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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绅士何许人也?
非他人,乃王福逸。马桂英原先的经理,帮她坐上经理宝座的关键人物。
自打王福逸离开安科展以后,每逢办展之前,经验丰富的他均会给马桂英打个电话,问问她展会筹备的进度、给她送点客户或者是有困难帮她解决困难。今年马桂英好几次在艰难中想到了王福逸,可惜不敢冒然联系,怕打搅王福逸现在的工作。毕竟他以前只是一个部门的领导,而现在,他是一家工厂、一个小公司的领头人。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半小时,要不是马桂英来工作了,这通电话一时半会还真断不了。挂了电话,马桂英心花怒放、信心大增。王福逸于她而言简直是如来指派的六丁六甲,如有神助的马经理离开办公室去找王副总的途中,走起路来头有点高、臀有点翘。
下午四点,钟理站在儿子小学校门外找学成。孩子们一班一班地陆陆续续放出来了,着清一色蓝白校服、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地从里面涌出来,钟理一时看得眼花了,迟迟找不到儿子,于是拨打学成的小电话。
正在人群中寻找小姨的钟学成,还没出校门老远地瞟见了爸爸。小孩子有些害怕,本能地斜着拐弯躲到了校门后面,听电话响了他在校门后面接听。他撒谎说自己和小姨从学校的东侧小门出去了,已经坐上回去的车了,小孩子说完话挂了电话。钟理纳闷,从下课铃声响到现在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孩子们,几分钟的时间怎么可能坐上车呢。挂了电话,提着书包的钟理转身走了。
好多年没有去过富春小区的他,如以往一样,不会冒然上门,即便那里是自己法律意义上的家。那是晓星和孩子们在这座城里唯一的港湾了,他不能去。此刻书包没有送到儿子手里,他失落间想起了晓星,不如把书包送给她吧。
此刻大脑清醒的钟理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许是出于女儿梅梅给他的勇气,也许是漫长的半死不活、得过且过之后他需要一次清醒。
于是,钟理朝晓星所在的麻辣烫那家店走去。不再拖着人字拖的钟理穿上了利索的运动鞋,着一身短袖长裤,打眼一瞧精神了不少,好像回到了当初那般。麻辣烫距离儿子的小学五六个街区,可晓星此刻还在服装店上班,五点下班的她中途还要吃个饭、转个车才能到麻辣烫店里上班。钟理清楚这些,他中途也吃了个饭,还特意找了家附近最便宜的理发店给自己理了个头发。
老陶女儿今年高三,姑娘刚上高三的两个月里频频生病,因为压力太大导致身体垮了,动不动低烧、头晕腹痛。老陶为这个急得没法子,天天晚上除了看店还要给女儿熬汤顿药。为了不影响女儿休息,老陶近来连晚上喝酒的唯一嗜好也断了。
没人陪喝的钟理也因自己再无一分可透支的钱了,所以他也有段时间没去喝酒了。用睡觉杠过了酒瘾骚扰的特殊时期,这几天身体虽疲软,头脑却格外清醒。一路穿过浓荫小道,在匆忙的人流中,脚步缓慢的他无数次被人赶超。望着行色匆匆、一路风尘的男女老少,他明白自己此刻或者说这几年并不在常人那般的生活节奏上。
送快餐的小车在他身边拐来拐去,抢占一秒两秒的时间;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们引孩子看白云蓝天、赏路边新花,领略活在大地上的悠然;车里的人们在红绿灯的指示下走一段儿停一段儿,走走停停才是最快的行车路线……
人生,也许注定了有那么几年会脱离常规和轨道,在方外重新审视世俗生活,在自己之上重新端量贴在大地上的卑微自己。
人们需要更大的格局去回看他所在的旧世界,钟理亦需要引出另一个自己来指点旧的自己。
堕落,于他而言,也是超脱。
斜阳的金光在树叶之间舞动闪耀,秋后的软风在耳边发际盈盈绕绕,世界流动的大节奏在自己脚下、身边、耳中加速播放,钟理两眼收到这一切,只觉美好、浪漫、玄幻、遥远……饭后的他有些口渴,口渴的他首先需要的不是喝水而是喝酒——酸香、冰凉、苦涩、辛辣,半瓶下肚,全身膨胀,大脑飘浮。
辣椒、香烟、苦茶、毒品……酒精与之一样,让人肉体痛苦、让人精神飞升。从追求肉体飘脱的那一刻起,人们便对通往巅峰、触手神祇的一切催化剂产生依赖。安全、爱情、金钱、欲望、跨越……一切让人产生超脱的精神依赖物,均是魔鬼带给人类的陷阱。而一个对种种欲望天然有免疫力的人,却会被社会认为是废物。
钟理咽了口唾沫,将自己拉回清醒。每日无数次忍受酒瘾折磨的他无数次用力克服,目下他克服的动力便是晓星。他努力地将自己的思绪拉到晓星身上。
包晓棠接到孩子以后给姐姐打电话报备,顺嘴说了她今天面试的事情。晓星一听妹妹面试非常成功,又得知她本周五要上班,联想学成一时半会又没人照顾,刚到麻辣烫店里的包晓星一颗心慌张了。换上工作服以后,晓星给店里角落的一位客人端饭,因心存顾虑,一路晃晃荡荡端着浅开口的大老碗,快到客人那里时愣是不小心洒了,刚煮开带热油的一碗汤顺着包晓星的左胳膊左手往下流。
晓星临危不乱,咬着牙将那碗麻辣烫平稳地放在客人面前,一句对不起以后,她面不改色地帮客人擦碗边沿外的油水。待客人那里处理干净了,她找来抹布去擦地上洒的汤汁,地面清理干净以后,她才去清洗自己身上的、衣服上的油水。水龙头里的冷水擦过红红的手背和小胳膊,她若无其事地用肥皂清洗干净,继续去端第二碗饭。
“我来我来!”眼见这一切发生的孔平皱着眉赶紧从后面的货仓擦干一手油大步出来,夺过晓星手里的饭,帮晓星端到了第二位客人面前。
“谢谢啊。”包晓星不好意思地感谢孔平。
“哎呀,手背这块儿都烫得起皮了!我来端吧我来端吧,你去后面洗菜备菜。”孔平指了指狭小的货仓,将晓星领到后面,先给她找治烫伤的膏药。
“八号一碗,十九块钱!”窦冬青在外面喊人,孔平赶紧出去了。
晓星涂上了膏药,继续忙活。咬牙狠心的人,哪里能觉知到疼痛。从古至今,赚钱不易,工作不易,这烫伤对她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算得什么,只要筋骨没问题,能动弹她会一直工作,尽管那片烫伤天天抹药整整两周才好。
钟理七点四十到了麻辣烫店门口,左瞄右瞄独独不见人。他纳闷是不是晓星不在这里上班了,盘算打电话问问。鼓起勇气拨通了晓星的电话,半晌无人接听。钟理真以为晓星从这里离开了,为确定一下他走近以后站在店门口两米外看了许久,还是不见人。第二个电话依然没打通,徘徊间听有人冲他喊话:“吃饭吗?”
原来是窦冬青。窦冬青早在门口的大锅大灶前瞟见了人高马大的钟理,见他搔首踟蹰,不像来吃饭倒想来寻人的,于是窦老板主动询问。
“呃……是不是有个包晓星在这里?”钟理朝里指了指。
“是有,等一下。小包、小包……”窦冬青说完操起河南人的大嗓门朝里面喊包晓星,店里人皆听见了。
晓星寻声慌张出来,以为有活要她干呢,冬青朝外一指,这才看见了店外面干巴巴站着的钟理。晓星跟冬青招呼一声出了店,两人朝一处寂静无人、光线暗淡的小巷子里走去。
“那谁呀?”早听见也瞧见这一切的孔平凑过来打听。
“一看就是他老公!”冬青边说边朝刚捞出来的菜肉上洒十来种调料。
“你咋看出来的?”
“切!夫妻间那眼神——太容易分辨了!”五十来岁的冬青说完将那碗麻辣烫推到表弟孔平跟前,孔平于是去端菜。心里发痒的他时不时地盯着不远处灯光下说话的晓星夫妇。
“你怎么来了?”两人在巷道口站定,见钟理迟迟不开口,晓星先问。
“梅梅说……学成考得很好,我给他买了个书包——当奖励。”钟理拎着书包给晓星看。
“就为这个?”包晓星本以为他是来谈离婚的,听到给儿子送书包一脸不可思议。
“嗯。”钟理磨了磨鞋底,无话可说了。
“少打他一次,顶得上你买十个包,有必要这么做吗?”心急的晓星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方才因担心往后无人照顾儿子,她给客人报价格时两次报错了,冬青有些不高兴;想起自己和儿子的种种遭际半数因为钟理,此刻见了钟理,着实意外,但更气愤。
迟钝的钟理,一个人站在黝黑阴森的巷口,望着他始终爱的人冷漠地离开,一时间恍然若失,手足无措。
许久不见,为这一见,漫长婉转的一路上,钟理准备了很大的心劲。没想到一见面,他还没说上三句话,这一场悬悬而望的会面,如此不战而溃地结束了。
晓星进店时孔平正在店外抽烟,实际上他是打着抽烟的名义在窥探晓星夫妇。孔平为何如此?
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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