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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张氏似仔细回忆思索了一番,终是摇头:“不曾听他说起要去见什么人,但你父亲一生所交名士也不知凡几,偶尔出去拜访一些名士大儒也是常有的,倒是去逝的前两日,祖母见他神情郁郁,似有些不愉快,他独自一人站在他院前的那棵梧桐树下呆了良久,祖母怎么劝他也不肯听,
那日又下了一场大雨,他整个人都淋湿了,第二日就病倒了,陡然咳血不止,祖母吓坏了,还专门请了宫中的医者来看,原以为不过是一些伤寒的小病,可谁知那医者竟说,你父亲本身就患有心疾,乃不冶之症,这一次淋雨便彻底将身子给击垮了,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果然才过了一天,你父亲就……”
言至此,谢张氏再也说不下去,声音又控制不住哽咽起来。
谢陵心中亦是如潮水激涌,悲怆油然而升,填满了整个心房,脑海里却是腾地一亮,峰回莺转,仿佛又回到了年少之时:
她坐在秋千上,看着父亲长身玉立于树下,微风吹拂,墨发轻扬,白衣胜雪。
“阿陵,快过来,阿翁今日考你一个问题:你看那树上的叶子微微摇晃,到底是风在动,还是叶在动呢?”
“阿翁,阿陵觉得,风未必在动,叶亦未必在动,大抵是我们的心在动吧!父亲你看那边无风,可花依然飘落,这是不是正应了佛语中的一言:非风动、亦非幡动,乃是仁者心动?”
那日她说完这句话后,分明看到了父亲脸上的喜悦和惊讶,可转瞬,却又听他怅然道:“阿陵,你很聪慧,待你长大了肯定与别人不一般,可惜阿翁看不到了。”
“怎么会呢?阿陵很快就会长大了,到时候阿陵也要跟着父亲去踏遍名山大川,看长河落日,千山暮雪。”
父亲的手抚在了她的脸上,那眉目如画的脸上满是爱怜和忧悒:“阿陵,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以及保护好你姐姐,咱们谢家人还是不要做那被供奉在庙堂之上的乌龟,咱们做闲云野鹤的隐士,你说好不好?”
“好!”
之后,她被父亲揽进怀中,在他散发着郁金花香气的怀中渐渐入睡,依稀间似乎听到了一句: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口随心动,不知不觉,竟将这首诗给念了出来,一旁的谢张氏猛然一怔,惊道:“阿陵,你怎知这首诗?”
“这首诗怎么了?”
“那日你父亲临去前,祖母坐在他塌前,就有听他念这首诗。”
谢陵也是错愕,忙又问了句:“除此以外,父亲还有说过什么?”
谢张氏又摇头说不知道了,过了好半响,只道:“什么落叶什么悲的……他话还没有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祖母也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谢陵的脸色便微微一沉,脑中似有一根断弦即将要接上,却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门边传来,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婉沥的轻呼:“阿陵,母亲正在寻你,没想到你在你祖母这里呢!”
说着,人已走到她面前,又吩咐身边的婢子道:“快,拿出来给老夫人和小郎君瞧瞧!”
两个婢子应声,一人手举着一只描金填漆的托盘,一人拿着玉如意走到了她面前。
只见那手拿玉如意的婢子将那托盘上所盖着的锦绸挑开,那托盘中好似有银光如雪般流泻下来,却是一件用冰绢所作的裳服。
那婢子将衣裳抖开,就见是一件白色貂毛滚边覆绢纱的织锦外裳,看上去并不繁复花哨,却是价值连城。
“阿陵在罗浮山的这五年,母亲没有为阿陵做些什么,便赶在你回来前,就做了这一件衣裳,想着如今的士人们皆喜返璞归真,不是着白就是着玄,阿陵的玄裳倒是不少,也不知这件白裳是否能合阿陵的身,是否能得阿陵喜欢?”
“来,快给小郎君试试,正好也让阿家看看子妇制服的手艺如何?”
两名婢子拿了裳服就要给谢陵报上,却见谢陵忽地抬手,将那裳服推了开,冷眼看向朱氏,问:“父亲患病期间,你可有在他身旁侍疾?”
朱氏一愣,僵着脸讷讷问:“阿陵,你说什么?”
“我问你,父亲病故之前,你可有在他身旁侍疾?”谢陵再次提高声音复述了一遍。
朱氏的脸色顿时白了下来:“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你父亲了,阿陵……”
话未完,就见谢陵已朝屋外走了去,朱氏顿感心惊和莫名,惶措之下便望向了谢张氏,委屈道:“阿家,子妇这次可没做错什么吧?子妇膝下无子,便当阿陵是子妇唯一的儿子,只想尽自己的一番心意好好待他,可这孩子,难道就因子妇不是他生母,他便不喜……”
“朱氏,你妄言了,我谢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岂能是如此心胸狭隘之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亦是我谢氏之家训,阿陵今日心情有些不好,你做母亲的就宽容大度一些吧!”
“是。”朱氏低头,双手交握于膝前行了一礼,颔首掩去眼中的一丝不忿与疑赎,又含笑道,“对了,阿家不是想去寺庙里拜拜佛祖吗?子妇听说这几日顾山上的香山寺香火最旺,知客最多,阿家不如到那里去看看,子妇也正要想去给阿蕴求一支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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