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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听给我接生那一个护士说,我出生的那个傍晚,夕颜花爬满了窗台。
那个护士是个中日混血儿,从小在日本长大,语言里夹杂了大量我所不能懂的词汇。
我好奇问她,夕颜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她解释了半天,我才勉强明白过来,原来所谓夕颜,只是朝开暮败的牵牛花而已。
城市里没有牵牛花,它们渐渐被我遗忘。
直到这一年,赤乌四年行将结束的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坐在窗边,突然发现窗台上爬满了牵牛花。
那一刻我才深刻感受到“夕颜”这个词所蕴涵的意义。
在夕阳下,在一片火似的云霞间,它们安静地老去,渐渐归于暮色。
然后我走出屋子,暮色间我看见两辆马车,缓缓驶进了院子。
“又见面了。”为首马车上走下来的青年,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穿一件暗青色长衣,棱角分明的脸似曾相识。他的眼睛很黑,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一直看着你,里面却没有任何喜怒。他分明是在笑,但又无法从他的笑容中感觉到丝毫暖意。
“你不该不记得我的,”他对我说,“你不该不记得我孙和的。”
孙和回来了。
孙和被召回来准备做太子了。
其实这本该是意料中的事。即使没看过历史,不知道以后,仅从孙登之死,仅从接二连三的百官劝立太子的上书中,我就可以猜到这结局。
可当真正看到他站在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由感到心悸。
什么两宫之争,什么嫡庶之论,如同这命运一样根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这一天我害怕了很久,可它还是到来了。
这些年他们母子俩应该过得很一般。这一点,从年仅十九却从不在脸上摆出任何喜怒的孙和身上可以看出,从王夫人看我那憎怨的眼神中更能看出。虽然孙权这些年一直不曾忘记他们,我也知道他经常偷偷地送财物和派遣最好的老师到吴。可是内心的寂寞和屈辱,又岂是物质所能弥补的。
至于我,这么多年过去,对孙和的那些恨意,也早已烟消云散。可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感觉刺骨的冰凉。冰凉之余又是心悸,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要发生一样。
可是孙和并没有一回来就被立为太子。
阻力多数来自公主鲁班。她和王夫人素来不和,现在王夫人之子要被立为太子,她自然全力反对。
说起来,她们之间的恩怨起因其实相当无聊:周鸾初嫁孙登时,以婆媳之礼待步夫人,却仅以一般礼节待王夫人。王夫人由此怀恨在心。到周循娶了鲁班之后,王夫人便想尽办法羞辱周循。鲁班又因此心生怨恨。
朝臣大多认为应当立孙和。这是个儒家礼教深入人心的时代,孙登死后,嫡长子身份让孙和的太子之位显得那么不可动摇。可即使是在一片劝阻声中,鲁班依旧固执地反对着孙和被立。为此她不惜四处散布流言,并勾结了好几个还算说得上话的大臣。她的举动多少有些作用,孙权虽然没表态,但太子一事却一再地被搁置下去。
如今的鲁班已不再是我初见时的那个身着新衣面容娇羞的鲁班了,她目光锐利,很少对人笑,比常人更焦渴地想要拥有权力。这么多年过去,也许她一直不曾忘记周循,也许她早已将他忘记,只是那个时候的恨意仿佛成了习惯,便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自孙和被召还建业以来,又过去三个月了,可是立太子一事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国家不应该没有继承人,这让朝中大臣甚为忧虑。
但忧虑是没有用的。只要孙权一天不表态,这件事情还会无休止地搁置下去。
一日,陆逊来到建业。
以往他每次来建业都会见我一面,这次亦不例外。可是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发现原来这一次他不止是想见我面而已。
“为太子事找我的?”我不想等他开口,自己先说道。
“是。”
我叹口气:“你又何必卷进去?”
“这是国家的事,”他正色道,“既是朝臣,没有卷不卷进去的说法。”
我仍是叹气。
“一个国家不可以没有太子。”
“孙权有那么多儿子呢。”我淡淡地说。
“自古都是立长不立幼,”他说,“如果废长立幼,会给国家带来混乱。”
我突然发现我说不过他。不仅是因为在他面前我永远无法说出一句尖刻的话,也不仅是因为我知道孙和终将被立。更大的原因来自他本身,这一刻我才发现,他相当倔强,比我还倔。
我只能是叹气。
“云影——”他忽然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心顿时软下去,安静地看着他。
“以前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对他耿耿于怀?”他问我。
那一刻我突然在想,如果将以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会不会像以前的我一样疯狂地仇恨?
可是我怎么可能告诉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罪过,那些沉重的阴谋,我从来只愿我一个人背。
我只是说:“我没有耿耿于怀。”
他说:“既然如此,劝劝陛下,可好?”
我终于还是点头。
然后我就开始在孙权耳边不时说着应当立孙和为太子的道理。
这不是太难完成的事情。他一直未表态是因为他举棋不定,是因为赞成和反对的势力刚好达到平衡。这个时候,我在旁边轻轻一推,便将他的天平推往孙和的方向了。
赤乌五年春,孙和被立为太子。
他应该知道我为他说情的事,对我的态度客气不少。我们见面的时候,竟能说上两句话,有时还笑一笑。
我有时在想,要不就这样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剩下的时间,就站在他这一边算了。
毕竟他是陆逊用尽剩余的生命去维护的人。
就算他会带来一个国家的风雨,带来混乱,带来被卷入这场风雨中的人们的悲惨的命运,可是毕竟,我能够和陆逊站在一起。
我们可以一起做同一件事直到我们死去。
孙和最终被立为太子,这让忧心忡忡的朝臣们长出一口气。可这一场戏,从一开始就打下了不安的伏笔。
因为之前孙权的犹豫,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们看出了可乘之机。
孙霸是个典型的被宠溺坏的孩子。十四年前王夫人和孙和被贬去吴,却独留下了他被步夫人抚养。孙权本来就宠步夫人,再加上思念孙和,对孙霸的感情,就有了双份。靠着这双份的感情,孙霸向来横行霸道,娇宠任性。
可他不是没有他的好处的。因为在无忧中长大,他向来乐观而自信。他好像总也长不大,并认为只要自己想要的便一定能要到手。不是不蛮横,但因为他的自信和乐观,这蛮横也让孙权生出几分欣赏来。
孙登死后,他一度认为该当太子的应是自己。后来孙和被立为太子,他被封为鲁王。按理他应当离开都城择封地而居,可是却一直留在宫里不肯动身。孙权纵容他,他便愈发得寸进尺,与他哥哥唱着对台戏。
被立为太子后,孙和照例前往武昌驻守。到武昌没多久,他便召开宴会庆祝被立一事,并且邀我前去。
孙和不是个蠢人,但也许是多年的寂寞和突如其来的地位所造成的反差让他被喜悦冲昏头脑,这第一步棋走得相当不好。历朝历代,太子私见百官和过分庆祝自己被立都是被君王所忌讳的事,更何况孙权已经老去,而孙和羽翼未丰。我虽如此想,但还是不忍扫他兴,只是吩咐左右一定瞒过孙权,然后自己找了个借口去了武昌。
陆逊在邾城处理紧急事务未还,反而是在他家中见到茹。原来茹已搬来武昌长住。这么多年过去,可能那个心结也被解开了吧。看着她平静的脸,我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我带了她同去赴宴。孙和见到我多带一人来时,有微微的惊讶。可听说这是陆逊的夫人后,他便以最好的礼节欢迎了她。他对她很尊敬,这种尊敬发自内心,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不奇怪。当他以一个贬谪之身回到建业,当人们都在观望犹豫的时候,只有陆逊,坚持地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而拥护他。他也看定了陆逊是棵可依靠的大树,虽然太子太傅是跟随他多年的阚泽,可他依然以师礼对待这位前太傅大人。
反是对我,他不是不客气,但总觉得那种客气仿佛隔了些什么。虽然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算是打平了,可是经历过那么刻骨的恨,总会隔着些东西吧。
可是我不介意,无论他怎样待我、怎样恨我,我想我都是可以支持他的。只因为陆逊站在他那一边。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正在一步一步再次走入命运的深渊。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一开始,是那些亲附太子的官员一个一个轮番上来敬我;到后面,是孙和一杯一杯地谢我。我不是酒量特别小的人,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快便觉醺然。如果不是偷偷让茹帮我喝了好几杯,恐怕已经失态。
可是到孙和敬我最后一杯酒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世界在旋转起来。我挣扎着说:
“真的……真的不能喝了……”
“有什么关系?”他怂恿着说,“既然来喝酒,就应该尽兴。醉了有什么可怕,我早叫人为你们把房间准备好了。”|
我仍强自推托着:“不、不行……”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他突然这样问。
我恍惚地看着他,迷晕之间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是不大恨他了,我便摇头说: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喝酒?”他又问。
我又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应该喝下这一杯。我就真的喝下去了。酒意瞬间泛上来,人麻木得窒息。
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扶住我,然后命人送我回房。
在放开我之前,他突然在我耳边说了句奇怪的话:
“美女是不是都像你这样薄情?”
我奇怪地看着他,可是人已恍惚,我无暇去想他话里的意思。
那下人将我送到房门口就离去了。我自己摸索着进了房间,找了半天没找到蜡烛。也不管那么多,往榻上便是一躺。
刚躺上去,便发现榻上还多了个人。我吓了一跳,直到发现躺在那里的是茹。
她醉得比我更甚,整个人都处于不清醒状态。可能刚才不胜酒力,自己摸索着出来,然后恍惚间就跑到我的房间来了。我和她说话,她以醉里的呓语相对。我让她往里面挪一点让我躺下,她动了动,但仿佛无法移动身子。
我想去抱她,抱了半天也抱不动她。这个时候,忽然发现她脸上烫得吓人。她素不沾酒,如今醉了,应该是很难受的。我有些心疼她,想为她做点什么,便挣扎着爬起来,想叫个下人拿毛巾来给她擦脸。
这房间位于院子最深处,走出房门,发现一个人都看不见。眼前是惨白的月光照着的院落,树影横斜,摇曳出诡异的影子。我又挣扎着往前走,转了几个弯,经过一块横在院中的大石头,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就躺在了石头上面。
石头平滑宽大,躺在上面说不出的舒服。这个时候,它就像一张床一样,沉默而温柔地迎接着我的身体。
前一秒钟,我还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睡去;可后一秒,身体已不受控制,我就合上眼,沉沉地躺在石上睡去了。
我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前尘后事,纷纷扰扰地涌入脑海,交织成一片杂乱无绪的光影。我有时候觉得欢喜,有时候又觉得悲伤。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我对自己说要赶紧醒来。然后我挣扎着要醒,手脚却仿佛被压住般无力。就像是被魇着的人一样,心里突然有莫名而来的恐惧。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茹在哭。
那哭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钻入心底,又从心底直接透上脑海一般。我看不见她,我摸不着她,但我分明能够听清哭声中的凄惨与哀伤。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眼前仍是寂寥无人的院落,树影横斜着摇曳,天空仍是黑天鹅绒般地沉。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我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酒意去了大半,我挣扎着站起来,跑向方才的房间。
房间的门,在我出去的时候,记得是将它虚掩着。可此刻我来到房间前,却发现房门从里面被紧紧锁上。暗色的门藏匿于屋檐的阴影下,似是个要吞噬人的黑洞。
这个时候,我听见门后有茹轻轻的啜泣。
我不顾一切地砸门,我的声音真大,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看我,仿佛这家中的人都死了一般。
到后来,我用尽了力气,绝望地顺着门坐下,轻轻地说:“是我,茹你不要害怕,开门让我进来……”
这个时候,门在身后缓缓打开。
靠着门口渗入的微光,我看清了茹。她长发凌乱,眼中的空茫让我觉得寒冷。她用一条床单紧紧裹住自己又抱紧了自己,可床单一角露出来的肩是**的,上面有撕打过的红色痕记。
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粘腥味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紧紧将门锁上。然后我感觉她走到墙角,缓缓地靠着墙坐下,像婴儿那样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
我问她话,她还以沉默。我想去抱她,手指刚触到她的皮肤,她就打了个寒噤,往旁边一缩,沉默地避过我的拥抱。
我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然后我觉得我应该去开灯,我又摸索着去找。这一次竟真的给我找到了,我点起灯,屋里一切瞬间亮起来。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榻上那一片狼籍,狼籍中有茹被撕碎的衣裳。
“不!”茹凄厉地叫起来,“不要开灯!求你……”
我立刻将灯火吹灭,又走到她身边,缓缓向她伸出手。手指触到她的那一瞬,她又打了个寒噤,可毕竟没有再往后退。我就这样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终于是抱住了她,让她伏在我肩头。
我感觉我的肩膀正在无声地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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