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渊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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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弋坐在最前面，往后是紫依·塞西尔和晴空·索罗那多。

劲风冲过狮鹫坚韧羽毛的间隙，冲荡的气流翻开棕色羽翼灰白的另一面。它背上驮着着三个活人以及行李，这只狮鹫居然完全没有体现出负重的倦态，反而越飞越快，越飞越高。

无垠的苍穹仿佛在给予它源源不断的支持，将驱使那对宽阔羽翼无休搏击的力量倾注入狮鹫发达的胸肌。

“下面的湖是青海湖。以现在的速度，一两天就能到方舟了。”流弋指向身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紫依捂着嘴：“天哪，这是湖吗？这么大我还以为是海呢。”

晴空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呛到紫依的机会，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与其拌嘴：“塞西尔，见识短了吧。这片水域的名字里虽然有‘海’，里面也栖息着许多海洋生物，但却是内陆湖哦。在人族，这么大的内陆湖还有好多呢。”

“对。”来自魔族的方舟者赞同道，“青海湖的深处有咸水层，所以有众多深海动物。”

正当几人在闲谈，狮鹫引吭长鸣了一声，声音婉转高昂。

“最好别。”流弋在跟狮鹫说话，“这里是青海湖深渊区，你再忍一会为佳。”

狮鹫从坚硬的喙中喷出不屑的浊气，正当晴空想问流弋是如何听得懂兽语之时，方舟者俯身抱紧狮鹫的脖子：“坐稳，格里芬要下去喝水了。”

“格里芬是·····啊啊啊啊啊！！！”

狮鹫的羽翼突然收拢，一次腾跃后向下极速俯冲，格里芬排开高空的层云，湖面迅速靠近。

晴空拼死抓紧狮鹫背上的刚毛，迅速的下坠使他整个人腾起，紫依柔弱的尖叫在耳旁炸开，但晴空此刻无心数落她，全身力气用在了紧紧捏合的五指上。

马上，晴空发现湖面的波光是只有在高空才能看到的景象。距离越靠近，湖水越深沉，当格里芬开始减缓俯冲速度时，青海湖的湖面已是漆黑如墨。晴空想起流弋说的话，这里是深渊区。

“你快点。”流弋对狮鹫警告道。

巨大的格里芬应了一声，侧身用钢铁般的翼尖划开深色的湖水，接着俯首将喙沉入水中，搅起波纹。

“您应该给他加个鞍。”紫依瑟瑟发抖道，而晴空到现在仍然说不出话。

流弋摇头：“他不喜欢。我们很幸运，深渊区的怪物现在都在沉睡·······”

流弋话音未落，深黑色的湖面突然炸裂开来！灰白的水花接天，四条巨大的触手从湖底射出，伸入几十米高的空中——那些半径三四米的巨柱般的触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和藻贝。

水中传来了来自深渊的咆哮。

“但现在被我们吵醒了。”流弋将狮鹫的头从水中拉出来，“格里芬，朝上飞！”

狂舞的触手虽然巨大但迅捷异常，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四面八方围得密不透风。庞大的狮鹫此刻仿佛笼中之鸟，扑棱着翅膀不知所措。

流弋在狮鹫的耳边低语：“冷静，格里芬。抓准机会冲出去。”他镇定的语调中透露出运筹帷幄的自信，给格里芬打了一剂定心针。狮鹫眯起深绿色的双眼，他很快发现了触手牢笼的破绽。没有半分迟疑，格里芬俶而纵起，朝向四条触手的死角发起冲锋。

海怪似乎没有料到格里芬会走这里，一时间破绽大开，狮鹫胜利的长鸣响彻湖面。

就在快要挣脱牢笼之时，从暗处恍然疾射出第五条触手！

与其说是触手，不如说是一条锐利的长鞭：它纤细而灵敏，浑身布满锐利的倒钩，自深黑的水中暴起，毫无差错地插向格里芬的前胸，在那控制双翅与前肢的壮硕胸肌上留下了一道较深的口子。狮鹫胜利的啼叫化为悲鸣，鲜血和羽毛飘零，点点猩红融入黑水。

海怪闻到鲜血的味道，变得愈加暴戾，许多长鞭瞬间飞射而出，攻向落难的狮鹫！

这怪物——它故意在触手的包围中留下破绽，引诱狮鹫飞来，然后守株待兔发起攻击！太阴险了！

“格里芬！”流弋大叫一声，双手燃起灼热的烈焰，以手为刃。火焰化为两道流光，狂舞在半空中——他回身斩断了几条纤细的触手，但暗影中随即涌出更多。

狮鹫已然负伤，无尽的触手从深渊区的湖水里苏醒。晴空和紫依能做的只有祷告。

“找死。”流弋难捱自己的盛怒，他对身后的晴空紫依说，“如果我没上来，你们就先去方舟。”随即，他一个后手翻，人影已经立在狮鹫臀部。流弋从狮鹫尾端的行囊中顺势抽出两把铁质匕首，冲入湖中。

匕首与纤细触手碰撞产生的火花照亮了晴空惊恐的脸，钢铁铸造的刃口很快碎裂。

“流弋教授！”晴空惊呼一声，流弋的蓝发被吞没在黑水中

这一跳并不是石沉大海。

狂舞的触手们停滞了一下，随后发了疯一般退回水中——比起打扰它睡觉的狮鹫，突然跃入湖里的这个疯子才是真正的威胁。

晴空和紫依屏住呼吸，可视线无论如何也不能穿透那深黑的湖水窥探到战况。

金石相击的巨响与震天的怒吼使湖海翻覆，晴空在某个刹那看见极深的水层中有一颗星闪灭一瞬，不知道那是多耀眼的刹那光芒才能穿透如此黑水直达眼帘。

黑水沸腾了，痛苦地喷涌浓雾。热气蒸腾而上，方圆几里的的深渊之湖此刻正咕噜咕噜地冒着腥臭的水泡。

紧接着，湖水变得暗红，湖底震慑人心的咆哮停下了。

结束了？

两人一狮鹫呆滞地悬停在湖面。一具大如万吨巨轮的狰狞尸体缓缓浮出。

那是头名副其实的巨兽，尸体有二十来米宽，百余米长。这还不是它的全身，更长的触手此刻沉在混沌的水中。

巨兽露出水面的部分盖满了散发诡异金属光泽的鳞片，那些鳞片毫发无损，看来流弋的攻势并没有突破防护。而致命的一击来自它的身侧——那有小片区域并未被鳞片保护。一股巨力以这里为突破口，冲入海怪的体内，绞碎了所有内脏。

海怪的伤口泛白，冒着烟，色泽让晴空想起了之前客船上半生不熟的黄尾鱼。虽然海怪好像咽了气，但是那伤口周边的白肉却还在蠕动着，仿佛不甘死去的地狱冤魂。

但让人揪心的是——流弋并未出现，四周陷入恐怖的寂静。

狮鹫格里芬发出不安的鸣叫，振翅盘旋在湖面上方。

水花声乍然发出，狮鹫立刻朝声源冲去，不顾高温的黑水，利爪深入湖中，精准地抓住了气尽的流弋。

魔族人的蓝发肮脏不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并不怎么新鲜的空气，好一会儿才从缺氧中缓过来。狮鹫胸前的伤还在滴血，抬起狮爪在晴空和紫依的帮助下将流弋放上了自己的背。

方舟者的腰畔是一道深透内脏的口子，显然有什么比钢铁还锋利的东西破开了他半步通神体的强大防御。

“它没死绝，马上会活过来。”流弋疲惫地道，“快，往上，下面还有东西。”

狮鹫闻言极速上冲，直到空气略微稀薄才停止升高。身下，那庞然巨兽此刻已变得渺小。有什么东西将它拖下深渊，最后浮上来了零星几根残破的触手。晴空心有余悸地想，这下应该死绝了。

“药粉，灰色。”流弋声音断断续续，再没力气说话。晴空和紫依手忙脚乱地从流弋包囊的最里层中翻出一小瓶灰色的粉末。他们将其倒在魔族人侧腰触目惊心的伤口上，伤口立刻冒起黑烟，流弋倒吸了一口冷气，血马上止住了。

方舟者随即将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状，把剩余的粉末抹在布料料上：“忍住，格里芬。”随后迅速包扎好狮鹫胸前的伤口。粉末的作用立刻显现出来，狮鹫发出极其刺耳的长鸣，看得出它在极力克制自己，但身躯仍然不停颠簸，足足五分钟才重归平静。

总算是逃过了一劫，但如果格里芬撑不下去而在湖上耗尽气力的话，众人还是会遭殃。晴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翻开魔法地图。代表自身位置的红点此刻正处于广袤大湖中的一片黑色区域里，那就是所谓的深渊区

流弋的恢复能力着实惊人，他在几次吐纳后，嗓音中便再没了重伤与力竭的痛苦：“我原本以为这里的深渊区早已沉睡不再复苏，可居然碰到了海怪。”

流弋盘腿坐起，在包中翻取食物，狮鹫匀速飞行着，它的背部宽阔平稳。

“不用怕，格里芬。我们已经出深渊区了。”魔族人将包中干粮的一半分给坐骑，剩下的与两人分食。晴空很高兴自己吃到了黄尾鱼以外的东西，即便只是难嚼的饼干。

“青海湖的湖底相传有一道通向地狱的峡谷。里面的魔物曾在驭使纪元作威作福，将湖水感染得邪恶。”流弋咽下粗糙的饼干，“后来没人敢来这里，魔物也再没出现。如今苏醒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紫依想起刚才的情境，仍然后怕不已，她不知道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跃入那样的湖水。

在深渊中，没有光和热，没有任何氧气。漆黑的湖水冰冷刺骨，耳畔只有汹涌的暗流与巨兽致命的怒吼，那是种怎样的体验，紫依不敢去想象。

“斯莫。”流弋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传音石，呼叫着他的朋友，“快，来接我们。位置在你的绑定地图上显现了，格里芬受伤了可能撑不了多久。我们估计飞不出青海湖，越快越好。”

*

诺亚·方舟改造后的食堂

斯莫·迪克站在椅子上，整个食堂正在整修，坍塌的天花板已然焕然一新，他是来验收整修成果，顺便来吃个午饭的。

此时此刻，他推开了羊角包和奶黄酱，将地图摊在桌上。斯莫身前的传音石上法阵缓缓旋转，里面冒出流弋的声音。矮人从自己的胡子中掏出一枚凸透镜，放在地图上仔细地寻找着，随后目光锁定了一个红点：“喂，你胆子挺大啊，深渊区都敢闯，遇到什么了吗？”

“章鱼，很大的那种。”流弋懒得讲太多，“我受伤了。”

斯莫·迪克闻言把羊角包在奶黄酱的碟子里随便搅了搅便囫囵塞入口中：“唔来了，罕快就到。”可他再次瞥向地图校对方位的时候却噎到了。

剧烈的咳嗽响起在传音石中，流弋皱了皱眉：“快，你用金老师的载具过来，应该只要·····”流弋拿起地图考察距离，目光却被死死钉在羊皮纸上。

晴空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处变不惊的男人露出过如此的表情，与护国将军战斗他不露声色，遭遇海怪却方寸无乱，身处深渊寒水而沉着应对，但此刻，他高冷的五官扭曲得无以言表。

流弋惊到了，他确实被惊到了，他毕生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事情。流弋手中的传音石掉下，没入云层，最终被湖水吞没。

另一边，斯莫·迪克好不容易吞下要命的羊角包，满脸通红地对着传音石大吼：“喂！快男！小心一点，你那边有危险！！！”

传音石内充斥着风的呼啸，落水声响起后，就只剩下诡异的低吟声。

完了，斯莫·迪克手忙脚乱地冲出食堂，这下出的事情不是自己一人去可以解决的了。

诺亚·方舟校长办公室。

“请您稍后再来。”门口的镇灵兽态度强硬，这种讨吉利的看门机关傀儡虽然造价不菲，但在各类建筑门口很常见，“校长正在休息。”

斯莫·迪克的额头上爬满青筋：“快让开。”

“请您稍后再来。校长······”

“轰！”

斯莫·迪克抬手将镇灵兽的脑袋击碎，吼道：“给我让开！”

“别别别别打了，您赢了。”镇灵兽有气无力地倒在一旁，让出通往校长办公室的道路。

郑博士享受着自制的烟草，闭着眼睛吐烟圈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轰开。

“咣当！”

整个石制门板从框中脱离，摔在地上，巨响使人头皮发麻。“校长！”门外有一个气喘吁吁的矮人。

“斯莫教授。”郑博士放下烟斗，“我想你带来的一定不是个很好的消息。”

“校长，马上通知沿岸青海湖的渔民避难，青海湖的深渊区，正在飞速扩张！！！”

······

“战神啊。”流弋抱着自己的头，“我唤醒了什么？”

“深渊区正在变大！”晴空敏锐地从地图上发觉了这一点——代表深渊区的那一小块黑影，此刻至少扩到了原来的两倍，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为什么？！”

时隔千万年，上古的寂静深渊重新苏醒，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扩散邪恶的伟力。当深渊区铺满整个青海湖后，那些魔物们将会上岸，展开一场大屠杀。周遭城镇将被血洗，人族千百万无辜生灵将会死于非命。

非神种族中最强的存在之一——流弋，仅仅是对付一头魔物就已经身负重伤。而那些脆弱的人类若是面对如此强悍的深水动物，恐怕没有丝毫的生还希望。人族无魔者的盔甲与刀刃对于海怪毫无作用。

流弋浑身沁出冷汗，在他们的下方，浩瀚而深邃的黑暗正在飞速吞噬湖水原本的澄澈

他咬牙切齿道：“撑住，格里芬，再快些，我们到岸边去通知民众撤离。”

格里芬的眼神痛苦而坚毅：“呃——啊！”加快振翅，胸前充当绷带的布料沁出血来。

*

诺亚方舟，中枢控制室。

控制室中央有一具栩栩如生的石像，它定格着双手相叠，高抬过头的动作，让所有第一眼看到它的人都会误以为这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族。而如此鬼斧神工的石像却没有面庞，郑博士几次想找全坎多兰迪最优秀的石匠给这无面装饰物加上画龙点睛之笔，但每次都因觉得当今凡间之人无法为这造物刻上五官而作罢。

石像相叠的双手上方，悬浮着一块四色的水晶———黄，绿，红，蓝各占四分之一。石像的旁边围着三十六根短粗的金属柱，仿佛笔挺而忠诚的侍卫。

斯莫·迪克，金宗明，白昼乾，白夜坤，郑博士，嘉琪，此刻正身处于中枢控制室中。

“就这么点人吗？我们的方舟者呢？”老校长看起来忧心忡忡。

“学生会主席翎敏·克拉克带着狮鹫队在外面待命。流弋重伤在外，孟老师等都在长安城，一时半会儿无法上来。”嘉琪汇报道。

“那就让他们在下面见证这伟大的奥术吧。”郑博士搓了搓手心，“有生之年，终于要用到方舟核心的力量了。希望来得及。”

校长向方舟者们投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众人将手心朝向那颗四色的水晶。浓郁的魔能化为丝丝缕缕的雾状体溢出，萦绕在他们的指尖。

“木！”校长苍老的声音响起，佳芙琪掌心的魔能化形为藤鞭，牵引住水晶，源源不断地注入法力。引起了核心剧烈的共鸣。

“水！”斯莫迪克和白夜坤的蓝色流光抛入核心内，共鸣愈发强烈，整个控制室似乎要炸裂开来，先发力的佳芙琪已经显出倦态。

“火！”白昼乾的烈焰之力开始焚烤水晶表面，整个方舟仿佛在颤抖。核心振聋发聩的咆哮几乎要撕开耳膜。教师们已经听不见校长的声音了。

“土！”金宗明看见校长的嘴在漫天彩光中动了一下，随即将浓缩的大地元素投入水晶怀抱。

郑博士双手合十，接着手腕反转，缓缓拉开双掌。在老人的两掌中央，竟出现了四种颜色的法球！！

出现了！传说中诺亚·方舟最高方舟者——郑博士的至尊之力，元素融合！

木元素翻腾，那是生命之力，对应翠绿；

火元素流转，那是赤诚之力，对应鲜红；

水元素汹涌，那是至柔之力，对应蔚蓝；

土元素激荡，那是坚韧之力，对应橙黄。

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人，实际上是是掌握了四种元素之力的强大驭使！

四色法球在老人炉火纯青的驭术下平稳地注入了核心。

霎时间，振聋发聩的响声戛然而止，核心失去光芒。在它的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糅合，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崩塌，所有的魔能被尽数收纳入无底洞般的水晶。它沉寂着。

没有发生任何事，方舟者们不知所措。

郑博士突然打破沉寂道：“我的错，早该说的，我们快出去······算了，来不及了，咱卧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