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学生时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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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上一年级。和一群小自己四五岁的娃娃们在一个班。母亲即使再怎么发育不良，也是高出了一个多头。且因她是中间插班进去的，永远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当时都是那种双人木桌。教室没有多余的课桌或单个坐的学生了。只有一条比普通凳子高很多的坏长凳子，母亲也乐开了花。凳子上的钉子不牢固，会刮破裤子，还晃来荡去的。母亲就自己找来砖头，将钉子锤钉结实。

她就那样，天天站着听课，趴在凳子上写作业，有时手脚酸麻了，就直接坐在地上歇歇。

但母亲很用功。她比班上同学晚了大半学期开始学习的，学习成绩却很快跻于前列。放学后又积极打扫卫生，特别是学校分给班级的那些劳动任务，什么脏的、累的，她都会抢着干。那些教书先生因此都非常喜欢她，乐意给她补课及提供课外书给她看。

但麻烦来了，老师并不刻意的偏心，却很快招来了一帮同学极大不满。大家开始合着伙儿整母亲，各种搞鬼，要刁难她。母亲善于忍受，但还是有过不去的时候。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前排一个小男生趁她不注意，把一个新练习本偷偷塞进她书包，然后装着被偷的样子在教室大闹。他的同伙们均指着我母亲，说就是她拿的，因为中午只有她一个人没饭吃，在教室傻呆着。

我母亲从小品行端正，自认为光明磊落，哪受得了这种侮辱。她当即取下挂在凳子一头的破书包，“哗啦”一下，愤然将一包书纸和笔头盖儿什么的，全给倒出来，泼落在地。

而让我母亲也完全没想到的是，那男生的练习本居然赫然地躺于其中。

她的脸煞白了。她一生都记得那种感觉。一个人受了大委屈，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所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后来教室发生的事，母亲就已经记得不清楚了。母亲因此却不想去上学了。

外公去学校问了原委，回到家却将我母亲暴打了一顿。因为她盗窃同学练习本丢了他的脸，她不想再去念书，也最好了。教书先生去过家里，还站在母亲这边，先生多么相信母亲的人品。但那时外公还是骂不停，说她在班上那么高，不仅没见多保护好弟弟，反倒被一帮小娃欺负，太没用了......

那不过是母亲儿时挨打最平常不过的一次。大几十年过去了，她连外公打她后，讲的这些气话，连带生气模样，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却并不恨他。估计每个人儿时的憋屈是一生都难以释怀的吧！

母亲念书到第二年。她已能平稳保持全班第一的好成绩，并且甩第二名好几档。可是那一年，母亲的读书生涯已经明显面临危机了。

大姨母二十岁嫁了人，大舅去参军，小姨母接管并操持家务，还要跟着大人们一起外出捡鸡屎挣工分。小舅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常害病。他一闹病，我母亲也不被准许去上学了，得在家照顾他，操持家务事。中间家里还发生或许多事。母亲后来能去上课的时间仿佛越来越少。最后，外公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不许我母亲去学校了。但我母亲猜想，可能是因为大姨母读那么多书，最终还是早早嫁了人，老人家不免有替别人做嫁衣裳的想法。

我母亲当时好不甘心，相继跑到教书先生和村干部家里，给人家磕头、哭着求着，请人家帮忙去说服外公。外公一直没被说服，直到后来老太出马。

老太起初也是站在外公一边的，本就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认为我母亲能有机会去学堂玩了一年，已算祖宗积德、长辈仁至义尽，如果还要继续折腾什么，那真就是肉包子打狗，浪费银子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