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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医院的这段日子,总是觉得时间都不像时间了。这说法似乎有些奇怪,但我的意思就是人没了时间的概念。我不用上班或者上课,所以无所谓星期几,没有亲朋好友来探望,也就不知道近来是否有什么重要的节日。这似乎有些桃花源的意味,“星期”,“公历”,“农历”,“节日”,都和住在这里的人没了关系。唯一要分清楚的只有具体的“小时”,我几点该起床了,几点该吃饭,几点上厕所,几点打点滴,几点发呆,几点失眠,都是一尘不变。连时钟和手表的作用也被剥夺,我不用按照时间来行动,而是根据行动来判断时间。

人一旦机械起来,就会反应迟钝。我开始理解那些住院到崩溃的人,但好赖他们还有人来探望聊天,而我面对的只有时刻忙碌着的一群医生护士和一个喜欢说唱的老头。

我当然有想过找过一些娱乐的方式。但看我如今的身体状况,做运动是绝不可能的,就连正常的散步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人碰到我的排气瓶。这说来也是讽刺,一个大活人被一个瓶子给牵制了,好像我是它的宠物似的。现在有很多人是电子产品的宠物,而我的主人居然是个塑料瓶子,心中不免愤懑。

在刚住进医院的日子,护士就帮我配了眼镜和一台华为手机,当然是用我自己的钱买来的。我从前的那台手机也到了该换的时候,即使没有这次意外,我也得想法找个换掉它的借口。现在的技术还是方便,即使以前的手机不幸夭折,也可以仅凭一个账号就找回以前的信息,不像从前还得靠一张储存卡,一旦遗失或者损坏就得跟过去的信息说拜拜了。我是一个对电子设备要求不高的人,不会去刻意追求它们的性能之类的指标,所以也就对过去的设备没有太多感情。我总觉得这样过的可以更洒脱一些,就好像找对象,你要求太多了往往是作茧自缚。我第一部手机就是我自己买的,并非花的父母的钱。那件事说来还挺有意思。我初三快要毕业的时候,有一次去补化学课,在去上课的途中意外在面包车(黑出租)的座位上发现了一条金色的链子,只有小拇指长短,也不粗。我当时纯属觉得好玩,就一直把它提溜在手里这儿敲两下那儿划一道。直到上化学课时,老师讲道金的属性,说金子被火烧过以后,留下的黑色印记只要用手轻轻一抹就可以抹点。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当即就掏出打火机来(我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抽烟,这可不提倡)对着我捡来的链子一顿胡烧。在发现了上面的黑色印子被我轻易抹点之后,我意识到了问题的特殊性,怀着一颗不安且激动的心,我把金链子悄悄装了起来。之后就有了我的第一部手机。可这并非一个喜剧,拾金不昧虽然很难做到,但它始终是一个美德。我现在想来也是愧疚,但也无济于事。人性这玩意儿是经不住考验的,就像人会捐赠没有的一千万,可不会拿出确实有的一辆小汽车。所以,说一套做一套也是人性。但我始终相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果不其然,我中考成绩出乎意料的糟糕。这或许有些唯心,但还是告诉我们,勿以恶小而为之。

书归正传。这么一段时间,我跟医院里的护士都混熟了,成天没事便提着我的瓶子上她们哪儿摆龙门阵,有时也会拜托她们替我买一些生活用品,或者一些打发时间的东西,像是手机或者书之类的。我的全部行李都已经找不到了,也打过电话回岛上问我住宿的店家,可根本无法接通,我怀疑该不会是像霍格沃兹那样,神神叨叨的旅馆。《河童》也弄丢了,真是可惜,我一想起这事就失落,可也不想再找,就当是和爱人走散了,可不能以为人家就该是你的。护士帮我从她家里带来一本小波先生的《黄金时代》和一本村上的《挪威的森林》,这两本书我从前就看过,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闲来无事又都看一遍,也别有感触。好像它们都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护士说这两本书不知道怎么就在她家了,家里人谁也没看过,她自己也没看过,知道我需要书就拿来给我。我相信她的确没有看过,否则也不会挑了这两本书拿来给我。

我在的是科室是胸外科和骨科的合并科室,这一次一共有四个固定的护士,还有两个不经常过来的,似乎是其它科室临时派过来帮忙的。其中护士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也就是那个晚上给我花露水和方便面的阿姨。个子不大,眼睛不小,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总让我想起《黑猫警长》的歌词,但不让人害怕,反而温柔。烫着一颗几乎是中年妇女同志标配的大波浪头,话不多,却总爱提醒病人注意安全。另一个是那晚端着咖啡被子发愣的护士,也是我的主管护士。是的,还有主管护士,从前我只知道又主管医生,不知道还有主管的护士,感觉自己像大熊猫一样,被时刻保护。她叫王娟,我就叫她王姐。每天早晚都要给我量体温,询问身体状况。这“询问身体状况”一事,我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因为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她眯笑着端着铁盘子朝我走进来问我,“大便几次,小便几次”,着实有些难以启齿。但好在她也是三十来岁了,且长相也不算好看,要是换作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另外两个,一个姓孙一个姓唐,孙护士四十来岁,唐护士三十来岁。本来没什么,可这俩姓一放到一起我就觉得是师徒俩来了。果不其然,还真是。但这次是孙为师傅唐为徒弟,唐护士刚进医院的时候就是孙护士带的。俩人对我也都是非常照顾,我的手机和眼镜也就是唐护士给我配来的。

接下来要讲的这个就重要了。莎莎是别的科室调过来临时帮忙的护士,年龄不详,但应该比我略大一些。长得漂亮,双眼皮,鼻梁挺拔,眼眸深邃且有神彩,皮肤白,最好的是她嘴角总是略略有些上扬,给人一种挑衅却又好看的感觉。她话不是很多,为人高冷,一身上下尽是白大褂,看不出身材的好坏,但我想应该不赖。她不是经常过来我们科室,偶尔给我换过两次针水,所以我和她也没什么像样的对话。她第一次过来病房给我换针水时,我就看上她了,对,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个见色起意之徒。她似乎能给我一个温馨又安全的感觉。我猜想这或许是因为她的职业,又或者是我目前心理情况的投射。但那总归是一种让人舒适的感受,甚至于当她把针扎进我的皮下的时候,我却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有一丝奇怪的舒适感。这兴许听起来有些受虐的变态情节,但确实如此。我就呆呆地盯着她的眸子,她却没有盯着我,这反而是件好事,因为我可以一直盯着看,不必回避她的眼神。就连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还是傻傻的坐在病床上自我陶醉。可吓坏了隔壁的老头,以为我中了蛊术,被迷惑了心智。后来他还经常借此时调侃我,说我在古代就是个美人计的牺牲品,我到还挺乐意。

另外一个与莎莎同来的护士是小黑,这显然是我给她起的外号,因为她皮肤黝黑,眉间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我同她就挺聊得来。一来是因为她与我年纪相仿,比我小上几岁,卫校还没毕业就来医院实习。二来是因为她性格活泼,不像莎莎一样高冷。成天咋咋呼呼的,像只喜鹊。其实她长得是挺不错,属于小巧类型的女生,眼睛也水灵。但奇怪我就是这样的贱性格,w.kansh.就是喜欢那种不爱搭理我的,人家越是冷淡我就越觉得有意思。小黑她对我也很好,《黄金时代》和《挪威的森林》就是她从家里带来给我的。王姐经常很忙,因为还有其他一些重症且年老的病人需要她照顾,于是小黑就经常替她来照看我。一来二去,我俩也就熟络起来,她也挺喜欢跟我聊天侃大山,经常扶着我到楼下的小花园溜达几圈。那就是我这段医院生活里最美好的几个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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