了,甄厉庆自是一呆,仲孙湫却不以为许,微笑道:“正要开开眼界。”

这下可把甄厉庆激怒了,他一步踏出去,大厅上有一阵似炒栗子的“哗哗”爆裂之声,甄厉庆已运聚内力,全身骨节一齐震动起来。

这骨路互震之声,遽尔增强!

然而这速增的声音,却不仅来自甄厉庆的身上,还来自公子襄背后的“老苍头”的身上。

“气伯”泰誓!

大厅上只闻这两人身上骨格“哗哗”之声,都屏息以待,看这两大内功高手的拼斗!两人眼见一触即发,辜幸村自多黑少的眼珠儿一转,忽然插口道:“咱们胜了又怎阳?败了又怎样,先划下道儿来,免得日后让启人笑话,说我们闭上两眼乱泼水啊,哈哈哈……”

“落花娘子”自然也是懂得趁风趁浪,才能在乱局里混,她打蛇顺杆上,笑说:“这样好了,咱们权当没事斗着玩地比一比,要是公子方的人胜了,咱们拍拍屁股就走,话也不多说一句……不过要是公子败了呢……”

么子襄仍是淡淡地但坚定地道:“天书、神令,确不在我处,唐姑娘的事,在下不能代决。”

“落花娘子”见公子襄一说话便封住自己的下文,她也没有棍顿怒,即道:“那怨我斗胆,若我们侥幸胜了,公子就得开放门府,任我们搜一搜。”

公子襄连想也没想地道:“可以。”

众人不禁暗下大点其头:只要公子襄肯让自己等人大肆搜一搜,就算搜不出宝来也可以大捞一番油水,不禁喜形于色。辜幸村更是老狐狸,即道:“不知公子要几场见胜负?要什么人下场?”不得公子襄说话,便抢先道:“一般比武规矩,总是三场定胜负,公子爷乃众人之首,身娇肉贵,自不必也不便出手,正好与老夫掠掠场子,俗话说,光看不动手,哈哈哈。而公子手下‘歌衫气伯正人君’,恰好算作三阵雄师,我们一老一少,就作个仲裁可好?”说罢又哈哈哈笑了三声。

莫、甄二人心里均是想:虽叫那老鬼占得便宜,少拼一场,但自己能将对方打败一阵,也可说是群豪面前大大出了风头,对日后自己声望,也是大有好处一事儿。独江伤阳心里知道,仲孙漱并不好惹,但仲孙漱为公子襄座下三大高手“正、气、歌”之首,自己只要不挑着他,也十拿九稳,胜定了。

所以三人听事辜村这一番自抬身价、置身事外的话,都没有反对,只各冷笑一声:三人心中俱付,这番让你这老狐狸得逞,待会儿你趁火打劫时,看我们三人不联手做了你!如此想着,三人更加同仇敌忾起来了。

然而辜幸村也有他的想法:他人长得矮小,却足智多谋,估量情势,东方霸主陆见破片刻就到,这可是个扎手角色,自己引莫、甄、江三人与对方相搏,待陆见破来到的时候,势必与公子襄一战,自己才可坐收渔人之利;一上来先耗了气力,不是智者所为,何况他现在是仲裁,与公子襄并举,这件事,既不费力又讨好,传出去,也是脸上贴金的事。公子襄依然平平淡淡,不置可否的样子,薄而拗拗的唇紧抿着,辜幸村又直快接道:“我们这边,自是甄爷、江爷、莫娘子的武功最强,公子若无异议,对手则由他们三位来挑了?”

公子襄道:“我的朋友兄弟、弟子门生,哪一个赢,都是我的光荣,哪一个输,就是我的失败。”他稍停一下,道:“这儿任一人都可代表梁王府,代表我。”“东北霸主”辜幸村心里冷笑,公子襄,你真是初出茅庐,不知厉害,拿手下弟子来斗三大霸主,也未免太狂一点了!

甄厉庆、莫承欢、江伤阳却心中爆怒:好,今番不把你的爪牙羽翼拔去,就不配做一方霸主!甄厉庆早想出手,上前一步,道:“哪一位先上?”

气伯泰誓一步当先踏出,只见他年岁弥高,虽瘦骨磷磷,但双目炯炯有神,银发白须,凛然有威。

大殿十分宽敞,而且空旷,有数丈之宽,泰誓大步而出,先向公子襄拜礼,再向众人拱手,然后就向甄厉庆抱拳:“咱们就请公子和话未说完,甄厉庆已闪电般出了手!

“既要动手,何必多礼!”

“气伯”泰誓没料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一方霸主,竟如此卑鄙偷袭,猝不及防下,甄厉庆左右手十指如钢箍,直插泰伯左右“太阳穴”去!

泰誓怒吼一声,不及闪躲,猛地双肩一耸,全身格格作响,竟以双肩横挡左右太阳穴,务必抵住甄厉庆一击!

甄厉庆的十指嗤嗤连声,已嵌入泰誓的双肩胛里去,他一击未能如期杀死“气伯”,即运“开山碎石”之功力,要硬生生将泰誓的左右肩肌撕成两片!

“气伯”秦誓还击无及,七十一门生等都不禁失惊,他强自沉气运力,竟硬生生以一股凌厉之气,硬抗住甄厉庆双爪的撕心裂肺之力。

刹那间,泰誓满脸涨得通红,全身衣服,都似铁片一样硬卜卜地涨了起来,而甄厉庆全身骨头,又格格地连响起来,一个在运全力撕裂对方,一个在运全力拒抗以免被对方撕裂!

第七章少年·胖子·老太婆

铁恨秋和唐三千追踪前面那个和气的商贾,已经很久了。

他们俩跟踪他只是因为唐甜在“白云居”吃茶时望下来,忽然见一个很和气的商人和一个孩子向一个佝偻的老太婆买桔子,她就脸色变了。

“跟踪那胖子。”

没有理由。跟踪这人干什么?这人要去哪里?连这人究竟是谁铁根秋和唐三千都一点也不知道。

这非常和气的商人无论去哪里,都和气非常地跟人打招呼,寒暄、如此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巷又一条巷,唐三千和铁恨秋早已十分不耐烦了——要不是他们俩知道如果追丢了人,唐甜脸色会很不好看,说的话也会很难听,他们早就不迫踪下去了。铁恨秋当然不怕唐甜。不过这“不怕”只是表面的,内心里不知怎的,对这外表圆脑甜甜的美人,也有些畏惧。只不过这点他是绝不承认的。

可是他更怕的是唐三千的脸色,而唐三千在唐甜对她板起了脸孔的时候,对他更黑起了脸,这是铁恨秋最受不了的。

而敏感的唐甜看出了这点。

所以她要铁根秋替她做事,易如反掌,因为唐三千一直是她的奴婢,自小到大,从她三岁起就曾剪断唐三千的裙子,要她当众出丑,当她知道爱漂亮时,就用“蛤模俏”泼在唐三千脸上,使她成了麻子。

——而唐三千从不敢忤逆她一次。

唐甜跟唐方在一起的时候,黯然失色,同样是笑,一个灿若花开,一个甜如蜜浆,就用筷子在自己颊上刺,却没有刺出酒涡来,她觉得可能要冒险用唐三千一试,所以她就趁唐三千睡着了,先在她脸颊——故意刺上一点,免得真有酒涡时便宜了唐三千——刺在她“颊车穴”上,从此唐三千颊上一个深孔,而右目看不清楚,大大影响了她发射暗器的能力,所以她才苦练以暗器的多量取胜,即是闻名江湖的“三千烦恼丝”。

——当然唐甜的“酒涡试验”失败了。

唐甜千方百计要模仿唐方,可是唐方的很多气质,不是模仿可以得来的。酒涡,还是唐方才有。

唐甜只有甜。

那胖子商人走人一家雨伞店,跟那老板仿佛很熟,聊起天来,那雨伞一张一张在店里地上,晾着晒于,唐三千和铁恨秋都恨不得去拿一把来遮太阳。

这要命的太阳!

“唐甜搞什么鬼,叫我们来跟踪这胖嘟嘟的家伙,真是活见鬼!”

唐三千也咕噜道:“我宁愿去打黄天荡,总比在这儿跟人尾巴走的好。”铁恨秋听唐三千与自己同感,很是高兴,道:“是呀,我们‘刚极柔至盟’,在黄天荡那一役,将那一票土匪头子,七擒六杀,在江湖上可有名得很呢!”

“别多嚼舌了,小姐又要……”

话未悦完,她脸色已变了。

他们只说过四句话,一人两句。

可是四句话尚未说完,回望那店子里,只有雨伞和那掌柜,那胖子却不见了。铁恨秋一步就抢入了店门,一手就把老掌柜衣领揪起来,凶狠狠地问:“那人呢?”那老掌柜吓得帽子罩住了脸,好半天才弄清楚这个凶神恶煞问的是什么,嗫嚅指着街口道:“刚……刚走了……”

铁恨秋不顾一切,摔下他就去追,唐三千早已在街头街尾,找过几遍了,两人相对,都一摊手,心里都同时浮起一个人的脸孔:没有笑容的唐甜!

两人在太阳下汗流如雨,又找了好几遍,两人在庞大的街市行人中挤来挤去,早令人怨恨连天,恶声叱骂,两人哪有心情理会”,不管怎么找,那胖子还是杳如黄鹤。唐三千、铁恨秋两人无奈,齐声叹了口气,在一处大宅石阶上蹲了下来,两人心里都想着:回去怎么向唐甜交代呢?

铁恨秋懊丧地道:“三千,这次我们……”唐三千忽然轻叹一声,十分紧张地抓住铁根秋的手腕,又叹了一声。

铁恨秋不禁也紧张起来,问:“什么事?”

唐三千握他的手却紧了紧。“嘘——”然后指向刚经过的江湖相士。

铁恨秋开始时不明所以,忽然眼睛亮了一他从唐三千手指所示,看见了江湖相士那篱绿色的靴子。

——江湖郎中,怎会穿靴子?

——而这靴子,正是刚才所跟踪的脖子商人所穿的!

——难道这江湖相士就是那胖?

——如果是,在这片刻之间,那胖子竟如此迅速地易容,岂能是等闲人物!待那江湖相士走出约摸三四丈远,两人相顾一眼,才回过神来,一齐窜起,跟踪过去,两人心中都想,自己运气不差,恰好蹲下来瞥见江湖相士的鞋子,要不然,这次肯定是追丢了!

两人就待跟去之际,忽听背后宅院的黑色木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熟捻稳的声音暖了一声,铁恨秋、唐三千二人俱是一憎,返身护体,回头一望,只见门内探出头来的,竟是唐甜!

唐三千、铁恨秋二人都吃了一惊:唐甜不是在那茶店里吃东西吗?怎么变成这巨宅的主人了?

铁恨秋忙探头过去看那宅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唐三千已急着指向正要远去的江湖相士背影,道:“小姐,那江湖相士就是……”

唐甜冷笑,她自宅子内窜出,身侧跟了个萧七。“那樵夫才是。”

唐三千大为错愕,唐甜、萧六等已掠出文外,她慌忙拉住比她更震愕的铁恨秋,追了过去,向江湖相士去处相反的方向,掠了十七八丈,就见到一个樵夫,正背着两捆木柴,吱吱呀呀地往前吃力地走。

唐三千心里大急,掩上前拉扯唐甜的衣袖,正想告诉唐甜那江湖相士靴子跟那胖子相同的事,避然一瞥,只见那樵夫,竟也穿着暗青色的鞋子。

唐三千示意铁恨秋看去,两人都暗叫“惭愧”,差点给人以“调虎离山”之计引走了,而原来唐甜等一直在附近,自己这下子的跟踪,可谓丢到姥姥家去了!

只见那樵子背后,早有两人跟踪着,唐甜等这时已追近樵子,那两人回身,向唐甜一点头,唐甜打了个眼色;——人便挺身拦住了樵子。

那紧蹑追踪瞧夫的两人,却正是方觉闲和容肇祖。挺身截住的是“打鼓书生”容肇祖。只见容肇祖虽然截佐那人,但神态十分恭谨,抱拳一揖,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大水冲着了龙王庙,敢问和升的是什么火?”

那樵夫给这没来由的一问,一楞,半晌才田出一排哨牙,满脸狐疑地问:“哥儿是谁?依不识字,却来问依?这……”

容肇祖脸色一变,失声跺足道:“糟了!”

那樵夫犹在莫名其妙,容肇祖“咳”地掠到唐甜身前,道:“不是他……”唐甜、萧七脸色也变了,萧七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

唐甜却忽然大悟的样子。“对了!”

“到伞店去!”

唐甜、萧七、唐三千、铁恨秋、容肇祖、方觉闲赶到了伞店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地上的伞仍是晾着,唐甜一进去,就往地上晾晒的伞瞥了一跟,萧七抢过去,踢开了几柄伞,就现出了血迹。

那制伞的老板就在伞下。

唐甜向铁恨秋疾道:“刚才你揪的人,就是凶手。”

铁恨秋的脑袋,一时摆不过来,事情发展得太快,他想:那老掌柜,杀了老掌柜……他还设想透彻,神也没会过来,唐甜的身形在他身边掠过一阵急风,丢下了一句话:“快!回到茶楼去!”

茶楼上高朋满座,生意兴隆,街上喧哗热闹,人潮熙攘,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唐甜的双眼,却如利剑一样,刺在街角处那卖桔子、枣子的老太婆处。

那老太婆显然已十分老迈,她正秤着一斤桔子,给她的客人。

她客人是一个少年,只看得背后,只觉这少年在闹市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铁恨秋莫名其妙,他不认为老太婆和少年人的买卖有什么看头,但连一向骄傲沉着的萧七,脸色都有些惊疑不定,除了方觉闲一直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其他的人,脸上都呈紧张之色。

——在灭黄天荡,攻打黄八婆老寨时都未曾有过的神色!

铁恨秋忍不住要问,唐三千却扯了他一把。

唐三千显然要比铁恨秋聪明,她很快地贴在铁恨秋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们未跟踪那胖商人前,那少年已在买核子付钱,那老婆婆已在秤桔子斤两……现在回来,他们的姿态还未变更。”

铁恨秋觉得唐三千贴在他耳边讲话,耳垂子痒麻麻的,十分好受,而且声音很是好听,一时迷糊了,也役弄清楚唐三千讲的是什么。

在唐三千跟铁恨秋说这句话的时候,唐甜却敏感地返过头来,狠狠地横了唐三千一眼,那眼色充满了在看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讲话的那种鄙夷和不屑……

唐三千连忙垂下首去,站得离铁恨秋远远地……

容肇祖看了一会儿,额角渗出了玲汗,道:“好厉害。”

铁恨秋引颈伸望,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萧七点了点头,道:“厉害,老太婆的秤、站姿、桔子,甚至地上的箩筐,全是杀着,只要少年稍一疏神,就要千洞百孔,血流遍地。”

唐甜却道:“那少年更厉害。”就没有说下去了。

这时一向寡言和置身事外的方觉闲,却说话了:“那少年能牵制住老太婆的杀着,不足为怪,但他还能维护街上全不知情的行人,这才了不起,而且不容易。”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恐怕连我也没办法做到。”

铁恨秋这才捏了一把汗,原来两大高手在川流不息的行人大街中作一场静默的厮杀,而街上的人全不知情。

就在这时,唐甜忽然低低说了一声:“正点子来了。”

“正点子”才要来?难道这一身杀着的老太婆和能拒泰山胆气的少年,还不是唐甜要等的人?

——这次康甜要自己做的会是什么事?等的是什么人?

铁恨秋心里有着这些疑问。

来人是椎?

原来便是那个胖商人。他不知是从哪儿忽然钻出来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挤身在少年与老太婆间——脸上仍是笑态可掏,只是腋下多夹了一把油纸伞。

他蹲下来选桔子——跟一个要买水果挑好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这一笑嘻嘻地蹲下去,老太婆全身的杀气,就像一只破了气的球,气都漏出去了,她很快地将秤好的水果递给少年,那少年接过,也付了几文钱,一场厮杀,消解于无形,而大街上,来往行人,无一惊动。

然后那胖子忽然一抬头,眼光竟穿过街上所有的行人,向茶楼的窗户上,正在探头注视的唐甜等人一笑。

这一笑,令唐甜都笑不回去。

然后胖子和少年宏动着的嘴唇,似在对话,老太依然在胖子的背后,仍在卖她的桔子。可是唐甜等人都看得出,那胖子是跟老太婆一伙的,因为没有人能把自己的背后卖给个满身杀气的老人婆。他们不禁都有些为那少年担心,不过那少年一点也没变,他依然背向茶楼,看不到脸目,只是在街市上的背影看来,他仍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的一个少年。唐甜在那胖子一瞥后,抽回了头,忖思了一下,毅然道:“他发觉我们了。”萧七道:“换个地方,继续监视。”

唐甜道:“最好近一些,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六人付过茶钱,迅速而不惊扰行人地,自街角那边折过去。再自横街转出来,闪过两条小巷,又回到了那热闹的街口,只不过片刻工夫,已折到了胖子、少年、老太婆的侧面。他们就在街角的牌坊下,摆摊子的地方,仿佛选购东西,卖杂零东西的老板,也正在露出一口黄牙,向他们兜售货品。“这是狐皮的呀,是这一带所没有的,远自灵河山户运来,据说为了猎这一张皮,七个猎户,苦等了七天,还有一个在冰崖峭壁下在送了性命呢……姑娘大姐儿你穿上去,一定出落得花俏动人,少年哥儿谁不眼光看个发直,我王八麻子……”他极力推售这张红狐的眼通红,因为他看出唐甜的身家正可适合这张价值不菲、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买下来的狐皮。至于时其他鸡零狗碎的货品,他倒用不着多费唇舌来兜销。唐甜外表正在留连、羡慕、讨价还价,但她的一双耳朵,却能透过街上所有繁琐嘈杂的声音,岭听那微弱的、细微的、但最重要的——少年、胖子、老太婆三人对话的声音。

第八章文士与老僧

“……以你这等身手,到‘龙王庙’来,不出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哉,小兄弟,你多考虑考虑。”那胖子笑眯眯他说,这是诱之以利。

“不。”

胖子说:“小兄弟,凭你这身绝活儿,大江南北走遍了,能动你寒毛者,确没有几人,在人神共愤的老欧阳那儿做跟班,正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投的辱没了自己一生前程……人往高走,水往低流,你学了欧阳老怪的武功,再来学老夫的,老夫也没皱一皱眉头,刀尖要两面利,哪有光磨一面的道理?”这是劝之以理。

少年摇首。

胖子道:“我跟你,不知怎的,也许是投缘吧……一直不想出手伤害你,想保存你,栽培你,让你日后在江湖上,大放异彩……这也许是因为我们出身太相近之故吧!我从前也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倔强少年……”这是动之以情。

少年连头都不摇了。

胖子道:“如果你真的不识抬举,真个动起手……你知道,我手下从没有人能走得过十招,‘十方霸主’也对我眼服帖帖,就算你师父和公子襄来,只怕也要敬我五分……你小子虽是要得,但撞在我手里,一旦动上了手,你有手有足的,恐怕就要变成半残不废了,那样多不好啊………其实你又何苦来哉?宁折不弯是有种,但勘不过时崩断了,哭爹哭娘可就来不及了。”这是威吓了。

少年冷笑。

胖于可谓把好话歹话说尽,最后将脸色一沉,唐甜等都以为他要发作,只听他道:“拿下!”

就在这时,摊子的老板、老析娘、哭叫的小孩、没法子的姐姐、拧丈夫耳朵的老婆、被老婆拧的丈夫、六个人,骤然出手!

老板的红孤皮,突然喷出一阵白雾,罩向唐甜!

老板娘手中的针线盒,忽然射出三道白光,飞打萧七的脸门!

那黄脸婆的手,不拧丈夫的耳朵了,她十指又尖又利,飞插容肇祖的后头!那被拧耳朵的拧得一直“雪雪”呼痛的丈夫,也不抚耳大叫了,反而一低头,撞向方觉闲后背后!

同时间,那小孩,那小姑娘自袖中抽利刃,已抵在铁恨秋、唐三千二人的后心、背门上!

任何人——就算是老手,杀人之前总会先露出一下“凶相’’,就算没有凶相,至少也会有一些特别的表情,诸如不怀好意的笑容,脸色铁青,目露凶光之类,这一类“杀人的预兆”,若使人感觉得出来,而发生颤栗、提防,就叫做“杀气”。

一个一流的杀手,可能因为他杀人太多之故,故往往使得他全身布满了“杀气”——这“杀气”之浓之烈,足可令被杀者因畏惧而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但一个一流的杀手,更擅干将自己的“杀气”隐藏起来,教人防不胜防,只有到最后一刹那才现露出来,慑敌之心,再一举而杀之。

无疑这几人都是一流的杀手——他们在行凶的刹那间,才现出了“杀气”。却就在这刹那之间,唐甜虽全神倾注在听胖子和少年的对话里,但这电光石火间的一瞬,她已感觉到了。

她立刻翻了出去。

唐家的一门暗器,也应手而出。

那白雾罩不中她——她翻出去时早已闭住了呼吸。

那枚唐门的暗器同样电打不中那“老板”。

但那暗器依然生了效——终止了那“老板”的追击。

唐甜避过这一击,脸都白了。

那胖子要的是他们的命,早已布下了开罗地网——他根本不要他们活门,只要留下两个——唐三千和铁恨秋,他认为从呆头楞脑的家伙口中,可以追问出他们跟踪他的原因。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手!

当街杀人,这胖子宛若平常!

那老板娘花粉里的毒针,给叮上一口,就等于给七十只疯狗同时咬到一般,萧七跟唐甜几乎同时感觉到被攻击,虽然刹那间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攻击他们——如果等到知道的时候再避,就已经不能避了。

萧七没有避,他手里正拿着一张狼皮——他本来是佯作问这张狼皮的价钱的。他拿着狠皮,身那老板娘盒上一罩;在这同一时间,容肇祖的双线锤鼓,也格住了那女人的十只尖指。

砰!一个人倒在街上。

那倒地的人是那男人。

那用头去撞方觉闲的男人。

这时候,安详热闹的大街变作一口混乱。大街上都是奔走、呼叫、走避的人们。“杀人哪!”

“救命啊!”

“天呀!”

那白雾罩不中唐甜,但靠边的行人却遭了殃,射向萧七的银针,也有一根射偏了,一人在送了性命,街上乱作一团,行人走避不迭。

那少年忽脸有怒色,飞窜过去,她救那些沾着白雾的行人;那胖子对唐甜等还能活着稍有些错摆,但他的眼神却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轻描谈写,看来一切与他无关,背上一柄黑剑,腰间悬一把白剑的青年人。方觉闲。

胖子忽然跨前一步,问:“阁下是萧开雁萧二侠的什么人?”

方觉闲道:“非亲非故,仅‘景仰’二字而已。”

胖子圆嘟嘟的脸上依然笑态可掬,眉目口鼻之间,显得十分清俊:“赵师容赵大姐,跟阁下怎么称呼?”

方觉闲慢慢地,像看一本书的最重要一节章句般地,望了胖子一眼,道:“赵姐姐教过我‘五展梅’。”

混乱中,几对人一齐动手,闪电惊虹间,方觉闲对偷袭自己的人出了手,胖子不但能看清自己的剑路,而且还道出了自己的师承。

胖子嘻嘻地笑道:“了不起,英雄出少年。”

回头向唐甜骂道:“老夫向来不喜欢让人跟踪,你这丫头,跟我已不少路程,确有一番身手,老夫冲着这哥儿面上,今后你们离我远远地,别再让我给瞧着就好了!”说着一挥手,那“姐弟”两人,立时收起了尖刀,唐三千、铁恨秋二人才幸免于难…胖于对他的那个部下之死,宛若没事一样,唐甜却道:“晚辈是唐家的人,跟踪龙王,不是为别的,是为了要走报给龙王一个消息,而这件事非天底下一等一大英雄、真好汉不能提扛得起!”

“天底下一等一的人英雄、真好汉!”那胖子眯起了笑眼:“你奶奶的!你这小姑娘成真会说话,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时街上正紊乱成一片,捕快不久就会到来,那少年发觉中“白雾”的人都已无救,愤怒地站了起来,胖子笑嘻嘻地道:”我门都有话要说,这儿他奶奶的吵得很,咱们到城外聊聊可好?”

那少年怒道:“这儿条性命!”

胖于毫不在乎地道:“这几条性命算什么!比起贵派杀人,可是‘九牛一毛’了!”少年道:‘血河派’杀的人是该死的人,而且都是双手沾血的武林人物……但这倒下的人,都是无辜良民!”

胖子道:“咱们不要在这里辩这个无聊的事儿,捕头来了,总是不好,来来来,咱们出去冉说。”

少年终于道:“好。”语音斩钉截铁又加了一句:“到时候你要给我个交待!”唐甜不禁留心望去,只见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但双目间流露一种奇特的感情,而整个人看过去,让人有一种孤寞之感,仿佛一座雕像,冷寂的留在冷暖人间。那胖子依然笑道:“那当然,那当然。”一面向方觉闲道:“有劳二位走一趟。”他显然是十分重视方觉闲和那少年两人。

萧七沉下了脸,他一向不喜欢被人忽视。

唐甜却甜笑。大鱼是不吃饵的,一定要退而结网,结一张很大很大的网,然后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很深很深的海上,撤下网去,那时钓到的,可不止是一条鱼,而是一头龙王!城外“龙王庙”前面,也有几个摊子,这儿已经出城,赶路的人通常都会在这里歇一歇,吃点东西,填饱了肚皮,才去赶长长的风沙路的。

这时已午后,只有少数七八个行人,趁阴歇个脚,然后才赶路或进城去做买卖,在这儿打个盹,养养神。

唐甜放眼望去,只见苦行僧、文士、商贾、书生、衙役、农夫都有。那胖子就带他们定到这儿,停了下来,”龙王庙”已十分破旧,大多数的行人,都在庙前停下来吃饱了就走,只有少数虔诚的,才会到庙里上香求路上平安,放点香火钱。

胖子一到,那庙祝就赶忙出未迎接。那迎接的手势既不是合十,也不是抱拳,而是中指屈向掌心,四指竖直,而那庙祝见到胖于的神态,恭谨得就像看到神宪上拜祭的龙王菩萨下凡一般。胖子却很随和,不进庙里。“我进庙的话,恐怕诸位就疑心老夫有布置了。”说着就在残破的台阶上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同时要大家也坐。

那在街市上露了一手的“老板娘”、“老板”、“老婆”、“姐姐”、“弟弟”,以及一直没有出手,沉默不响的纹脸老太婆,也跟随了过来。加上唐甜、萧亡、方觉闹、容肇祖、唐三千、铁恨秋,以及那少年,这一行十四人,倒像结伴而行的一伙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使得打尖的路人和买卖摊贩,都往这边儿看。

那胖子却一点也不在意。

“我的用意很简单,是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胖子笑眯眯他说:“你们几人:身手都不错,到我这里来,不出五年,‘十方霸主’的名头,就是连夜赶路都赶不上你们。”他这话是对唐甜、萧七、唐三千、容肇祖等人说的,然后他对那少年和方觉闲就更客气了。

“至于你们两位,在我麾下,才是将材君用。”他说这种话居然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你们可以多多考虑一下,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性,凡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不在吾麾下,我就觉得很不舒服,不借千方百计要争取到,如果仍是叫我失望……”胖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只好将之杀了,免得留给他人所用。”

这人说话就好像天下人的生死全是他一手掌握似的,铁恨秋最看不顺眼,“蓬”地一拳打在石阶上,竟打崩一角石灰。

“你是哪座山上的哪根葱!我们于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凭什么说要杀就杀?”他说话如雷鸣,庙前歇脚的人,全被他吓了一跳,胖子说话,一直很温文,很细声,直到这铁塔般的大汉喝了这一声,众人中有些见势头不对,可能有架要打,怕被牵累,便悄悄拎了行李溜了。剩下几个有胆色也有两下子的人,正要上前来围观;仍然端坐不动。若无其事的,只有两人。

这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一个道:“很像。”

另一个笑道:“像极了。”

——像谁?

——谁像?

那胖子仍是笑眯眯地,并没有生气,唐甜却慌忙接了铁恨秋的话头去:“他可以。”铁恨秋闭上嘴巴,瞪大了眼睛,怒目凸视唐甜,好像不敢相信,唐甜竟说出这等话来。唐甜甜甜一笑道:“因为他就是‘九脸龙王’。”

围观的人,一下子走光了。

他们不是静悄悄溜走的,而是跑下来,一连叩头,一边退走。

他们不敢说走就走。

——只要“九脸龙王”没揪起他们,他们就感激不尽,回家去戒斋膜拜一个月了。“九脸龙王”没有去抓他们;他依旧笑眯眯,他连头都没有回,却笑道:“女娃子有眼光!”忽将脸一沉,问:“那两人是谁?”

那庙祝早已垂手恭立在他身旁,被他这一问,更把脖子藏到衣领里,颤声道:“属下探听过了,无法试探出来。”

“九脸龙王”回首盯了那庙祝一眼,他没说什么;可是他知道连“顺风千里”胡行雄的“千里眼、顺风耳”都打听不出来又请不走的人物,自是非同小可。

——这小小一座石诚,这小小一座分舵,怎么今天到了这么多的能人?

这令“九脸龙王”也有些暗自警惕起来。

那两个人,仍在一石几上呷茶,神态十分清闲。

一个上了年纪的文士。

一个老和尚。

铁恨秋凸着两颗眼珠子,瞪住那个脸有十六七个馒头那么大的胖子。

——自“权力帮”、朱大天王坠后,与“血河派”并峙崛起于黑自两道,让人闻名丧胆、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九脸龙王”:慕容不是!

第九章九脸龙王

“九脸龙王”慕容不是眯着眼,像苍蝇盯上了蜜糖一般地看唐甜,他的看法是标准色狼的看法,先看腰,再看胸,然后才看脸。

他的眼睛虽小,但眼却像一根针一般,能刺穿对方的衣服。

唐甜无所渭,她姿态优美地站在那里。

慕容不是的眼光,终于在她甜脸上停住。

“你叫什么名字?”

“唐甜。”

“唐家的人?”

“是。”

“干什么跟踪了我好几天?”

“因为有话跟龙王说。”

“那为什么不直接走来跟我说,而要鬼鬼祟祟地在一旁偷听人讲话。”胖子的眼光仍留在唐甜脸靥上,像一只苍蝇在花蕊里不愿飞离。

“你知道,一个姑娘家,偷听大男人讲话,会吃亏的。”

“龙王爷;”唐甜呢声道:“如果直接走到您老的面前,您老的手下‘走鬼婆婆’花非花花老前辈不把小辈们打成马蜂窝才怪!”

“走鬼婆婆”的名号,真是“鬼见愁”,黑白二道给她这个名号,是恶鬼冤鬼遇道她也要走避的意思。“走鬼婆婆”一直站在慕容不是身后,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听到唐甜的话,才挺了挺胸,眼睛闪亮了一下。

“好。”慕容不是的眼睛没有“针”了,温和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慕容不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什么代价?”

唐甜媚笑道:“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哩。”

慕容不是上上下下打量唐甜,语音暖昧:“我从来替人做事,先说代价,再看是什么事的;”他例口笑道:“你找着我,可谓找对人了。”

萧七忍无可忍,突拔剑出手。

慕容不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身旁的“走鬼婆婆”已出了手,凭一双空手,接下了萧七七剑,萧七被逼退了一步,走鬼婆婆正待追击,萧七在退七步中,又递出了七剑。

走鬼婆婆逼回原位,刷地一声,左袖划破了一道口子。

萧七还待出手,唐甜既低唤道:“萧七。”

萧七颓然住手。他心里知道,出手的是走鬼婆婆,而走鬼婆婆只是慕容不是的下属。他这样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慕容不是一直没有动手,也没有动怒,却有点动容:“你们这几个年轻人,武功都实在不错。”他偏了偏头,又笑眯眯地道:“你们几个人办不成的事儿,要我去做,嘿嘿。”他笑两声,就没有说下去了。但是唐甜却说下去,她说下了这一句话,局面就变了。她的话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您老当然听说过‘忘情天书’了?”

大侠萧秋水的武功很杂,其中包括了少林两太高僧、武当两大真人、朱大天王两太长老、李沉舟两大护法,以及浑厚的“无极先丹”内力,但使他的武功提升到顶峰,使得可与李沉舟、朱侠武、天正、太惮甚至燕狂徒等并驾齐驱的武艺,却是因“忘情天书”。练武的人,谁没听说过“忘情天书”?“九脸龙王”神色完全没有变,仍是笑眯眯的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但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正急于等唐甜说下去。

谁知道唐甜忧怨地唉叹了一声,垂下了头,不说了。

慕容不是道:“怎么了?”

唐甜凄然摇首道:“说了也没有用,龙王您掌令江湖,贵人事忙,慕容世家又是武林世家,自是百事纷忙,您老又怎有空……”又就此打住,不说了。

慕容不是也是在江湖上混得成精成怪的人,心里暗骂一声:臭胰子!表面上却不倔不火地笑道:“慕容世家早在攻权力帮之役,伤亡惨重,难以再起,我这才争一口气,来搞‘龙王帮’,这是江湖上谁都知道的事,丫头你倒不必朝‘慕容家’脸上再贴金了……至于事情嘛,‘龙王帮’向来替天行道,乐于助人,有什么事你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替你拿拿主意……”

唐甜眼圈一红,怪可怜地检祆谢道:“多谢龙王恩典。我小姨唐方……”在旁向不言语的方觉闲忽道:“是唐女侠。”

慕容不是瞪了方觉闲一眼,道:“唐方怎么了……”

那少年忽然插口道:“是唐女侠。”

唐甜优怨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小姨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找萧秋水……”这次轮到铁恨秋开口了,道:“是萧大侠!”

唐甜也不以为迕,继续柔声细气地道:“可是萧大侠跟我老奶奶一役后,一直不见影踪。您老是知道的啦,‘在江湖上南面为王公子襄,北方称帝欧阳独’,唐小姨自然找到一向有点侠名的公子襄处求助了……”

唐方为要借重大力寻找萧秋水,公子襄仗义帮助,不借全力以助,这是江湖上任谁都知道的事。只是武林中人眼里有沙,不少人都暗中说:公子襄只怕醉翁之意,不在萧秋水,而在唐方……唐甜又道:只是近日来,我见着了唐小姨近身随婢,说起后来,引起悬疑,令人自是想听下去。可是慕容不是心头大急:这丫头,胡说八道的,跟“忘情天书”又有什么关系!

“唐藕是唐方带在身旁的的随身侍婢,她说,有天晚上,她看见公子襄的房里烛火晃摇得寸‘分厉害,像有几只巨幅在里边扑一龟一般,禁不住好奇心,就走过去看了一看,发现公子襄没有睡,聚精会神地在着着…本书,偶然千里比划一下,文外的高堂烛就明灭晃动不已……”

“九脸龙工”慕容不是听到此处,已然紧张起来:书?那会是什么书……轻微比划间就使丈外巨烛八为之灭,这是何等功力!只听唐甜道:“唐藕这一下张望,正好看着了书的封面,有‘忘情……’二字,下面是什么字,就看不清楚。但她回头一想:如果是‘忘情天书’,这就可恨了,‘忘情天书’不是萧……萧大侠的吗?唐小姨也一直在找萧大快,难道公子襄早已找到了吗?不然‘忘情天书’又怎会在他手里?如此付**间,不禁失声‘哎哟’,声音虽然轻微,但烛火呼地一声,几乎全暗,公子襄已破窗而出,铁青着脸,站在唐藕身前……”

唐甜说得绘影绘声,十分精彩,连那少年、方觉闲等都不禁倾听起来。慕容不是最关心的当然是那本书,便问:“那本书呢?他有没有扎那本书一齐拿出来?”语气焦急,似如果公子襄忘了拿出来他就可以赶到房里去取一般。

“公子襄出来时,书早已不在手里了;”唐甜继续不徐不疾,甜丝丝他说:“他厉声问唐藕:‘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平时温文滞洒,几时对人那么疾言厉色过?唐藕便说:‘奴婢瞥见公子房中灯影乱晃,以为有事,赶来察看。’公子襄沉下了脸,又问:‘你看见了什么?’又以较柔的口气,再问了一遍:‘你看见了什么?”’唐甜将这一段事情讲得十分传神,就似是亲眼目睹一般,众人都不禁为唐藕担心起来,唐甜笑了一下,又道:“唐藕是我唐家相当聪明伶俐的婢子,武功也很不错,她心思窍巧得很,眼珠儿一转,就说:‘哎哟公子爷,我可还没来得及,只见灯火一暗,又有激厉风声,奴婢以为有敌来犯,我叫了出声……’公子襄脸色稍缓,道:‘后来呢?’唐藕道:‘后来公子爷您就站在我面前了……还真把奴婢吓了一大跳呢,’公子襄沉默了一会,脸上青筋突突地跳动了儿下,挥手道:‘没事了,你回去吧,今晚的情形,不可对人说。’……唐藕这才暗自吁了一口气,便匆匆离去………

听到这里,众人也如释重负,为唐藕侥幸得脱,应付过去而欣慰。唐甜又道:“唐藕是唐方小姨的爱婢,公子襄自己不敢对她怎样……何况公子襄目前,正千方百计,在小姨面前卖好卖乖……这个嘛,咱们就不说了……唐藕觉得这事儿,大有古怪,便趁隙告诉了我,我听了心里不是味道,便想:要是公子襄找到了萧大侠,会不会不告诉唐小姨?我怕小姨上当,便要唐藕约小姨出来,我要把心中的疑虑告诉她……可是唐藕这一去之后,一人侯门深似海,不管我怎么打听,都再无小姨和唐藕的消息……小姨和唐藕,像在‘梁王府’里消失了一般……”

“九脸龙王”心里早已计算得七七八八了,眯着眼睛,道“你告诉我这些,为的是什么?”

“唐方是我的小姨,她有事,我自不能不理;“唐甜忧愁地又道:“但是就算我翻墙入‘梁王府’,也不免给公了襄似抓小偷一般扔出来而已,所以,这件事,就要靠一个在江湖上名声、地位、武功实力都可以跟公子襄相比的人出头’,方才有望。”慕容不是蛮有趣地望着唐甜,问:“你看我就是那适当的人选?”

唐甜甜笑,点头。

慕容不是又问:“这番话你总共告诉过几个人?”

唐甜有点笑不出了,但她仍是不慌不忙地答道:“东方霸主陆见破,也是一方称霸的人物,我会求助于他。”

九脸龙王脸色变了变,即刻问道:“你说……你把整段经过都告诉他了?唐甜茫然点头。

慕容不是几乎要气得跳起来,赏唐甜一记耳光,难怪前几天自己探得消息,东方陆霸主正招兵买马,又神秘兮兮的,不知要去做什么勾当……原来是!谁才管什么唐方嘛!陆见破这活王八不是跟自家一样,为的还不是那本人人欲得之而甘心的奇书!这小黄毛到处张扬,敢情天下有不少人己沸沸扬扬,到“梁王府”抢书去了,自己怎能落人之后!再忖思一下,九脸龙王气得鼻子都快掉下来了,他奶奶的熊,这几夫,连东北、东南、西南、西北霸主都行踪诡秘地出现在附近,莫不是打的同样鬼主意!这丫头片子不可信,这番话,早晾出去不知给多少人听过了,自己再迟出半步,岂不是连抢书皮的份儿都没了?九脸龙王不想犹可,想后火冒八丈,但回心一想:反正已人人都知道了,这丫头杀了也没用,自己要取书,可不能让这一伙人晓得,尤其那少年是“血河派”的宠儿,还有那双剑青年,都是极扎手的人物,要是一齐到“梁王府”去,可都是劲敌。

九脸龙王既闻“忘情天书”出现江湖,只恨不得插一双翅膀,飞到“梁王府”去,对这边的事儿,再也无心理了,当下道:“这事你既告诉了我,我就不能不管:你尽可放心好了。”

唐甜展现喜容:“真的?”

九脸龙王阴阴地道:“我这就替你去一趟……不过,以你们现在几个人,武功倒…以叫公子襄皱半天眉头的……为什么自己不去,要叫咱家去?”

唐甜的笑容依然妩媚:“我说慕容龙王,我这些人,可不一定都听我使唤。”九脸龙王也是看肉知骨的人,他当然也感觉得出来,首先那使双剑的闲散青年,就未必听她使唤,于是道:“我若去‘梁王府’走这一趟,你怎么谢我?”

其实九脸龙王早已无心逗留在这里,只是不好显得太关心此事,故意提出条件;而且,唐甜的笑容,很使他想到淫欲时的满足。

萧七剑眉一扬,又待发作,那少年已按捺不住,前行一步,道:“你说要给我交侍的。”

他是向九脸龙王说话的。唐甜见少年为她挺身而出:正想煽风泼火几句,忽跟那少年打了一个个照面,只觉他眉字之间,出奇的孤峭,出奇的寂寞,就连唐甜的一颗不断算计人的心,看了也不禁心口一痛,就似见着了多年前的哥哥,或久已失散的弟弟,仍孤傲地活在人间一般,不禁低低地啊了一声,话也没及时接得上去。

九脸龙王一时没弄清楚:“晤?”

那少年再说了一次:“你说要给我交待的!”

九脸龙王道:“什么事啦?”心中忖思:“此子不除,终是大患……”

那少年道:“街市上的几条人命。”

九脸龙王冷笑道:“几条贱民的命,算得了什么,他日我给你‘血河派’送奇珍异宝三大车,这总算‘交代’了吧?”那少年脸色沉了下来。他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当他脸色沉下时,就如一个君王下生杀令一般威仪。

“人命的交待是人的性命。”

“好!”九脸龙王豪迈地喝了一声,心里却想:先杀这人,再杀那使双剑的!“这里有几条命,你要哪条,随便拿去!”

少年冷冷地道:“我只要那放毒雾和射毒针的。”

“老板”和“老板娘”的脸色开始发绿。

“拿去。”九脸龙上谈淡地道,他眼角正估量那文土和老僧,那两人仍然微笑地向这边注目,但却无插手之意——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终归得试它一试。

少年道:“好。”

便径自向“雷公”罗九、“电母”黄八走去。

九脸龙王并没有命令“雷公电母”束手待毙,而且雷公电母也深知九脸龙王并无此意——就算慕容不是真有此意,为求生存,罗九、黄八岂能随意任人宰杀!

那少年还没有出手,他们就已经先动手了。

雷公电母在江湖上的名头,自不是幸致的。

没有白雾。

没有银针。

但是雷公的“雷公锤”和电母的“电母轰”,挟着如雷霆电击的威势,真压那少年的前后左右,只要给稍微砸中了一下,那少年就真的要粉身碎骨!

这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铁恨秋忍不住要冲过去,但他脚下却给一绊,险些儿没摔了一交,也不知有意无意地,九脸龙王的脚不知何时,己踩到了他的鞋尖上,而丝毫没令他发觉。

——一个胖子,却有那么灵便的一双脚。

雷鸣电闪,那少年连眼都没有眨。

他的双手突然布满了血气——就在“雷公锤”、“电母轰”未砸中他的前一刹那,他冲入了雷电之内,左手劈在罗九额上,右手擅在黄八喉上。

雷公电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送了性命。

就在这时,那一直僵立不动的走鬼婆婆,骤然出了手!

她是向少年的背后出手的!

那时少年正在全力搏杀雷公电母!

走鬼婆婆的十只手指指甲,突如卷纸一般,得地弹了出来,又尖又长,就像十根长针。喂毒的针!

走鬼婆婆是九脸龙王座下第一杀手,她的出手更是必杀之一击——在街市上,她与少年对峙已久,观出了少年的弱点,但却无任何出手的机会,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若那时她出手,死的是她自己!

——所以她越发要杀那少年。

那少年杀死雷公电母的刹那,便知道他的真正劲敌,是在后面!

他没有慌,也没有避,慌没有用,避来不及——他只是猛回身。双手布满赤红,如浸血中,候然抓出。

他回身得快,但走鬼婆婆的双爪,依然先抓中他的腰脊。

两块肉,给他硬生生地撕下来!

走鬼婆婆很满意,不是为这两块肉,而是她双爪有毒!

可是她的满意很快变成了恐惧,因为那少年的双手已抓住了她的双爪。

——难道这少年竟不怕毒!

她想到了这一点,更是慌恐,就在这里,她的双爪就感到一阵尖锐的苦痛。——就算不怕毒,但她毕竟扯掉了少年的两块肉啊,难道这少年不怕痛!就在她想到这一点时,她已听到她一只手指指骨折裂的声音。

第十章卫悲回

可是那少年的眼光变了:不是胜利的喜悦,不是决斗的锐芒。而是像一头狼,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时的那种略带悲哀的孤寂,因为九脸龙王在这时出了手。

他可以一举击杀雷公电母,也可以带伤重创走鬼婆婆!但九脸龙王——同他师父“血手屠龙”欧阳独齐名的慕容不是——却在这里下了杀手!这不是他所能接得下的九脸龙王用的是戟,一柄短戟。

这一戟,刺向那少年的后脑。

少年避不了。

少年只有死!

少年没有死,因为两把剑,一黑一白,交叉在他颈后,挡地一声,星火四溅,戟收了回去,黑白双剑也不见了。

九脸龙王冷冷地道:“你救他?”

方觉闲谈谈地道:“因为你的出手很不公平。”

“好。”九脸龙王忽然转身就走:“冲着你的面子,我这就走!”

他说走就走,带着剩下来的“老婆”、“姐姐”、“弟弟”一起走。

可是当他经过那文士和老僧的石块旁时,像忽然绊了一下。一足踹在石上。那文士正支颐微笑,看着全场,他的肘在石上。

那老僧正在合十而坐,他的掌沿按在石场旁。

然后三人都停了一下。

九脸龙王忽然笑一笑,笑得有些不自然。

老僧放开手,目如电光道:“走好。”

九脸龙王道:“失陪。”

文士微笑道:“好走。”

“九脸龙王”就此率众,匆匆离去了,他再走的时候,右足有点跛,不过旁人没有看出来。

常人没有看出来的事,还多着呢。

“九脸龙王”、文士与老僧,刚才在长苔的岩石上,静悄悄地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的较量。

“九脸龙王”之所以退,不仅是因为怕方觉闲与那少年联手,不好对付——他本就想一口气除去两人——更主要的,他感觉到那一僧一俗的目光,看在他背上,尽管两人微笑温文,但他仍感觉到,如芒刺骨。

这种感觉非常锐利,甚至使他无法专心作战,所以他只有退,谁都不希望在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下开窗晒太阳的。

但是光是这样退走,他又不甘心。

所以他决心要在退走以前,掂一掂那一僧一俗的分量。

他那一脚踹在石上,至少可以将脚力自两人肘底、掌沿袭入内腑,重创二人。可是两人没有动。

他的足尖一阵火辣,就像一脚踩在火炭上一般。

他立时退走——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因为,他已想到这两人是谁了。

九脸龙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的两个“龙王帮”的人——一个是“庙祝”胡行雄,一个是走鬼婆婆。

“顺风千里”胡行雄掌管这座破庙,没龙王的命令,他是不能走的。

他只是苦着脸期盼这一干牛鬼蛇神也似的人物,能放过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走鬼婆婆”的十指断——她仗以成名的“勾魂鬼手”,已然被人废——所以“九脸龙王”也不想带她走少年没有杀她,反而松开了手。

“我不杀你,你已老了,你走吧!”

走鬼婆婆垂头丧气,终于跺了跺足,叹了一口气,然后瞪了那少年一眼,见鬼也似的走了。

唐甜又甜甜地笑着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着方觉闲,忽然说道:“谢谢。”

他说这两个字,跟别人最大的不一样,就是有一种重逾千钧的力量。

方觉闲笑了,他第一次笑得一点也不懒散。

“贵姓大名?”

那少年的眼睛变得非常有情,非常好看,说:“卫悲回。”

方觉闲亮着眼睛道:“日后江湖一定会有人给你起绰号。”

那少年禁不住想笑:“什么绰号?”

方觉闲笑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血手屠龙’之类的名字吧,你杀起人来,就像龙也可以抽筋剥皮的。”

那少年笑得很开心,在阳光下,他的眼光不再那么孤峭,而显得有情了。“不可以。‘血手屠龙’恰好就是那些武林人给我师父取的绰号。”他笑着道:“不知日后江湖上还能叫我做什么?”

少年道:“我要走了。”

方觉闲只说了一句:“保重。”

那少年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唐甜:“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唐甜心头又掠起一线喜悦:那头龙王,已经如她所愿,必定会去她所希望他去的地方,但是她心中仍有一丝怅然,而今这少年返头来问她,仿佛那西垂的夕阳,得赶快把握夕阳的机会。

“‘忘情天书’确在公子襄那儿。”可是她很快地发觉那少年并不关心这点,她心头一沉,可是她还是照她所推测的情形说了。

“唐小姨真的可能被瞒在鼓里。”

那少年果然比较注重这一点。

“公子襄为什么要骗唐方?”

——唐方,又是唐方!连这孤傲的少年,关注的也是唐方!这瞎了眼的东西,知不知道我唐甜就在这里,就在你眼前啊!

——有一天,我叫你后悔!

唐甜心里狠狠地发誓,她甜美的一张脸,稍为有一点沉郁,但她不会因心情而放弃一个她所需要的人。

“因为公子襄不瞒她,唐方一旦知道已经找到萧秋水了,一定会离开他的怀抱,与萧秋水溯然离去的。”

那少年整个人忽然绷紧:“萧大侠还活着?”

唐甜知道,又一只蛟龙,落在她网中了,她撒下了网,向来都没有空回的,江湖人还不知道,唐甜的暗器,是一张无形的网,要是知道:只怕在暗器榜中,必然会在前三名之内——也许不在唐老奶奶、老太爷之下吧,或许之上,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这种暗器,不是能让满江湖上的人有所风闻的,一旦得知了,就失去效用了。

“活着;”她用力地点头,“只是受了重伤,便敌不过公子襄,人被他俘虏了,‘忘情天书’也给他夺取了……”

讲到这里,她忽然发觉,“忘情天书”的这一段,她根本不必多说,因为那少年根本没有兴趣。

那少年听到这里,眼中发出剑一般的厉芒来,静静地问道:“你所说的都是真话?”唐甜蓦然觉得一寒,也个知怎的,她感觉到那少年有一股迫人的气息,这使得她本有一大串的谎话,从心里,到了喉咙,却说不出来。这时候她知道不能有稍微迟疑,可是她仍是不自然了起来,原来她的谎己撤不下去,可是自她有生以来,她已经扯谎惯了,就是她此刻心乱如麻的刹那,她说不出来,但是她却及时点了头。

那少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唐甜这时已恢复镇定了,她很快地检讨了适才她自己的心乱,很快便答:“因为唐方是我的小姨,萧太侠就是我的姨父——我不帮他们,帮谁?”

那少年望了她好久,这时夕阳已西斜,他发觉这女子本来娇媚,却有一阵了,这女子又有些忧愁,前一刹那,这女子又有些慌张——他都很喜欢看。他有时候常常想:长大后,他要得到一些女子,然后,深爱一个女子,生要能尽欢,死才能够无憾恨。这女子,虽然不是他深爱的人,但可能是他偶然的留情……

他的思路很快就被自己的愤怒打断了,他听过公子襄的名声,素来尊重,但他更钦慕萧秋水,如果公子襄作出这等事,他就不能不去惹公子襄!

——他自知在武功上,尚不及公子襄,但他可以去告诉他那被江湖上传为煞星,其实却是急人之难的师父!

于是他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血河派’便与‘梁王府’的人没交情了。”一说完,他就回身走出去。

他的背影那么孤独。但身影又那么傲岸。

他一开始走,就不停步,甚至没有踞方觉闲多说一声再见。

所以他没及时看见唐甜的眼。

因为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唐甜毕竟也是人,一个年轻的女人,禁不住在眼色里,表达了她的喜悦。

如果那少年看见,如果那少年看见的话。

——一切就会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夕阳如演,残叶旋舞。

在这破落的庙前,日薄西山,更令人心田里有一股抑郁难舒,似暮色般难以拒抗。方觉闲遥望那少年孤傲的背影,心中发出一阵叹息:也不知是对自己的一向闲淡生命,还是对少年那坚忍的志愿。

只是对茬临的暮色苍茫来说,生命都是一样,如夕阳沉去一般,有星,或无星的夜晚,还是要来的。

方觉闲低低地叹了一声,他的叹息无人听到。可是他的问话虽然低沉,仍是可以叫人听到的:“你,为什么要骗他?”

唐甜这里正像一个女孩子在收到她情人衷慕的信时,脸红心跳皆是为了欢喜,但是她即刻要自己不要笑出来。不能笑出来,她对一无所好、一诺千金的方觉闲,还没有把握。——这人的一双怪剑,武功当在少年卫悲回之上,也绝不在九脸龙王的银戟之下。唐甜想起那架在卫悲回后颈上的一双剑:一黑一白,黑白分明——唐甜当然不希望这一对剑也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以她的脸容很快地幽怨了起来,她知道骗不过方觉闲,在这种人的面前,讲真话才是最聪明的。

“因为我要‘龙王帮’、‘血河派’的人:都要去找公子襄的麻烦。”

方觉闲知道她说真话,他的手指本已紧握住剑了,只要这女子说谎!只要这女子再对他说谎后,他就有理由立即杀了她……虽然杀了她之后他仍得去应诺与公子襄决一死战,但他毕竟除去了要他杀公子襄的人……可是她没有对他说谎话。

方觉闲没有办法,也个忍心下手,杀一个甜美的妙龄女子。

他只有再问:“你为什么要非杀公子襄才甘心?”

——因为唐方。

——萧秋水本已经死了或者完了,唐方的靠山已经没有了,人间轮到她唐甜了,可是偏生出来一个公子襄!

公子襄的威名、公子襄的才华……而公子襄维护唐方!

想到这些,唐甜就不禁根得牙丝丝的、几乎要冲口而出,谁叫公子襄对唐方好!可是话到嘴里,变成了:“公子襄表面与世无争。但他暗收七十一门生及‘正气歌’三大高手,为的是独霸武林,独步天下,公子襄不除,咱们‘刚极柔至盟’,永无抬头之一日。何况……”

“公子襄对唐方,确有非分之**,否则谁会劳心劳力,不惜一切,甚至茶饭不思地找萧秋水?而且公子襄对‘忘情天书’也有野心,试问:武林中人,有谁对这本书不想得之而甘心的,就算不想占为已有,好奇一观之心总有吧?”

这点连方觉闲心中也默认,自己对“忘情天书”,虽无抢占之心,但好奇总有一些的,想着看这称绝江湖,令武林色变的天下第一奇书——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里一旦同意了部分,店甜当然看得出来,别的就好说了。

“所以我猜测的未必是错的,公子襄本就是这样的人。”

方觉闲心中一阵痛苦,他外表当然仍是那么不经意:“你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对付公子襄?”

唐甜笑了。这个问题很好答。

“因为那些人都该死,‘血河派’杀人,血流成河,‘十方霸主’本就惟我独尊,无法无天;‘九脸龙王’更是黑白两吃,估恶不俊;十六门派中,也有自私自利,明争暗斗……让他们跟公子襄去斗,岂不更好,而且……”唐甜呢声温柔地道:“我是要你为我去杀公子襄,不是去送死……”唐甜柔美如花:“让他们先消耗公子襄的战力,你岂不是一击必杀!”

方觉闲冷笑。他的笑容有说不出、道不尽的讥笑孤傲,仿佛与那少年卫悲回,是同一类型的孤寞。

“我要杀公子襄,天际出现第一颗黄昏星,而夕阳还残留在青山外:而且我如果要杀公子襄,也是为了履行我的诺言,绝不是为你。”他一字一句地道:“绝不是为你。”他说完了这句话,萧七就站了出来,面对他而立。

容肇祖也立刻站了出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不希望看见朋友中任何一人受伤、倒下,甚至死亡。

虽然他心里也觉得方觉闲太过分些了——那话锋大伤害唐甜了。

大概暗地里为方觉闲那番话鼓掌的人,只有一个——至少铁恨秋他自己是这么想。不过他可不想真的拍起手掌来,因为他不想让唐三千又狠狠地瞪他几眼。可是他听到掌声,他居然听到掌声。

“这位小姑娘,心地太毒了,这位哥儿的志气倒好。”

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像在做衷心持平的事一般,丝毫没有一点火气。

第十一章梁思王的身份

萧七抬起头来。

他的身躯随时都是站得笔直的,就算坐,也坐得笔直,他的白贝一般的牙齿在暮色间虽然不会显现出来,但他高宽的额,峻峭的棱角,在淡暮中依然令人一眼望去,印象深刻。他笔直地走过去。

他不想对方觉闲出手。

这倒不是因为他自知不是方觉闲的对手,而是他真的不想对他的朋友出于——除非他自己有适当而充足的理由时,不管这理由是不是一种必须的解释,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当他作敌人一般地,消灭他的朋友。

可是他现在当然不想消灭方觉闲,或让方觉闲消灭。

那掌声和说话的声音,正好使他可以走过方觉闲——而迎向那两人。

那两人正舒适闲但地拂袖站起来,付了茶钱,如所有赶城路客一般,拍拍衣衫,哎,又要在晚上来临前,赶一座城了。

那两人当然就是:僧人和文士。

萧七走到两人的身前。

那文士青衫白袜,脸带微笑,样貌平和。

那僧人白眉低垂,他的眼睛又一直往下看,就像闭目走路一样。

萧七就拦在两人面前。

唐甜也悄悄地掠过萧七身后。

方觉闲问她,她只答了部分实话,尽管实话只有部分,但这些话,绝不能传出去,这两人,绝不能留活口。

那文士三络长须,随风微动,平静地笑道:“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萧七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拍手呢?”

那文士回答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因为我们都有手。”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听了那小哥儿的话,有手的人都应该拍手的。”

萧七脸色一沉,道:“我也有手,可是我没有拍掌。”

文士笑道:“随你的便。”

萧七却径自道:“因为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拍掌。”

那文士毫不动气,微笑,那僧人却说话了。

他虽是出家人,但一说起话来,火气却非那文士所能比:“你的手能杀得人吗?”这句话已问得够绝,他居然还要加多一句:“我看它连只鸡都捏不死。”

就在他讲完那句话的刹那,萧七已出手。

他的手中本来无剑,在瞬间已有剑在手。

他手中剑本来无招,但刹那间已刺了七剑。

那老僧蓦然出指——他的头依然没有抬——食指弯曲,勾了七勾,每一勾,都勾佐一剑。

萧七的七剑疾刺,都让他以指勾消去了。

萧七大为错愕,那老僧这时才抬头,张目……

腾,腾,腾,萧七一接触到那僧人的目光,如受重击,连退三步。

但老僧也松开了手指,任由他带剑而退。

但就在这时,唐甜出手了。

她决定不让这两人活着走出去。

她射出的是“子母离魂嫖”,这是唐门非常有名的暗器,其中一镖还可迂回攻击敌人的背部,一前一后,两面夹击,防不胜防,再由唐门子弟施用过,应付过几番大战。唐甜是唐门子弟中,女子是最出色的人之一,她当然会使“子母离魂缥”。而她的子母双镖,是几乎贴着萧七双胁下射出去的——只要不伤着萧七,无论敌人功力怎样高,发觉时已迟,早已跃过那短短的距离,而命中目标了。

她本意是要先除去老僧——她的计划绝不能被自命正道、多管闲事而又实力雄厚的少林派知晓——然后再集中人力去对付那个看来比较难对付的中年文士。

她的镖贴萧七身体而出,使得她的出手了无痕迹。

可惜她也因此,被萧六那雄岸的伟躯,掩住视线,未能看见那老僧抬头的目光。要是她看见那双眼睛……她就会想起武林中的一人,就不至于这样贸贸然地胡乱出手了。

那老僧以七指破七剑,再以双目一瞪,吓退萧七三步,可是他毕竟也是一个人,唐甜的暗器当然还比不上当年唐宋、唐绝、唐君伤这等唐门翘楚,但她借萧七的身躯作为屏障,待老僧发觉有暗器时,他双指一拈,夹住前面一枚钢梭!

萧七一面退,一面大喝:“般若指!住手!是……”

话未说完,另一枚“子镖”,已无声无息地打向老僧背心。

就在这时,那青衫文士的手,忽然动了一动。

他的人平凡,但就在那一刹那,完全不同了,就像一个高大无铸的神!

刀光一闪!

刀光是谈青色的。

“子镖”就在一刹那碎,被一刀斩为两截,嵌入岩石之中。

然后倏然间,刀光又不见了。

文士还是文士。

他随随便便地、脸含笑地站在那里。

唐门是武林第一暗器世家,唐甜自晓得使“子母离魂镖”以来,从未见过,甚至也向未听过,有今日这番事情!

“母镖”似被人夹住一枚靖蜒般钳住;“子镖”则让人一刀两段,就似两只被拍死的蚊子一般嵌入石上。

她面对那青衫文士,只觉那文士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蔼,她忽然觉得全身被琳了一盆冷水似的,几乎被冷汗湿透。

因为她蓦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时萧七正在大呼下去:“……不能杀,不能杀!他是地眼大师,他就是南少林仅存的寺监地眼!”

那老僧目中的神光,渐渐收敛起来,目光从锐利转向澹和,微笑合十:“阿弥陀佛,老袖是地眼,那位檀越……”

他还未说完,唐甜就拜伏下去,道:“小女子唐家唐甜,拜见地眼大师,梁大侠……”那文士微笑反问:“你怎知道我就是梁斗?”

唐甜声音微颤道:“就算有人像梁前辈一样的刀法,也不会有人像梁大侠的风度。”那文士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前辈,好一个大侠!”他笑笑又说:“可惜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的故事,在神州奇侠故事的《江山如画》、《英雄好汉》里,已有详述。)自从“剑王”屈寒山在峨媚浴血后,两广一带的武林,大侠梁斗可说是翘楚。但是他生性淡泊,对名利一概不取,行迹不定,这些年来,也很少人知他云游何处。而今他又出现了。

大侠梁斗。

地眼的目光已十分慈祥,他看得出萧七虽是一个好杀的青年,但并不是无恶不作的人,一个青年见着前辈会害怕,至少他还畏天惧地,不曾完全无法无天。

他道:“不完全是‘般若指’,勾住你七剑的。是‘多罗叶指’。”

萧七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是好,也许地眼、梁斗的武功,不是高到了不得、无可敌的地步,只是在初出江湖的侠义少年来说,这些年传说中的前辈人物,不是武功可以去限量的。这时铁恨秋、唐三千、容肇祖,以及方觉闲,也上前来拜见这两位钦慕已久的前辈名人。

梁斗向方觉闲道:“你的身手,已不在当年萧易人、南宫无伤之下,为何不在江湖上好好闯下一番基业,作些有意义的事?”

方觉闲摇首道:“晚辈对于站在别人尸首上的名,浸在别人血泊中的利,都不感兴趣。”

梁斗点点了头,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只可惜了太好身手……只是,位又因何要杀了公子襄?难道……你跟他有什么夙怨?”

方觉闲惨笑,道:“无怨无仇。”

梁斗背负双手,背后一弯新月,已上柳梢头。

“哦?”

方觉闲道:“我杀公子襄,只因我答应了我的一个恩人,要为他做一件事。”他苦笑了一下:“而他要我做的就是这件事。”

梁斗长叹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一位武林前辈,早已说过的,这也怪不得你,只不知你的恩人是谁,何以要你这般做?”

方觉闲没有回答,他望向容肇祖。

容肇祖恨不得张开雨伞,来遮往他这张挟恩以报的脸,他只好苦着脸道:“我也是不想杀公子襄的,只是欠了人的恩情,答应人家的事,自己做不来,只得托以能人了。”梁斗颔首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已诺必诚,了无后悔,是大丈夫所为,本无可厚非……却不知又是谁,叫你这般作呢?”

这下轮到萧七愧无自容,恨不得打下洞把脸藏到地下去。

因为别的人可以说出主使者是谁来,但他却没有理由说出是唐甜怂恿他作的,为了唐甜,他心甘情愿。

梁斗看了看萧七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唐甜,眼里露出了解的神情。“唐姑娘年纪轻轻,跟公子襄应了无过节,又何苦如此劳师动众,使公子襄退无死地呢?”

从梁斗询及方觉闲因何要对付公了襄时,唐甜已打从心里拟好了一份说词,所以她稍微挺了一挺胸脯,甜甜一笑,道:“公子襄存心不良,对萧大侠的瑰宝,意图染指,系对唐小姨的貌美——这些不只是小女子妄加猜测,江湖中大半的人,都这样以为。”唐甜又很认真地反问回去:“梁大侠在武林中,一向是好打抱不平,济世为怀,而当日萧大侠与前辈更是相交莫逆……”她的眼睛居然直视梁斗,问:“而今萧大侠、唐小姨可能都落在公子襄手里,却不知梁大侠因何坐视不理,反而来问小女子何故要对公子襄不利呢?”她的语音极其挫脆旖旎,但语锋迫人,梁斗却笑了,谈谈地道:“因为,公子襄他不是这样的人。”

唐甜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她仍未气馁,晏晏一笑道:“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前辈跟公子襄有交谊,也未必能看到他肠胆里面去啊?”粱斗说:“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笑笑又温和他说:“我跟他不止是有交谊,我是他父亲,他是我儿子。”他又说:“我儿子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这一下,连诡计多端的唐甜,从容镇定的方觉闲,全都愣住了。

容肇祖期期艾艾他说了半天:“您……您老……您老就是梁思王……”

梁斗很好笑地反问道:“我并不太老,是不是?”

唐甜忽然觉得很荒谬。

她自度聪明绝顶,见机行事,却不料今天居然在一父亲面前,说了他儿子老半天的坏话!

人这是旁的还好,却刚好是名动江湖的大侠粱斗!

——他是梁斗也还罢了,而梁斗也正是梁思王!

原来梁思王是梁王一线嫡传下来的世族,至北宋时尚在朝握有兵权,但到了南宋,梁系子弟式微,徒具名声富贵,在朝已无力量,至梁思王时,已十数代。

梁思王本身当然有期世侯的影响力,但在武林中,梁思王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甚至没有人想到这一向行踪无定的贵族世胃,居然会武,而且便是最广交结友,游戏人间的大侠梁斗!

而公子襄——梁襄——便是他的儿子!

唐甜这下可没话说了。

梁斗向她道:“你也不必难过,你要害襄儿的原因,我可以猜测一二,唐姑娘……唐方的成就,不是妒忌就可以换取的……唐女侠是人间绝色,她在古城一战,不借弃家而赴结义神州,不辍不舍寻觅萧秋水……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力的,嫉妒,只会害了你……”唐甜听着,双颊发烧,挂下两行珠泪来。

梁斗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在旁的地眼,却忍不住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学叹道:“女施主,你今番坠人烦恼妄心之劫中矣;还不快快回头。”忽然睁目,目中神光暴射,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唐甜被这一喝,震得一震,眼泪簌簌而下。

接着人也不由自主,对地眼大师跪了下来。

地眼大师与天目神僧,原为南少林寺两大寺监之一,他两师兄弟的武功,仅在掌教和尚大师之下,两人的指法指功,更是一时无铸。

只是在浣花溪畔,跟“权力帮”第三号人物柳随风一役中,天目、地眼勇奋力战,虽与和尚大师等先后戮力击倒柳五,但天目也在是投捐躯,该役中,和尚、方丈、天目神僧惧殁,南少林寺中,便以地眼大师马首是瞻。

但是武林中在那一阵子的变动,十分动荡,地眼在当时雄心勃勃,立志要复兴少林派,而且借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来统领各大门派,成为抗金及打击黑道人物的主力,所以堕入武林纷争之中,以致跟武当派大永老人祭无朋主办当阳擂台,结果一死一受辱。旋又因勘不破武林中的“武无第二”之心,在燕狂徒、萧秋水闯篙山时再度受挫。惟那次燕狂徒、萧秋水一老一少离篙山后,地眼大师亦心灰意懒,离开北少林,既未返福建,却云游各处,在苦行中悟佛道,他在一路上端视人民疾苦,顿生慈悲心,跟以前尚武好杀的性情,已大是不一。

恰好他在路上逢着“一生好与名山游”的大侠梁斗。梁斗一生,喜与市井豪杰相交,放着个“梁思王爷”名位富贵不当,而常存常心,游历人间,而又在这段时间内,凭了他伟大的人格,创悟出比“剑王”齐名时更神妙的刀法。

梁斗本就是通懦学、悟佛道的人,与大彻大悟的地眼一见如故,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在武功上互相切磋,在学问上互相洁摩,相交莫逆,这些日子来,也不知为民间作了多少行侠济世的善事。

而地眼大师原有的戾气,亦因佛光普照而除尽。

再加上大侠梁斗那博大的宽宏,温和谦冲的胸怀,更使地眼除了作为一个一个难得的武林高手外,更是一个得道高僧。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地眼心情递变,一心不乱,反而能领悟了天目大师所学的指功,以及少林派的几种绝学。所以地眼大师竟成了少林现存高僧中,唯一谙“多罗叶指”、“般若指”、“阿难陀指”、“金刚指”法的人。

当然,一代奇僧天正大师的“拈花指”,地眼尚不能同时妙悟。

地眼见唐甜跪下,两鬃秀发卷垂,神情凄伤,楚楚动人,心里起慈悲**,便柔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今日堕入苦海,全国不晓戒字,而生妄心,而生嗔**,只要能‘戒’,必定可以恢复宁定之心;法性空寂,法相如幻,女施主一定要以金刚之志,破除痴**。”

唐甜抬起泪眼,惶然问:“我敢问大师,我如何戒始?”

地眼道:“一切佛法无不是戒,戒是学佛之根。要常思己过,要心存诚厚,然后要定。定是正定,世人病根,在终日动乱,必须以定来对治,故佛说一切法,无不以慧为导。”说罢合十又道:“戒’如防贼,‘定’如缠贼,‘慧’如杀贼,到未了不防不缠不杀,阿弥陀佛,始成正果。”

说完之后,这老僧合起凌厉的双目,在暮色里,宛如一座森峭的大山。

第十二章初晚向北郊道上的新月

唐甜茫然,不知何适。

梁斗在旁,轻轻叹息一声,一手搭她的肩膀,道:“明悟自心,彻见本性,是一切之元。心是幻生幻灭终日随缘的,它暗钝为无明,能障覆自性为业障,重习缠缚为习气,动扰不安为烦恼,固执自是为执见,贪恋不舍为情爱,总是生灭的妄心而已。”他在暮色里轻轻说着,为怕唐甜一时间尽破尽灭,年轻脆弱的心将抵受不住,便暗运纯阳内力,缓缓地自唐甜“肩井穴”里输了进去。

他这一股真力,在武林中可谓至纯至阳的,而且也是不可求得的,梁斗心存仁厚,不借自己内力,输入唐甜体内,来解唐甜破灭伤心、真气逆走之险。

他却不知唐甜没有伤心。

而且在偷偷把这一股纯阳内力,纳入丹田之中。

唐甜依然惘然楞立暮色之中。梁斗放开了手,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我也不想逼你改变意思,不找襄儿时麻烦,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因,各人有各人的果,该有的,总有,应无的,会无,你自己好好想想。”他说完之后,很有点萧索之意,向地眼道:“大师,这次我俩连抉南来,看来,武林又多起事端,我们也到了不能不分手的时候了。”地眼合十应道:“是。这一路来,老袖与阁下相识,可谓有缘,致使者袖能明心见性,证悟理法。”

梁斗道:“在下跟大师,也是修密教理,得益匪浅。”

地眼道:“阁下又何必客气,当日之地眼,已非今日之地眼,皆仗阁下行果悟化之故。”

梁斗道:“今日之地眼,又何异昔日之地眼……”说着,梁斗、地眼二人均微微一笑,又惧觉笑意将尺,皆有些萧索,地眼长叹道:“各派联盟,加上‘十方霸主’,‘九脸龙工’,以及‘血河派’,取‘梁王府’,夺天书神令,这等大,老袖还是要赶返篙山,禀告五大长老为宜。”

在浣花剑派之役以及峨嵋金顶的血战中,少林北系的高手诸如:天正、木叶、木蝶、龙虎、豹象等高僧俱已丧生,但是少林五大长老,抱残抱风抱花抱雪抱月,却居然仍健存着,在燕狂徒闯少林一役中,施出了骇人听闻的武功,使北少林的声名不坠。梁斗道:“大师北上之际,在下正好南下;襄儿武功,年来益进,对门下调训,亦颇有法度,但以螳臂之力挡车,各门各派的异士,尽是不少……我这个做爹爹的,自也该回去调解调解。”

地眼默然一叹,道:“若然当别,终须别了。”言毕地眼合十,梁斗长揖,两人在暮色中,一朝南,一北向,各自飘然行去,再不多言。

梁斗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话:“襄儿的武功,非我所授,他自小是武当俗家第一高手‘剑若游龙’卓非凡真传,又在少年之际,得一异人传艺,武功高出我甚多……你若跟我儿决战,我自不想我儿遭败,但亦不想你在送性命。请自保重。”

他的话是对方觉闲而说的。

方觉闲心里一阵激动:他几乎是不为什么原因的,要杀他的儿子,而梁斗还是告诉他应注意提防的事。

梁斗已飘然而去。

这时候,也许是夜晚将临了,西边的一角艳阳,令人残艳丽不安。那几位江湖上的青年子弟,也不知为了落暮寒鸦,还是目睹两个前辈高人的分手,心里像有一块铅,喉咙有一股郁闷,都难以舒泄。

所以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唐甜是颓然呆在暮色里,其实她的眼珠在转动着,向南,那远去飘然出尘但亲切的背影,向北,那巍然高大但孤寂的身影。

唐甜忽然用力咬了咬唇,抛下一句话:“你们等我一阵子,我去去就来。”她似乎决定了什么事,如风而去。

他们都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

在初晚,向南的郊道上,一弯新月如钩。

唐甜稍微踌躇了一下——只稍稍那么一跺足——她立即决定了她的方向。向北追去。

北方是地眼。

唐甜很快就追及了地眼。

她追近了这位年高时再次悟佛明性的高僧背后,已气喘吁吁。

地眼转过身子来,等她。

所以他看见一弯新月,就在那奔来的女子头上。

而唐甜抬头也看见,那新月的光芒,照在地眼大师的脸上,那么慈祥,那么露样,一点也不象昔日江湖上所传闻的钢指铁腕、杀手无情的南少林寺监。

唐甜哭了。

地眼惊异地发觉这气喘不已的女子:满眼是泪,便问:“女施主有什么事?”唐甜抬起眼,她没有唐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而且是单眼皮,可是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在笑的时候,而现在是一种令人抚然的凄楚,在泪光中。

她惶惑地看着地眼。

地眼皱了皱眉,心中默**卢一声佛号,再次问:“什么事啊?”

唐甜用手抚理乱鬓,隐然有汗。

“大师,我心依然妄息不止,则请教如何解脱?”

地眼笑了。他的双目,闪耀新月的清辉。

“……四祖道信,十四岁时,到三祖僧熠处求情,说:‘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三祖说:‘谁缚汝?’他说:‘无人缚。’三祖说:‘何更求解脱乎?’他便于言下大悟。”

唐甜仔细聆听着,也不知怎地,或许是因为一阵晚凉的风吹过吧,也或许这才奔得太急促,她“哩睁”一声,竟然绊倒了下去,跌向地眼大师的身上来。

地眼忙双手扶起,唐甜却依在这高僧的身上。

地眼心里一阵乱,唐甜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全身就似糖做的。晚风吹送来的气息,和她奔走流过微微的汗息,都令一个君子无法不动心,何况唐甜很恰当地把脸埋在胸襟里,而胸脯的柔软也微触地眼的臂膀。

地眼急长吸一口气,偏偏吸入的是唐甜身上的微香,他猛张目,只见一弯新月,清明莹亮,他却轻轻扶稳了唐甜。

他毕竟是一位君子,而且是有道的高僧。

地眼的双眼,望向月亮,同时间扶稳了唐甜,也推开了她。

“女施主站好!”

可是他也因此没有看到唐甜的脸。

在地眼推开她的时候,她脸上猝然有一种极其奇异的变化,这种变化,本是在她这么一个生有一张甜美的圆脸女孩子不该有的。

这肌肉和神情的牵动与影响,使得她那张甜脸,全部都成了狠毒、残忍、阴诡的形容。她知道她第一步计划失败了。

所以她只好进行第二步。

她的手紧抓住地眼的双臂,唉声说:“我头晕……”

地眼十分无法,他用力搀扶着唐甜;一面想着:在这荒郊上,既不能置这女子不理地不能孤男寡女如此共处——自己还是少林僧人,传出去可糟透了。他决定先将这女子搀回去交给那一干青年武土一同照料……

就在这时,他忽觉双臂一痛。

就在他感觉到的同时,疼感己消,只剩下了麻痒。

他大吃一惊,唐甜已放了手,倒窜而出!

地眼若在感觉到一阵痛之后的一刹那,打出他的“般若指”,唐甜只怕便避不了。可是地眼昔时好勇斗狠,现在又太宅心仁厚:他在那一刹那,虽然大致上知晓了怎么一回事,但仍迟疑了一下,不欲出手误伤了人。

他现在想要出手,显然已太迟了。

正如夕阳已西沉了,要等太阳,那是明天的事。

唐甜已到丈外,哧哧地笑着。

她笑得像一只偷吃了小鸡的红狐狸,正在得意地望着那只气急败坏的老母鸡。地眼大师嘎声道:“你……”

唐甜甜甜地笑了。那月光的微芒只铺到她发后和侧面上,那微银的屏芒,使她的笑容看来十分诡异:“我这暗器叫‘倒刺’。在唐门里,是三等的暗器,高手都不屑用。它的形状就像‘倒刺’,长在指甲肉旁,我把它改良了,不是把它发出去,而是把它接触时刺进去……这三流的暗器,却取了少林一流高手的性命。大师,你说好不好玩?”地眼咬牙切齿,猛一聚力,想发出濒死的一击,忽觉麻痒已至心脏,然后心口一痛,眼前尽黑:只听唐甜声音仍笑着道:“暖,我忘了告诉您,中了这暗器,不发力还好,一旦聚力,它就随内力刺穿丹田,随血气戳人心田……你是中了两枚,这就叫‘龙凤会’……”地眼自是气得全身发抖,偏又运不起真力,就在这时,唐甜忽然接近,双手闪电般击出,她的出手也决不致于使地眼也招架不了,但是这时地眼也真的无法招架——砰砰两掌,都拍在地服胸膛上。

地眼着了两掌,忽吨声嘶道:“这是梁斗大侠的掌力……”话未说完,声嘶力竭。他突然明白了唐甜因何要杀他了。

唐甜笑嘻嘻地道:“正是。我引他输我一点内力,又偷偷地蓄存于气海,然后正在嘛……都打到你身上去了!”

就在这时,在夜晚忽现两点厉芒,凌厉得什么似的,唐甜猛晃,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寒噤,瘫痪当堂。

但厉芒很快又暗淡下去,直至什么光芒也没有了。

原来地眼大师受到心房;丹田两处惨戳,痛苦万分,聚半生目力,向唐甜瞪视,地眼天目,本就是少林一脉。两个目力天赋,异于常人,这一睁目怒瞪,令唐甜惊立当堂,地眼欲运“诃摩指力”歼除此妖孽,无奈力稍聚合,如万针逆刺,地眼终于惨死。地眼倒地而段,唐甜独兀自呆立在当堂。此时若有任何人施于一击,唐甜必无法闪躲。好一会,唐甜才回过神来。

她只觉全身遍体,大汗淋漓,几乎全身湿透。

她又过了半晌,一手捂住心胸,细细轻吁,才敢缓缓走过去,审察地眼死了没有。地眼目眺尽裂,又目已无神。

地眼已死了。

唐门的暗器,非同小可,“倒刺”虽属三流,但肩甜以她的狡诈,变成了一流的暗器用出来,而且涂上了一流的毒药。

这身经百战、历劫磨难的奇僧,也只得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女子的手里。

唐甜自己当然知道,适才的抉择:她要向南去追梁斗还是北去赶上地眼,便是决定她要杀地眼还是梁斗,显然地眼、梁斗之间,她只能来得及(用计)杀死一个。——地眼上少林!绝不能让多事而且自居正义的少林和尚,管上这门事!——梁斗毕竟是返去“梁王府”,那儿正有一批仇敌等着他,够他应付的了。就在他们父子应付这批强敌时,唐甜相信自己已有足够的时间,把握住线索,找到萧秋水手中的天书与神令。

——就算没有天书与神令,至少可以毁了唐方,断送了公子襄!

所以她决定杀地眼。

而且在杀地眼的同时,她也等于完成了一些事。

她现在自怀里摸出一把精光烟烟、柄上镶有七颗宝石的匕首。

她一刀插进地眼的心口。

——地眼已死,她为何要加这一刀?她没有把刀拔出来,却在脸上露出满意又诡异的微笑;拍拍手,返身就走了。

这时北郊道上的一弯新月,正当头清冷地照着。

唐甜回来了。

她的双颊,泛着喜悦的红潮。

大家还是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事来。——当然谁也想不到她竟然杀了当代南少林第一高僧地眼大师。

萧七、容肇祖、唐三千都有种感觉,看唐甜匆匆地跑来,眼睛洋溢着喜悦的光芒,仍佛刨作了一件什么得意的事儿一般,三人都有些代她高兴,而且希望她永远如此快乐着,又怕她太累了。

可是唐甜只是兴奋,一点也没有美观感。她说:“我们现在可以起程了。”容肇祖、唐三千等以为唐甜在这“龙王庙”前,遇着了大侠梁斗和少林地眼,算是栽了个筋斗:听了这些道理,也该醒醒了——没料却更是野心勃勃。

“去哪里?”还是萧七先问。

“到蜀中唐门。”唐甜的甜展现出一种一世枭雄才有的坚决冷酷之色来:“我们先到‘莲藕小筑’,扎驻下来,再寻遍蜀中唐门。”唐甜道:“不管有没有神令天书,萧秋水是死是活,总之若要让人找到,就得先让我们找到。我察过公子襄这些日子来搜索得最频,又最仔细的地方,还是蜀中唐家旧堡!”

“公子襄不是傻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们应该先去旧堡去搜个一清二楚。”唐甜骄傲地笑道:“我是在那儿长大的,对那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论公子襄再怎么强,都强不过我,而且在这个要紧关头……”唐甜得意地笑:“他正在被一群跟他要书讨令的人缠得透不过气来,而我们才是真正搜索天书神令、寻觅萧秋水的人!”唐甜说着,有点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有点像君临天下、号令江湖的不世巾帼,最后她说:“我们先到‘莲藕小筑’,那儿是唐家堡以前入口的关塞,还没被毁去,可以住人,离唐家堡方才九里,很是方便,而且一定安全,没有人会到那儿去找我们,我们正可以放心地搜寻。”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她是说对了,此刻,公子襄正与各路英雄豪杰应战,忙得不可开交;翌日地眼大师的遗体被发现,更掀起涛然**。但是她也错了。

“莲藕小筑”的确是很平静的小屋。温暖、柔和、宁谧。正如昔日萧秋水冒死来找唐方时一样。但是唐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他们)会在那儿遇着了谁。

第十三章落花娘子秦歌衫

且说“来王殿”大厅上,“气伯”泰誓正运气全力拒抗“开开叟”,甄厉庆的开山裂石的撕扯。

“开开叟”的“开山拳”、“开山掌”以刚猛无匹名震江湖,西北群豪,自是人人膺服,他这番先行出手,第一节指骨己插入泰誓肩中,原料此阵,虽胜得有些欠光明,但一击即取,不可谓不潇洒,又大大捞回面子,更保存了实力,一拳数得;却不料泰誓一身气功,竟以纯厚威力无匹的内力,生生硬迫回来。

这下可谓骑在虎背上,如果贸然收指,内力回震,自己纵不死亦得重伤。泰誓也很甄厉庆心鄙劣,强提真气,青筋暴现,满脸通红,宛若天神一般,银眉白发,气布全身,要将这“西北霸主”震倒。

两人一占尽先机,一处于劣势,俱要拼个舍死忘生,难分轩轾。

两人本无远仇近怨,但一上来,就拼出了真火,令大厅中的群豪,为之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公子襄轻咳一声,正想说话劝解,讲甄厉庆突施暗袭,有欠江湖比武正道,辜幸村却抢先嘿嘿笑三声说话:“俗语有说:拳脚无眼,一旦拼上了阵,就没有文邹邹、酸溜溜的场子……嘻嘻嘻,大家眼睛都够亮,看得出刚才甄老爷子这个嘛……先动了手……但既已说明了比武,这便是合法度的,嗜嗜嗜,谁叫泰老爷子没好生防着……卿卿卿,但愿两人点到即止,不要出事才好……”他眼里见两人气功高强,心里也巴不得两人早死早好,又咳了一声叹道:“我们旁人,是劝不得的,谁劝了,就是那边的栽啦。”

公子襄本欲说话,听这个“东北霸主”这般一说,眼光扫了一下场中,微笑不语。就在这时,场中已分出了高下。

只听一阵“格勒勒”连响,甄厉庆的十只手指,好似弹琵琶一般,抖动了起来,十分急促,甄厉庆的脸色也愈来愈白。

而“气伯”泰誓的一张脸,红得关公也似的,越来越神威。

众人的一颗心,都紧张得几乎跃出口来。

而甄厉庆这时也心知肚明——那来自自己十指的压力,如果不迅即割断,只怕这十只手指,便要毁了。

他这时已顾不及伤人,悸惧之下,大喝一声,双手猛自泰誓双肩连血带肉,拔了出来!泰誓也随着大喝一声,“蓬”地吐了一日血,打在甄厉庆脸门!

这两声和着血水,旱雷般的巨喝,可说十分惊人,在大厅中,功力稍为不济的,一颗心正被吼得打跌,人也不由自主,蹬蹬蹬地退了几步。

大殿中本就形成围拢圆圈如观的现象,这两声厉喝一起一落,至少有一半以上退了开去,这些人自觉如此不济,都红了脸。

但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大家注意力都落在“气伯”泰誓和“开开叟”甄厉庆身上。

“气伯”泰誓伤了肩肿,又在劣势中强运气功以抗,伤了肺脏,是以猛吐出一日血。这口血打在甄厉庆脸上,使得这“西北霸主”,登时成了个血人也似的,这还不打紧,这口血乃挟着泰誓的真力,气贯丹田,喷打而出,饶是身经口战的甄厉庆闭目得快,聚力脸门,也被射得犹如万针刺戳,痛得一时睁不开眼睛。

但甄厉庆为人,十分爱面于,而且也十分泼赖狡诈,要不,他也不会碎起发难伤泰誓,他知道肩胛被自己抓伤,而又吐了血的泰誓,正是自己对于,再打下去,自己也未必有把握取胜,现下自己并没有受伤,可以说是占了上风了,所以他大呼道:“我赢了!我赢了!”这时他目不能视,全身又被真气反荡,震击得披头散发,脸上流淌鲜血,手指上泰誓的劲气反击未消,抖动不已,只见他几自张牙舞爪,力竭声嘶地嚷道:“我赢了!我赢了!”宛似被对方内力反击得神智个清,受创过巨一般,偏生在此时,他双手所沾泰誓的劲气,使他双手舞动不己,加上目不能见,狂嚷狂叫,收势不住,叭随一声,摔了仰八叉。这下连幸灾乐祸的辜幸村瞧在眼内,也不禁大摇其头:这一来就算想狡辩甄厉庆胜了这场,给这一交也跌得说不出来了。

要知道武林中比斗,宁可给人打得重伤,也不能被人绊跌折辱,比斗受创,毕竟是奋勇一搏不如人所致,摔交,跌折,则是给人逗弄戏辱,是有骨气的武林人物所不能忍的。辜幸村勉强哈哈干笑两声——平常他都是笑下声——正想说话,在旁观战的秦歌杉嘻地一笑,促狭地向甄厉庆道:“我说甄大霸主,你这跌个狗扒式,连眼都睁不开来,手指也弹琵琶似的,还说‘赢了’——原来前辈的封号确不假:‘开开叟’,寻人开心和开自己的开玩笑,可真有一套!”

这时公子襄和仲孙湫已掠了出去,替“气伯”,泰誓检视伤势,泰誓的伤只是伤了肌肉,他内力高强,一口瘀血喷将出来,反而没事,可谓神完气足,只是十分愤怒。甄厉庆这时也自地上一跃而起,用手往地上一抹,一掌是血,睁开眼来,模样儿既尴尬,又狼狈。这时公子襄、仲孙湫、秦歌衫三人都在厅上,而公子襄先为泰誓照料伤势,仲孙湫正扶持泰誓就座,江伤阳呆得一呆,落花娘子已笑道:“秦姑娘,这下该到咱们下场,显显女将们的威风啦。”

江伤阳一听,又懊悔又恼怒。

原来落花娘子这一接场,挑上了泰歌衫,剩下最难惹的仲孙湫,岂不是等于又要留给自己了,在门外原就吃过仲孙湫的亏,这次趁着大伙儿一齐进来,说是不骑老虎背,不料偏偏又骑上了。

江伤阳心里打突,暗暗盘算对策。

这边的落花娘子和秦歌衫也动上了手。

落花娘子打从心里对这小妮子就没什么好感,恰好秦歌杉对这张雅洁的容色实妖媚的脸也十分厌恶,两人容貌,一个轻灵俏喜,身轻如燕,一个珠圆王润,体态丰满,都十分好看,众人可都傻了眼,有些武林人物是绿林市井出身,居然喝彩打气起来,在这气派恢宏的“来王殿”上,显得十分不调和对衬。

落花娘子本身在风尘中已打滚得毫无所谓,有人喝她的彩,便回头媚然一笑,笑得那些人骨头都酥了,喝得更起劲。

秦歌衫却十分悄皮,小女孩家的心思,群豪中比较喜欢这女子的清新可爱,也有不少人为她喝彩:她心下欣悦,仗着公子襄对她一向如兄妹相待,执法不严,便也对向她喝彩的人微微顿首,居然还眨了眨眼。

这一下,可引得一群人来个满堂彩。

落花娘子心中愤怒,心忖:凭你这小妮子还强得过老娘哩,论狐论媚,火候还差得远呢……偏生秦歌杉的灵巧年轻,和她成了对比,落花娘子心中对这点有一点无法形容的难受。

两人比武,却都讲究动作的优美,各自检衽一揖,然后几乎是立即地,两人都出了手。一出手,便是杀手。

都不给对方留余地。

落花娘子心向:这样的丫头,今时不把她活宰了,他日能把江湖的水都给搅浑掉,我落花娘子还有立足的地方吗,一**及此,她的出手就更凌厉了。

落花娘子用的是剑:长剑。

她的剑法在女子来说,可以说是少见的,每十一剑中,才有一剑是取守势的,其他尽是攻势——不但剑的招中出袭,连人也撞出去——落花娘子知道,男人最受不了的,不是她的剑法,而是她的身子。

可秦歌衫是女的,她的这个方法始终没有用,而且简直是不能用。

因为秦歌衫的袖中双剑正等她的身子过来。

奏歌衫用的也是剑:短剑。

她的剑法完全是女子的——没有像落花娘子那种大开大合一流剑手的气度——但她的剑法已达灵巧、迅捷、机敏之巅,使落花娘子无时无刻,不能不留意这一双银光烟烟的剑,趁着眼包剑招的隙缝袭人。

但是秦歌杉的身法和招式,也完全被落花娘子那一股剑风和剑气所带动,只要她那燕子抄水般的身法稍微滞碍,只怕就得被这凌烈的剑势重创。

这两个女子都是使剑的,然剑法造诣以及剑意上,竟有着如此大的区别。秦歌衫心想:这样的泼妇人,留在世间给男子们笑话,丢尽了武林巾帼的脸,一定要叫她栽在“梁王府”!

是以秦歌杉的双剑,也密如急雨,趁隙反击!

两人的武功都极高,一旦交上手,自不像一般街市泼妇,乱抓乱咬,但两人既动上了手,却连作为仲裁的公子襄、辜幸村也无法劝解得了。

两人搏剑,一阵“锤铮铮”连响,又没了声音,只余衣抉急风,如此数次。若论攻击,是落花娘子占了绝大优势,但无论她怎样凌厉犀利的剑招,都被秦歌衫那灵巧轻快的身法躲过,而秦歌衫一旦乘隙所袭,必定觑准落花娘子剑法中的破绽,一出手就是狠、急、捷、疾的绝招。

但是她的出袭,却为落花娘子舞动全身所带起的剑风所彼。

要知道,“落花娘子”这个称号,指的虽是她“落花有意”的个性,但也是因为自她有一次在黄花树下练剑,舞剑一遍后,所带起之剑风,竟使一树黄花尽落——因而得此绰号。但是秦歌衫的身法,虽不似赵飞燕的传说,能在力士掌上载歌载舞,但她确曾在瓷盘上将一套“翩翩双剑”使完,而不踩出任一丝声音,瓷盘也完好无缺。

两人剑法,完全泅异,身法也极端不同,来回走招下,如雁飞蝶舞,鹰击燕翔,十分好看。

那些武林群豪,原就是百无禁忌,见得这样好看,便歪腔邪调地喝起彩来:竟分为了两派,喜欢骚媚的豪客站在一边,为落花娘子打气,但又被喜欢清新可爱的一群老粗倒喝了回去,真是热闹到了家。

仲孙湫在旁边瞧见,皱起了眉头,偷偷看公子襄的脸色。

公子襄却脸带微笑,也凑热闹看着一份,丝毫没有介怀的神态。

仲孙湫这才放下了心。

就在这时,场中也见出了真章。

不只是见出了真章,而且还定出了生死。

——没有生,只有死。

旁人不喝彩险喝还罢,一旦吆喝助威,两个女子,都激起了好胜之心,落花娘子突解下剑鞘,飞掷而出,击中秦歌衫飘飞的身子。

秦歌衫身形稍一缓,落花娘子的长剑便赶了过去,立意要将秦歌衫刺个透明窟窿。——但秦歌衫是可以避过那剑鞘一击的。

她是故意慢下来,待落花娘子一近,她的双剑快若流星,一上一下飞刺过去。——只是落花娘子也知道秦歌衫是故意慢下去的。

她也故意飞身出剑,因为她决定要冒险一试,而将秦歌衫搏杀于剑下。

这下两人都出了全力。

而且两人都急于分出胜负。

——所以两人都只有死。

因为她们的武功,本就相仿,正是旗鼓相当,各有千秋。

就在这一刹那,人影一闪,一人白衣一晃,拦身子落花娘子、秦歌衫之间。秦歌衫和落花娘子,可说是武林中的两大高手,现下她们不惜全力一拼,剑势如虹,又有谁敢冒此大险,舍身相截?

——当然只有公子襄。

就在两女要血溅当堂的刹那,公子襄的双手,己闪电般但轻柔地,按在秦歌衫的双肩上。

也不知道公子襄双手所蓄之力,或是秦歌衫一向听遵公子襄的话——她的双手便无了力,那一双剑,自然也垂了下来。

但是落花娘子的剑可不容情,直向秦歌衫刺了过去。剑刺半途,忽然顿住。原来公子襄双手按住秦歌衫肩膊之际,微一张口,竟以牙齿咬住了落花娘子的剑身。落花娘子粉剑一寒,唇一下勘,反手一震,以手腕翘力,反切公子襄。

但剑身丝毫未动。

落花娘子此惊非同小可,心想:莫非你的牙齿是铁铸的,镶在我的剑上不成?当下发力一扭,往前一送,此时她心中发了狠,要连公子襄一并杀了。

可是剑身纹风不动。

落花娘子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暗一咬牙,全力抽剑,可是剑身犹如熔铸在山岩里,无论怎样抽拔,都一动也不动。

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落花娘子已从刺变戳,再由戳变抽,但都使不动手中这一柄忽重逾万钩的剑,就在这时,公子襄说了话,话音十分诚恳。

“莫娘子,就赏在下一个薄面,这场算和如何?”

就在公子襄开口说话的刹那,剑身一松,落花娘子正全力抽拔,怎料凝力忽去,差点向后摔个斤斗,但公子襄的右手袖袍,也在此时,无风自动,在落花娘子腰上扶一扶——仅是袖袍而已,公子襄双手仍是在施礼抱拳。

——这一下子扳回了落花娘子的跌势。

落花娘子喘得一口气,双颊现出了红潮:公子襄温文有礼,救了自己的一口剑,又挽回了自己的颜面,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微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好内力。”公子襄仍然居下首,示晚辈之礼,低声迅疾地道:“莫前辈的剑法、本是剑道正宗,可谓心地光明磊落,若能在剑理上多加钻摩,剑术必可至巅峰;人世问险恶好邪,须前辈伏剑卫道,万莫因此剑走偏锋,反而使剑法差他,若娘子能以诚心正意使剑,这套‘落花神剑’,万万非在下能敌了。”

由于声音极低,而鼻音极重,在场的人俱见公子襄神态恭谨,唇齿间合,似在说话,却尔知说的是什么,都很奇怪。

落花娘子一听,如冷水浇背,蓦然一醒。原来莫承欢为人,并非大奸大邪,她的“西南霸主”名号,一方面是以谄媚手段,使西南一带的豪杰,都让她三分,让她独占鳌头,另一方面确因她剑术超群,确是在连番挑战中坐稳了西南一角武林霸主的主座。她之所以如此好权,全因出身微贱,际遇凄凉,造化弄人。她个性本也英烈,却在龋龄之际,挨尽了艰辛,保往了清白,却因欲慕一个极其厉害的武林人物,而给骗失了身子。随后这人遗弃了她。她为报仇,投“天南剑派”之门拜师,却不料当代掌门“天南沧海客”周吉也是个好色之徒,又强占了她。莫承欢屡受侮辱,却学得了剑法,但周吉此人,荒淫至极,竞迷醉了她,让师弟等呷戏,而以此交换师弟的姘妇共淫乐。

自此之后,莫承欢忍辱偷生,牺牲色相,练成了武林高手,学得一身武艺,终于技成,返天南岭上,杀光了天南一脉,也因此她人心大变,集各家武功之长,虽渐而创悟这套“落花剑法”,但剑走偏锋,行事极端,纵**欲,只求目的,不挥手段,出手狠辣,终于爬上西南霸主的位置。

——而今却让公子襄这几句话,既定了善良的本性:又点出了她因个性所致使剑法的弱点,心下一阵怅惘,只见公子襄滴尘不染的衣饰,那上勘下抿好看而骄傲的薄唇,就似她第一个原来好看的情人——后来却变成了市侩屠夫一般样貌,再有一个禽兽的心的人。落花娘子心中一阵凄茫,眼泪已到了眼眶;但她苦涩而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忖道:自己一把年纪,不好再在这里感情冲动,给人丢丑了,强忍激动,淡淡地装作若无其事道:“好。有什么不好呢!既然公了说了,贱妾没有二话。”

说罢,便漠然出场,回到人群中去。公子襄留意到她也一直杂在人群间伸长白白主生的脖子观看场中的格斗,在她漠不关心的脸容上,泪光一直漾在眼里。

公子襄的手按在秦歌衫的肩上,秦歌衫就乖了起来,对她这位心里又佩又慕的公子爷来说,她一直要做一个柔顺而不稍有拂逆的女孩。

公子襄嘉许地点了点头,秦歌衫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这时才觉得,如果自己跟落花娘子平平白拼个两败俱伤,是何等的不智啊!

仲孙湫跨出一步来,向公子襄施札,公子襄点头笑笑道:“前面两场,平分秋色,胜负就看这一场了。”

仲孙湫恭谨道:“属下全力以赴。”

这下辜幸村可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西南、西北、东南三大霸主拼公子襄的部下“歌衫气伯正人君”,至少前面两场是赢定了,不料泰誓和秦歌衫的武功,委实非同凡响,甄厉庆那一场还是使诈勉强稳下来的,现在剩下的仲孙湫,是“梁王府”里首席高手,江十八这一战,只怕凶多吉少,仲孙湫微笑向江伤阳拱手道:“老爷子,该我们了。”谁知江伤阳大刺刺地站出来,偏首不去看仲孙湫,干咳一声,道:“这比武之前景是说好了,这边派三人,公子手下也派出三人,可没指定是谁,我们今番前来,先是行客拜坐客,尽了江湖礼数,这回诀战比斗人选,却该由我未挑选了!”

说完大模大样地向公子襄的门生中一指,道:“我选他!”

他选的人居然就是曾在接待来客时门生之未的杜而未。

第十四章第七十一门生

江伤阳居然还生怕公子襄不答允,加了一句:“我们事先说好,这边三人,公子也派三个人,可没说明是谁,公子不是说过:‘这儿任一人都可代表梁王府’吗?而今不作算吗!”

江伤阳以“十方霸主”之一,居然只敢挑战公子襄的门人子弟。而且是位居最末之人,实在令人扼腕,而且觉得难堪,都不敢看他。反而是江伤阳游目四顾,一副怡然自得之色。其实在他自己心中,也很难堪,但事已至此,若与仲孙湫放手一战,必败无疑,自己在第三场落败,等于给群豪输得个碗底朝天,到时候招人怨尤,丢人失威,不如现在干脆老着脸皮占个便宜,讨个旗开得胜,所谓胜者为王,替大家赢了这一场,到时候群豪羞辱转为赞誉,这可谓“深谋远虑”。江伤阳既能在武林中享得盛名。自是伸屈自如、能观察时局的好手,当下既已不顾颜面,索性赖到底,挑上公子襄七十一门生最末一人,来个必胜之算,又用话来先挤兑公子襄等。

辜幸村初时一听江伤阳的挑战,也禁不住心中暗骂这老狐狸卑鄙、下流,但他也是沉得住气成精成怪的人,转**一想,江伤阳的卑鄙下流对自己等实有利无害,实在若要稳操胜券,便越要卑鄙下流才好,于是道:“江十八爷言重了,公子一言九鼎,讲过的话,自然算数……

他话还未说完,公子襄神色不变,淡谈他说了一句:“我说过。粱王府中任何一人,都可以作为代表……”他说完这句话,再也不多看辜幸村、江伤阳这等人一眼,却走到杜而未身前。杜而未立即站了起来,神色肃然。公子襄道:“而未,这一位,你可以打,可以不打,你打不打,我都不怨你。”

杖则未既没有丝毫慌张,但也没有装作镇定,他只是平实他说:“打。”公子襄没有嘉许半句,但双目凝注杜而未的脸上,只是片刻,但眼中的许多话,都已“告诉”了杜而未。然后他转回身向江伤阳道:“无论他胜或败,都代表我。”然后他就行了开去,仿佛他把这一场决定“梁王府”荣辱的战役,交给了杜而未,他就完全放了心似的。

众人听江伤阳如此不要颜面的耍赖,大感失望,都要看公子襄如何用语言化解这场不公平的决斗,不料公子襄居然不反对,得杜而未同意后,竟然放心让自己的小门徒来对抗一方霸豪江伤阳,有些比较有正义感的武林人,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杜而未就算武功再高,也断不可能高过江伤阳,所以这一场战斗,已没什么看头;比较利欲熏心的武林人物,早已暗中盘算,胜后如何大肆搜索“粱王府”,如何顺手牵丰,趁机捞一笔。

杜而未缓缓行了出来,向江伤阳一拱手,道:“公子有命,在下向江爷求赏几招。”江伤阳大刺刺地一站出来,他心想胜券在握,也好装得个落落大方,便道:“我是前辈,也不想占你便宜,你先出招吧,省得后人说我以大欺小。”

这下无疑系占了人油水还讲风凉话,而杜而未斯文有礼,不愠不怒,道:“在下与江爷战,无疑以卵击石,所以在下一旦出手;必全力以赴,贻笑大方处,尚请江爷见谅。”杜而未的话乃是实情,一方面无疑也等于对自己绝非江伤阳之敌的事坦承不讳,江伤阳心中听得乐陶陶,倒觉得这杜而未有几分得人意,只可惜偏教自己挑着了他,活该他倒霉。便道:“你尽管搏命好了,这样败了也好向公子交待。”

他言下之意,仿佛社而未已败定。杜而未丝毫不愠,趋前一步又道:“在下擅长的是轻功,这里厅堂交手,多有不便,请江爷移驾到院庭如何?”

江伤阳笑道:“好,好,让你逃起来,也方便一些。”说着当先举步去,众人虽明知战果,但都好热闹,纷纷移步跟出去瞧。

各人围成一圈,远远旁观,杜而未和江伤阳两人站在院落中央,公子襄神态安详,对杜而未这一战似十分放心,江伤阳眼尾瞟过:莫非这家伙想等他的弟子输了赖账不成?这时杜而未已在江伤阳遥对七尺而立,一拱手道:“江爷,现在开始了。”江伤阳心忖:不管如何,把你这小子撂倒,壮壮胆气再说,当下道:“你有什么鬼门道,都可放马过来,我江十八照单全收……”

话未说完,骤觉双脚犹如针刺,躁、趾、跟、底间,同时一痛。

江伤阳此惊非同小可,心知着了道儿,但是杜而未尚在七尺之遥,却是从何施毒手?——这点江伤阳已无及细虑,一跃而起。

就在这刹那间,杜而未出手了。

他人如烟花旗炮般嗖地掠出。

他的右手剑,迎风一抖,抖得笔直:直刺江伤阳。

他左右双腿连番踢出:左腿踢额,右腿踹“鼠蹊”。

一刹那间他已出手三招,招招夺命。

江伤阳心已被脚痛所分散,杜而未的轻功,确是非同小可,就在他跃空的瞬间,已接近了他。

可是江伤阳这东南霸主的名号,绝非幸致,饶是在这般险恶的情景下,双爪一晃,左手抓住杜而未的右脚,右手抓住杖而未的左脚。此时只要他双手用力一分,杜而未就要被撕成两片。

但是杜而未的快剑,已迎面刺到。

在大厅时泰誓曾用气功喝碎三只茶杯,江伤阳的应变神速,虽稍不如辜幸村,但绝对在甄厉庆其上,就在这性命彼关的瞬间,他疾偏首,险险闪开了剑尖。

也在同时间,他的双腿正要踢出去。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

他想起刚才的足部的刺痛麻痒,显然是着了暗器,八成有毒,双腿一动,毒发会快,心里便打了一个突,腿下一慢,便没踢出去。

他的脚没及时踢出,壮而未蓄势已久的左拳,却在此时挥击出去。

砰地一声,这一拳在江伤阳的鼻梁上,同时向肩膀拍了一记。

江伤阳顿时眼泪鼻涕齐流,这时两人劲道已尽,齐齐落下地面来。

江伤阳一落地,便知腿伤无碍,虽尚不知足躁被何物所伤,只知上了杜而未的当,心中大怒,双手运“昏冥神功”,再想把杜而未撕成两片。

但砰地一声,脸门又着了一记,他本来就给杜而未一拳打得金星直冒,但意识尚清明,以为可在杜而未挥拳第二击之前,先震死了他,岂料杜而未不知用什么东西,第二记竟在他不及运功前,又击中了他面门。

江伤阳泪腺受伤,看不清楚,自然不知道壮而未是用腰挺而起,借剑身往江伤阳肩膊一拍之力,以额角及时撞中江伤阳脸门。

江伤阳连受二创,大叫一声,牙齿一松,但他毕竟是东南之龙,非同小可,自讨只要自己不能及时杀伤敌人,只怕难免落得个同归于尽,当下双手同时一松,砰砰二掌,率先击在杜而未胸膛上。

杜而未趁江伤阳足心刺痛的刹那,全力出袭,江伤阳大意在先,所以绘这一连串的急攻缓不过平来,他现今只求先推开杜而未——先离开这“可怕的家伙”,保持距离,缓得一缓,歇得一歇再说。

所以他双掌之中推力占八成,击力只占二成——原是想把杜而未推出十丈八丈远,就算自己负伤不轻,但只要换得过一口气来,迟早可把这臭小子不要命的家伙毙之于手下的。谁知杜而未竟是真的不要命,他若顺势后跌,至多不过血气浮腾一阵而已,即可恢复,但他硬吃二推重力,根本不退半步,砰砰二声转成“怦怦”闷响,杜而未大喝一声,猛喷出一口血。

但是杜而未站立不动。

他的剑已动了。

剑侠若电,真刺江伤阳的咽喉。

眼看江伤阳的脖子,将被一剑贯穿,猛然剑势一止,停顿在江伤阳的喉核上。江伤阳脸部受两下重击,七荤八素,看不清楚事物,以为两掌已将杜而未打飞出去,忽辨风声,避已不及,乍觉咽喉一阵冰凉了。

但是杜而未的剑,并没有刺下去。

“江爷,在下侥幸获胜,承让包涵。”说完之后,又吐了两口血。他受两掌重击,伤得不轻。但右手剑始终稳若磐石。

公子襄门下七十一子弟中最末一人,居然打败了“东南霸主”江伤阳。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一呼吸,透不过气来,有些人为江伤阳的落败而气忿,失了大事搜刮梁王府的好机会,至于江十八的朋友,却为他难过得抬不起头来。

公子襄神色恬然,仿佛他觉得杜而未的最后胜利,本来就是应该的一般。江伤阳的汗,大滴大滴地,不住从额上倘了下来;他喉咙转动,却在每一转动时,都感觉到那剑锋透心的冰寒,终于他道:“我……你赢了。”

他一说完,杜而未就收剑。

他脸色已呈赤金色,剑一收,身子也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江伤阳双手飞斩,劈向杜而未颈部大动脉。

他恨杜而未入骨,所以,出手已是必杀。

忽人影一闪,他双掌劈入两团软绵的东西里,由于用力过猛,而已受伤不轻,一时把势不住,那人顺势一带,江伤阳斜跌了出去。

总算江伤阳的武功,也是数十年苦练,他跌跌撞撞出几步,移势撞跌一名围观的武林高手,却惜势滑去带劲,立稳马步,才知道是双手劈着了一人的双袖里,被那人一舒一卷之下,险些儿又吃了大亏。

那人正是“君子剑”仲孙湫。

江伤阳怒火中烧道:“堂堂‘粱玉府’,说好一对一,却倚多为胜……”仲孙湫淡谈道:“东南霸主’之尊,挑战未人江湖的后辈,亲口认输,犹施暗算,你当这天下武林好汉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么……”

江伤阳一愕,他倒不敢真惹上这“正人君”的火,何况他现在己挂了彩,却又逞强道:“他……那种打法,哪里像武林正规比武!”

仲孙湫冷冷道:“是么?但社兄弟是后生小辈,前辈却是一方霸主……何况他未出手时,已照会过江爷你,而且言明全力施为……难道江爷那时以为必胜,便没把话听在心里么?”

江伤阳语音一塞,被击伤的脸部,又热又疼,他又气又羞,骂道:“但他……他未出手前,先施暗算……”

仲孙湫奇道:“是么?他几时暗算过你?我们怎么都没见到?”

众人也没见到,深表同意,都以为江伤阳在耍赖。

这下可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盲。杜而未却在旁静静地接口道:“那些蚂蚁……是我的武器。”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他说出来的话,已无人敢予忽视。

江伤阳往地上一瞥。这下才了然,但也为之气结。原来院子的沙地上,果真有一排排一行行的火红蚂蚁,头上两枚大钳,他脚下便是被这些火蚁伤钻进去咬的。要知道江伤阳等初在“梁王府”门前时,便已看到有蚂蚁,但又怎会留心到这些火蚁,竟然听人使唤,在紧要关头,分了江伤阳的神。

仲孙湫笑道:“战国时四公子,鸡鸣狗盗之辈,兼而有之,且在适时发挥其所能,公子门下,亦有多样人才,而未请御蚂蚁,其他各人亦各有绝技,江爷如有兴趣,可一一相试……

江伤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本来挑了公子襄门下最末一人,原想是不借名誉来作牺牲,只要捡着了便宜赢了这一场,便乃堂而皇之,却不料搞到败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手下。教他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但在众目暌暌之下,杜而未不杀自己,自己又如何赖得掉?要是不服再战,仲孙湫又拦在自己身前,且自己又受了伤!

公子襄这时却笑道:“诸位远道面来,辛苦了一场,不如请到内殿,先用过了晚膳再走!”

这说法无疑是大局已定,群雄二和一败,输给了“梁王府”的人,理应无话可说,众人兴味索然,辜幸村本是想出了这法子,意图迫使公子襄就范,而今却成了拿石头砸着了自己的脚,倒真无话可说。

公子襄笑着起身,他一尘不染的雍华气质令人自惭,笑道:“好吧,这一场误会,也座至此而终,晚生薄备水酒,敬请诸位。今晚一叙……”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头微侧,耳稍斜,显然是在倾听。

众人不禁也屏息路听,隐约可闻门前有打斗与叱咤之声,公子襄脸色一沉,叫道:“手下留情!”

话未说完,打斗声已辍然而绝。

蓦听一人哈哈狂笑,公子襄脸色忽然间沉了下来。只听那人绍直:“你手下停手,我可不听你指使……”忽闻呼呼两声,两条人影掠进来直撞公子襄、仲孙湫二人!这两条人影竟是背向公子襄、仲孙漱撞来,力道声势,极是强大,天下哪有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仲孙湫双手一扶,稳住来人,但巨力冲来,使他退后半步,卸去强劲;公子襄用力一挽,挽往来势,秦歌衫轻呼出声:“是巢氏兄弟!

这时众人亦已看清楚,这两人是给人掷进来的,公子襄门人弟子更看清楚了这两人是把守大门的“赛神荣”“胜郁垒”巢氏双雄,竟然给人杀害,且飞掷过来十数文,还震退仲孙湫半步,来人手劲之大,可谓耸人听闻!

几名子弟禁不住晚院出声。只见一人如黑云般卷入了大厅,身长九尺,满腮虬髯,双目如铜铃,全身黑缎长袍,只听他大笑道:“你叫你的弟子住手,我就在他们住手的刹那间杀了他们!”

这批在场的武林人物纷纷向来人恭敬作揖,叫道:“陆霸主。”

仲孙湫瞳孔收缩,一字一句地道:“东方霸主陆见破?”

陆见破格格地笑起来,全身颤得像座小山在地震一般,但眼睛屋眯成一条线,始终盯住仲孙湫不移:“我专收破烂,听说你有一柄破剑……”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返首向辜幸村骂道:“怎么了?‘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到手了?”

“东方霸主”陆见破虽在名位上与莫承欢、辜幸村、甄厉庆、江伤阳同列,但实力武功却要比他们强了许多,与“四方霸主”汪逼威等才可以算是不分高下。

陆见破回头这一诘问,辜幸村不敢不答:“公子不肯承认他已到手。我们以三场比试,结果甄兄与气伯言和,落花娘子和秦歌衫又战平,江老爷子却……”

陆见破脸色一沉道:“败了?是不是?真是窝囊!”

这下说得江伤阳脸上一热,血气上冲,正待发作,陆见破已冲着仲孙湫道:“是你赢的?‘是不是?来来来,咱们来比比,赢了再说。”

仲孙湫冷笑一声,道:“不是我赢的,又如何?陆霸主看得起,仲孙湫就奉陪你一场又如何?”

江伤阳本待发作,如今见陆见破与仲孙湫针锋相对,便马上把话吞回肚子里去。其实这干黑道上的牛鬼蛇神,对东方霸主陆见破都无不生畏惧,因这人喜怒无常,赶尽杀绝,是第一号招惹不得的人物。

公子襄谈谈地道:“三战胜负已定:无必要再战伤和气。”

陆见破格格大笑道:“我道公子襄是什么人物,原来是无胆匪类!怎么?没胆交手就认栽算了!”

在席间的弟子叔梁讫禁不住喝道:“住口!我家公子岂是你……”话未说完,陆见破高额油光一闪,如风卷黑云一般,遽地反卷向叔梁讫,已经出了手!

他手中有一张刀,刀形十分特殊,刀长近四尺,比紫刀窄,但快利岂止十惜!加上重量使刀锋刀身稳定,所以能从特异的角度中出袭!

他的刀宛似一道黑光,雾时间已向叔梁讫斩了数十刀,叔梁讫也袖出一双蛇形的短剑叮叮当当,交手数十刀,一声大响,叔梁讫双剑齐断,一道血泉,自左肩喷出。陆见破的“狂斩魔刀”,专以快打侠,越痴越强,他嘿了一声,刀斩叔梁讫,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如天外长河,接过了陆见破的刀势。

陆见破见来人正是仲孙湫,他格格一笑,又大喝一声,哗道:“我正要破你的‘正字五剑’!”

仲孙湫却是不理,长剑缓缓自上而下直划,正是“正字五剑”的第二剑。陆见破不敢怠慢,瞧准来势,左砍一刀,忽又身子滴滴溜地旋转,宛如一道黑旋风一般,又前斩一刀,后劈一刀,才把这看来平凡无奇自上面下的一剑化解。仲孙湫长袍无风自动,稳健地跨前一步,又打横划出了半刨。正是“正字五剑”的第三式。

陆见破依然是左劈右所,东斩西切的,包了十数刀,无一不竭尽全力,才破了这一剑,原来他这柄刀使的都是“破”字诀,当今之世,他这柄魔刀见招破招,武功远胜甄厉庆等,但在破了仲孙湫的第三剑后,他峻磷的高额已沾满了汗珠。

仲孙湫神色愈未愈凝重,又直划出了半剑。

陆见破大喝一声,刀影如山,不知所出了多少刀,蓦然刀光忽敛,剑芒大盛,仲孙湫的半剑,依然在刀网中一技独秀。

陆见破忽然将刀势下变,完全是旋转的斩式,一时只听“当当当当……”连响,仲孙湫收剑而退,陆负破终于破了这一招,但宽大的黑袍上,多了三道破口,却未伤及肌肤。仲孙湫脸色愈来愈凝重,此刻他已试出,这“东方霸主”确有过人之能,自己的“正字五剑”,所向披靡,但陆见破居然破了其四,要是自己的第五剑,也给他破了呢……仲孙湫心中沉重,但陆见破心里更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了仲孙湫的前四剑,对于仲孙湫的第五剑,他实无把握可以应付得了。

万一接不住怎么办?

两人相距约数尺远,谁也没有先动手,心中都各自盘算着。

就在这时,一人轻叹了一声,道:“唉,我们适才三阵已败,本来应该收手了,而今陆霸主又……哎呀,如果也败了,岂不是贻笑大方,见好不收么!”

这人是跟着大伙儿一起来的“大鹏帮”帮主汤胜雄,一身“大鹏展翅”的轻功和“小鹏功”都练到十成火候,在江西一带是大大有名的;他见己方是输了,明明理亏,生恐陆见破再败了这一场,可谓碰了一鼻子灰又砸了门牙,何苦来由?所以就对站在身旁的“九龙堂”堂主季步修悄声多说了两句。

这时仲孙湫和陆见破正对路面立。

但是两人功力是何等之高,这几句悄声话,仲孙湫是听见了,陆见破也听见了。

第十五章三招半

骤然之间,陆见破宛如一张黑毯,横卷而出,挟着威武的姿态咆哮:“你是什么东西?”

黑芒犹如乌云中突闪的日芒,连环三闪,可拎汤胜雄在错愕中已分为三段。“东方霸主怎可任胡说!”

黑云又向在旁季步修头上罩下;季老头子的脸容为惊恐所扭屈、抽搐,为绝望所满布、充塞!

陆见破这人,自小骄纵,成名后仗着一身好武功,偏执狂,自以为是,样样事情都凭己意又自以为客观果断,哪里经得起别人稍加批评,一出手,就杀了汤胜雄。就在他要连季步修一起杀掉之际,忽见一人淡谈站在眼前,向他说了一句话:“从你进入梁王府时,已杀了三人,何况你杀的不止是同你敌对的人,还有的是站在你这边的人。”陆见破呆了呆,才清楚前面的人是公子襄。公子襄的薄唇又嗡说了一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陆见破觉得很荒谬,简直荒谬绝伦,居然有人同他说这种无聊话,他想他很想笑,但他在将笑未笑的刹那,已向公子襄出手。

杀手。

所以“东方霸主”从此就成了空缺。

因为陆见破死了。

三招来。

公子襄只用了三招半。

到了第三招的时候,陆见破就倏然一颤,公子襄再使了半招,陆见破就隆然倒下。他的胸脯,插了一支淡青色的匕首。

没有人看见公子襄的匕首是从何而出,更没有人看到公子襄如何将匕首插进陆见破的胸膛里。

人们只知道,公子襄在举手投足间,总共只用了三招半——“东方霸主”陆见破就丢了性命。

公子襄杀了陆见破,他的匕首染了恶人的鲜血,但他也远离了陆见破的尸首,那柄匕首,他再也没有收回来。

他还是一尘不染,薄唇坚强且慧黠;此刻他的神情,比写了一首诗还要清逸。但是全场鸦雀无声。

气伯泰誓喝碎茶杯,歌衫战落花娘子,仲孙湫正字五剑斗东方霸主,杜而未运蚁击败江伤阳,总共加起,都不如公子襄这一出手。

他一出手,就杀了不可一世的陆大霸主。

而且这下出手,一方面替他自己两个手下报仇;另一方面,也替群豪中出口气,为汤胜雄复仇,这下可以说是赢得敌友两方面的心里同喝了一声默彩!

公子襄三招半杀了陆霸主,如此武功,就算神令、天书,确是在梁王府中,群雄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辜幸村长叹一声,干咳一声,又勉强啼味啼笑了三声,道:“公子武功,出神入化,我等佩服……这……陆见破在造杀孽,自寻死路,公子替大行道,咳咳咳,实是……实是替武林除一大恶!”

这下陆见破真可谓尸骨未寒,就遭人辱骂。但辜幸村也心知肚明,适才自己等人在府中滋生事端,若非公子诺多忍让,按照武林规矩行事,自己等早已闹得个脸青唇肿,扫地出门了。

“老夫相信……大家见了适才公子神功盖世,天书、神令的事,是莫再提了……何况前面三阵,确是咱们落败……”说着横瞪了江伤阳一眼,一方面也表示,这并非他争得不利,而是江伤阳丢了现眼,明明可以有机会不必惹公子襄动手而使其就范,但江伤阳败下阵来,断送了大好机会!

“要搜梁王府的无礼举动,本来我就是万万不赞成……而今败了也好……”辜幸村是什么人,他依然仍不死心。

“不过,让我们见见唐姑娘,一睹她绝世仪容,顺便探问一声,寻找萧大快可有头绪……嘿嘿嘿,咱们都是一心为萧大侠好的武林同道;公子总不是自己可以寻,不给人家觅吧?”

这几句话可说是十分厉害,套住了公子襄,公子襄却微笑道:“诸位好意,要找萧大侠,晚生岂有相阻之理……只是唐姑娘适逢外出,也是为了到某处寻找萧大侠之故,诸位来得实在不巧,所以见唐姑娘的事,恕晚生无法从命。”

辜幸村等人将信将疑,但公子襄武功出神人化,强硬不得,只好作罢,就在这时,大殿忽传来一阵步履声,秦歌衫偏首入布幔之中,只听窃语几句,歌衫又轻盈步出,脸有喜色,向公子襄检衽施礼,公子襄点点头,秦歌杉缓步趋近,低声说了几句话。公子襄的人,便整个变了。

他原来斯文淡定、一尘不染的高雅仪容,忽然间,有了激动的喜容。虽然他还是掩饰得很好,抑制得很好,但眼光如事幸村等人,仍可一眼看得出来。

他的微笑不止是礼貌斯文,薄薄的唇片宛似发着智慧的光泽,他笑着向群豪说:“唐姑娘刚刚回来……诸位稍侯,也许可以见着她。”

也不知怎地,众人本为夺宝面来,而今听说能见着唐方,都喜形于色起来,其中有些较年轻的武林豪杰,禁不住轻嘘喝彩。

公子襄一时欢喜,话已说了出去,却又担心起来,生怕唐方会不高兴,便俏声问秦歌衫:“唐妨娘她……愿不愿出来见人?”

秦歌衫十分善解人意:便去帐幔后悄声问了几旬,那幔帘后的似听不清楚,便伸手将秦歌衫拉了进去,众人眼前一闪,只见袖掀启处,是一条藕色的玉也似的手臂,来不及一声赞叹,秦歌衫已进入帐后面低声说话了。

这一下期待,在很多人心里,都觉得特别漫长。有些较年轻好胜的武林人,早欲一睹唐方容采已久,惟恐不得一见,暗忖就算此行夺不到天书神令,能见唐方也好。年长一辈,也听说过唐方一战的故事,对她竟也有一份向往疼爱,也想一见。就算赤子之心已完全蒙蔽的人,也别有图谋,只恨不得唐方能出来一见。

只隔得一阵:秦歌衫便退行了出来,公子襄趋前一步,即问:“怎样了?”秦歌杉知道公子焦急,笑盈盈地道:“唐姑娘答应了。”

公子襄脸上立现宽容。秦歌衫又道:“只是……”

公子襄又紧张了起来,问:“只是什么?”

秦歌衫略带忧色:“妨娘在这一次受了点伤……”

公子襄不禁啊了一声,“谁下的手?伤重不重?”

秦歌摇了摇首,公子襄又问:“唐姑娘在哪里?”

这时帐幔后滴溜溜地转出一个人儿来,众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只见这女子着一件蓝如晴天的袄子,边滚镶纯黄得令人心爱心疼的绒毛。这女子也秀灵得如一滴露,刚刚自荷时上落下来。两道谈眉,瓜子脸,衬得她清新可爱。尤其她的肤色,真如藕粉一般。众人都为这样一个美人儿而眼光发了直,心里都想唐方之美,果然名不虚传,这伶俐、灵巧的女子向公子襄一福,笑问:“公子要奴婢先回答哪一样?”

众人一听,不禁一楞,公子襄问:“她好不好?”又觉太过急切,所以又改了个问法:“伤重不重?”

那女子清浅一笑,道:“回公子的话,姑娘只被一招‘芳兰竟体’略略扫中肩膀,但姑娘回了一枝‘子母离魂镖’给他……姑娘没受什么大伤。”

众人这才知道这漂亮女子并不是唐方;心下有些失望,不禁犯嫡咕起来:若是这女于是唐方的恃婢,这般清甜可爱,姿色若在唐方之上,哪有小姐可以容得下这般美丽婢女?若是唐方容貌尚在这婢女之上,天下又哪里有那等美女子?

公子襄听得唐方伤甚微,便放下了心,即问:“对方是用兵器还是用掌使这一招‘芳兰竟体’的?”

那女子回道:“是用掌。”

公子襄沉声道:“对方若是男子,用这一招,未免下流无耻。”原来“芳兰竟体”一式,是以四指兜溯腋下“铁心穴”,拇指按罕、前以制敌,对一女子用这等招式,当然十分轻浮,公子襄脸上浮现了一种少有的煞气,道:“对方用掌,是指掌还是掌指?”那女子见公子襄发怒,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不能随意笑了,于是答道:“是指掌。”公子襄脸峻然而一沉,叱道:“海难递这恶贼,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公子襄一直极少下重言重语;悠游淡定,但自从听得唐方消息后,便关切之情洋溢于言表,现下更骂出声来。众人一听,更是大为吃惊,原来海难递便是“西方霸主”,他的武功每招每式,都有极精密的架势,严谨的法度,细微的变化,迅疾的反应,功力犹在陆见破之上。

那女子却诧异起来:“公子怎知道是海霸主?”

公子道:“芳兰竟体’招式探奥,但却是轻薄下流招式,只有武林中登徒子无行辈使,但使的人并不大多、而能以‘指掌’之力出手,又能使唐姑娘受伤的更少,武林中也仅有几人而已;唐姑娘必定是以‘风姿绰约’移避,但仍被掌风扫中肩膀,那除非是来人的武功变化,达到随应心生,极端精密的地步,否则断不可能仍可伤着唐姑娘,来人似乎轻功并不好,否则脚下赶得上手上快,唐姑娘伤着的应是侧了。武林中手上功夫了得,变化精微严密而脚上功夫平平无奇者,又谤‘芳兰竟体’一式,居然连唐姑娘都敢犯的登徒子,除‘西方霸主’之外,还有谁人!”公子襄犹有余悼。

那女子清浅一笑道:“却正是‘西方霸主’海难递。”心下对公子襄辨识对方的能力,十分惊佩。

秦歌衫知大厅里群豪都等着要见唐方,便问:“藕姐儿,现下唐姑娘在哪里?怎么跟海霸主打了起来?萧大侠可有消息?”

那“藕姐儿”便是唐方近身婢子唐藕。“姑娘带我到岭南一带,本就是打听萧大侠消息,因知萧大侠素喜广东风物的人情,姑娘图万一希望,到粤打听消息。”秦歌衫道:“难怪你们去了近个把月了,原来是到粤地去了。”众人这才知道,唐方不在“梁王府”已有段时日,但公子襄却不肯说出来。

唐藕清秀的脸容也为之侧然:“姑娘为寻访萧大快,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熬了多少委屈,可就是不死心。”唐藕说着双目泛起了泪光:“这次姑娘到两广去,徒劳无功,正想返程,却在客店投宿时,发生了一样事儿……”唐藕甜香可人,口齿伶俐,这干武林豪杰,本来为的是夺宝,但却被吸引住了,聆听下去:“那是在前天吧……那天清晨,姑娘与我到金鸡岭巡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街市才刚刚热闹起来,我和姑娘正走回房间去,姑娘蓦然站住,姑娘用手示意阻止,低声道:‘房里有人……’饶就是这一句话,那房里的悉索声便停止了……都是我不好,否则那人也不致发觉我们回来了。”

众人都猜是海难递,心里皆幸灾乐祸地窃笑:海霸主叱咤一时,却教人撞着了作宵小之为,真笑脱人大牙。唐藕说下去:“姑娘听房里声息骤然停止,知来人已醒觉,定必要从窗口路走,便示意我守门口,她截窗口。果然那人正要闪出窗口,却撞见姑娘,登时怔住了……”

秦歌衫问:“怎么怔住了?”

唐藕嘻嘻一笑:“看怔住了。那人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长得倒不错,一见了姑娘,却似乍见一朵绝色的花……”

落花娘子听得不是滋味,便问了一句:“唐方真有那么美?”

唐藕小嘴一撇,不喜欢不知唐方之美,说:“那人见着了姑娘,呆了一阵,便跺足不走了,用手一拍额角,仰天长叹道:‘罢罢,我海霸夭今日撞着了下凡天仙,早知姑娘绝美若仙,我海难递又怎敢冒犯!’你瞧,连西方霸主都禁不住这样说了哩……”这一千武林豪客都听长了耳朵,将信将疑。唐藕又笑得清甜可爱地道:“那海霸主还说……暖,还是不说了。”原来当时有些话,是一个女儿家不便说的,唐藕虽纯真可人,但也当了意思转述当时情景。众人却听得心里痒痒恨不得探悉当时情景。公子襄在旁听得海难递倾慕于唐方姿色,不似有侮辱之意,也平了气,听海霸主也为唐方倾倒,不禁大有同感,但知这一番话若传出去,西方霸主的名头算是折了,他心存厚道,不忍如此,便说:“藕儿,不可乱说。”

其实唐藕当着一干牛鬼蛇神的面前,也不好说。原来当其时海难递一见唐方,便不走了,瞠目了一会儿,嗜嗜叹道:“算了,算了,我海难递这番是认了;难怪衣服都那么香,原来人儿是那么漂亮。”他叹了口气,又说:“唉!我海某人认了。”

“你认什么的,我可不管。”女子都爱听人赞美,连唐方也不例外,只唐方自从萧秋水生离死别后,虽也不怎么憔悴,但已无大喜大怒。她觉得她的心死了,除非见到萧秋水才能再活。

“你进入我房间作什么,不交待个清楚就休想走!”唐方寒着脸说,海难递涎着脸笑道:“现在就算你叫我走,我也舍不得走了。”

那时唐藕禁不住喝了一声:“斗胆!”掌掴向海难递,海难递出手封住一招、二人心下都吃了一惊,唐藕见海难递如此轻描淡写便架住她的出手,知道对方十分扎手。恐非自己能敌;难难递却觉对方小小的一个丫头,出手己如此了得,唐方武功必定更高,恐非三数招所能收拾,登时收敛了轻慢之心。

唐方叱道:“你是谁?”

海难递作温柔状笑道:“十方霸主中位居西方,这名头不辱没姑娘吧?”唐方知“西方霸主”是极倔傲难缠的人物,不料眼前的轻薄徒就是:“你进入家房间做什么?”

海难递为得佳人好感,慢条斯理地答道:“本来嘛……志在天书、神令,想姑娘寻萧大侠已久,必有所获,而今嘛……得见佳人,人世间俗物,早已不在我眼里了……”唐方听得脸色粉白,海难递还不知趣,愿笑着脸皮还要说下去,唐方冷冷他说:“海霸主,我这儿没有什么天书神令,以后要闯进别人房间来,最好先说一声,否则把你当贼办了,官府可不识得海霸主大名。”

海难递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如得佳人青睐,坐监坐牢又何妨?”唐方道:“海霸主,请自重。”

海难递见唐方愈怒愈美,美得令人动魄惊心,他生性轻薄:按照本性而为,便要毛手毛脚,禁不住想用手去碰唐方,但心里又委实大喜欢,并非有淫邪之**,更不想唐突佳人,便涎着脸笑道:“姑娘生气时更美得不可方物。”

唐方脸色如霜,偏过头去向唐藕道:“藕儿,咱们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别跟这人瞎缠。”

唐藕正想应道:“是。”却听海难递叹了一声道:“唐姑娘,你这一走、我可相思苦了……”

唐方脸色一寒,叱道:“住口!”

海难递见唐方越气越美,实心痒难搔,他生性本来自命为风流碉搅,不知多少女子的名节曾毁在他手里,就算自己钟情或尊重的女子,他也一样动玷辱之心,对唐方已算是按捺得住的了,此刻禁不住道:“唐姑娘,我知道你心目中只有萧秋水……但他是死的萧大侠,不如我活的海霸主,你可……”

他这次话未说完,唐方已出手。

大厅中众人见唐藕情秀的脸庞、微蜜着眉儿,像在想些什么,不知她在回书忆与唐方战海难递的情景。“东方霸主”对天书神令,犹未死心,知唐方未出来,而公子襄实力强大,武功卓绝,便想用话来挤兑他:“嘿嘿嘿,公子爷,我们三场比试,和了两场,公子爷这边只赢了一场,也可算是险胜,只是……小老儿想请教一句,若公子得到了天书神令,将要怎么处置法。”

公子襄摇首道:“我旨在寻找萧大侠,不是天书神令。”

“呵呵呵。”辜幸村皮笑肉不笑,紧接着道:“我知道公子不是为名为利,我是说,万一萧大侠……这个嘛……天不从人愿……即是天妒英才:而且留下了天书神令,恰巧给公子发现到了……公子这可怎么处理……赫赫赫,相信这也是大家心里急着想问的。”果尔每个人都望向公子襄,等待他的回答。公子襄沉吟一下,道:“天下英雄令’原是岳飞将军的遗物,当日武林中人歃血为盟。听令为国尽忠的令牌。我觉得‘天下英雄令’,应归岳云将军后代岳遗才是……至于‘忘情天书’……不知是否真有此书,以前武林中传说,‘忘情天书’,乃是一代狂人燕狂徒的武功纪录,但后来又相传不是……忘情天书既为萧大侠所学,必定已有所补短增长,晚生以为,应该归回唐方唐姑娘手里才是……”公子襄此言一出,众下哗然。

这些人莫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因为惮忌公子襄的身手,才个敢造次,现今听得天书神令,一交岳遗,一交唐方,他们连份儿都没有,虽则现在天书神令根本下落不明,但众人已忍不住鼓噪起人。

“什么?这是公物,应由大家所得才是!”

“给什么人的!假好心,其实想自己独吞才真!”

“不行,不行!应由武休人议而作决定!”

公子襄摇首谈谈笑道:“若让武林公议,其实只是造成武林又一段你争我夺、你虞我诈的血腥风雨而已。”

除了极少部分老成持重的人、细想此语觉得有理外,大部分武林中人,被野心和贪**冲昏了头脑,仍在大嚷大叫道:“神令是岳飞的!又不是他孙子的!干嘛要给他?”“唐方更不能有‘忘情天书’,萧秋水的武功已独霸天下,现下又轮到唐方,天下武林的风头都教这两人出尽么?”

更有人嚷道:“不成!公子襄没权分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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