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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驸马认罪,老奴便给老爷夫人们、还有世子烧了祭文,等昭告天下,恢复了公子小姐们的身份,再好好祭拜。”

戚浔自是感激陈伯周全,待用完了晚膳时辰不早,傅玦便送戚浔归家,马车上,傅玦道:“明日圣旨之后,还不至面圣之机,江默那里我也知会了。”

戚浔忙应好,傅玦事事安排周全,无需她多思,但想到白日才见过孙律,戚浔忍不住将孙律未能记起旧事道出,傅玦听完沉思道:“如今的确还缺证据,周蔚既然离京找人,便可先等他消息,至于孙律想的,还无法确定是否与案子有关。”

戚浔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驸马罪责滔天,的确难已活命,但此番匆忙,总令我想到当年我们三家的案子,那时也是匆忙定案,而今既要翻案,自该处处查个清楚明白。”

傅玦也如此做想,很快道:“即便驸马被问斩,也可继续往下查探,你既提到了绢花与发钗,我命人拜访当年同往瑶华宫的诸位小姐夫人们,她们或许记得一二。”

这线索太过笼统,但傅玦愿意细查,戚浔自也不会拦阻,又得知傅玦是后日监斩官之一,戚浔便道:“后日我亦去看秦氏行刑。”

傅玦握紧她的手,沉声应了。

……

翌日午时,两道圣旨昭告天下,宛如惊雷般震彻寰宇。

一为当年血流成河的瑶华之乱乃是冤案,建章帝下旨为三家平反罪名,又大赦三家遗孤旧仆,并还赐爵位府邸,不日召见入宫。

二是驸马秦瞻之罪诏,其上细数驸马罪过,又判连坐诛三族之刑。

至此,世人这才知晓,原来当年谋害赵烨,栽赃卫陆宁三家的罪魁祸首,竟是长公主的驸马秦瞻,一时间流言漫天。而建章帝大义灭亲,肃清朝堂,令尘封了十六年的冤假错案真相大白之举,亦令坊间对他赞誉有加。

消息传入大理寺之时,戚浔正在誊抄卷宗,整个大理寺上下虽早知案情真相,但如今圣旨下来,又对三家旧人大赦,仍是震人心魄。

众人议论纷纷,唯独戚浔出了一会儿神后继续提笔疾书,宋怀瑾站在她边上,看得奇怪,“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毫无反应?”

戚浔头也不抬地道:“不是早就知道了?”

宋怀瑾轻“啧”一声,“平日里是极爱听这些定罪消息的,今日倒是平静,你竟也不为王爷高兴?”

戚浔又低声道:“那自然是高兴的。”

宋怀瑾见她实在没什么兴致,摇了摇头作罢,又朝外看了一眼天穹,便见天边阴云密布,似要落雨,“刑部那边的卷宗不知何时送来,再晚只怕今夜送入宫中便来不及了。”

一旁魏文修道:“反正罪责已定,晚些应当也来得及?”

“不合规矩,三法司审定,陛下尚未朱批,人先斩了,何况此番还是诛三族之过,怎么也要先让陛下批复。”

宋怀瑾说着,外头已是狂风大作,不多时一道闷雷轰隆隆滚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站在外头的人惊呼着进门,戚浔看着这天色道:“这个时辰,周蔚他们应该踏上回程的路了,大雨只怕不好赶路。”

宋怀瑾无奈道:“只怕要明日才能回来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几个刑部小吏打着油纸伞快步进了衙门,正是来送公主府侍从的证供,公主府上下仆从数十,每个人皆有数页证词,加起来便是高高一摞,宋怀瑾召集众人一同查验,戚浔写完了手上的卷宗也来帮忙。

宋怀瑾一边看一边道:“和案子有关的人不多,后来审问寻常侍从,所得不过是驸马习性喜好诸事,此前几个关键证人都已经被提审至拱卫司招供了。”

门外雨势倾盆,屋内只有众人翻看卷宗的声音,戚浔复核时,专挑了书画、书琴二人的看,她二人虽非帮凶,却替驸马隐瞒了行踪,也极有可能获罪,她们知道多少实情决定了罪责轻重,因此戚浔看的格外细致。

可刚看到一半,戚浔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走到魏文修身边去,“大人,驸马身边小厮的证供可在?”

魏文修替她找来,戚浔打开再做核对,很快,她眉尖尽是疑窦,“这不对,为何没有人提起驸马嗜睡……”

魏文修不解道:“为何嗜睡?”

戚浔仔细回想宝仁堂老大夫的话,“这治癔症的药有些凶险,是有毒性的,开方子的大夫加了辅药,此药会令人嗜睡,即便驸马未曾卧床养病,但至少会露出异样,外人瞧不出,但他们身边最贴身的小厮侍婢,一定会知晓。”

外头雨幕成帘,天色也将晚,戚浔忍不住去唤宋怀瑾,“大人,卑职想走一趟刑部,有一处卑职存疑,想去问问书画和书琴。”

她将疑点道来,宋怀瑾也有些诧异,“从未提过?驸马有癔症,刑部之人审了多次驸马的异状。”

戚浔又去看卷宗,越看越觉得古怪,“许是问漏了,只能再去审一遍。”

宋怀瑾仔细一想,点头应下,“那便走一趟。”

刑部衙门并不远,只因大雨,宋怀瑾和戚浔脚程慢了些,等到了衙门,已经是暮色将至,二人进门,通禀一番,径直由刑部小吏带着进了大牢。

长公主府的侍从们被关押几日,各个神色颓唐,戚浔见到书琴、书画二人之时,书画也再不似那日执拗。

听戚浔问起驸马异状,二人面面相觑,书画道:“驸马除了偶尔性情大变之外,别的也没什么,他吃药一般不被人看见,奴婢们伺候数年,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于嗜睡,那更是没有。卧床养病的话,养病的是公主殿下,驸马只负责贴身照顾,公主殿下歇着的时候,驸马大多数时候陪着,也算是歇着吧。”

戚浔拧紧了眉头,不知这与老大夫说的卧床养着是否一样,宋怀瑾听完,只觉证供无误,“那便是都歇着了,府中两个养病的,倒也没什么古怪。”

戚浔闻言,忽而问道:“公主殿下调理身子用得什么药?”

“是治宫寒之症的汤药,夏日用得少,其他时候公主殿下怕冷便用得频繁,殿下又喜欢饮宴,碰了酒对身子不好,便也要继续用药,不过公主殿下的药多为温补,常年服用也无大碍,都是驸马亲自照看公主殿下喝药。”

书画仔细说完,戚浔不仅未解开心中疑惑,心底的古怪之感反而越来越强,她忍不住道:“你们照顾殿下多年,应当知道她用的方子吧?”

书画颔首,“就是活血驱寒汤的方子,不算稀贵……”

书画道出几味药材,戚浔仔细记下,而后便无甚好问,待离开地牢,宋怀瑾便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戚浔秀眉紧拧,“大人,今夜卑职想在衙门等周蔚回来,不过在此之前,卑职得再去一趟宝仁堂。”

宋怀瑾大为不解,但他知道戚浔心思缜密,如此自有缘故,便点头应了,戚浔撑着伞,趁着夜色直奔宝仁堂。

再回到大理寺,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雨势微歇,夜色已深,复验过的卷宗被送走,只剩下两个小吏还在忙碌,见戚浔归来,几人都是不解,戚浔便道今夜要在值房过夜。

等到子时前后,仍未有周蔚的身影,大理寺除了留守差吏,其他人都早已下值归家,戚浔便入值房歇下。

这一夜戚浔辗转反侧良久才睡着,等醒来之时,已是天色未明,她起身来问,得知周蔚并未在夜间赶回,望着细雨霏霏的天穹,戚浔心底的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至辰时,大理寺上下皆已到衙门应卯,而今日是驸马秦瞻与秦氏族人行刑之日,宋怀瑾和魏谦并未来衙门,戚浔心底发紧,不住地朝正门方向看。

等到了巳时过半,魏文修从外走进来道:“宣武门外的刑场已布置好了,好些衙门的人都去围看了,百姓也极多,咱们要去的,现在出发都算晚了!”

他如此一言,差吏们皆放下了手头活计,纷纷要去看着惊天动地的驸马问斩,魏文修一边撑伞一边道:“能在宣武门外问斩的皆是重犯,上一次如此行刑,还是十六年前的瑶华之乱,也不知是否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魏文修都准备走了,却见戚浔不动,便道:“戚浔,你不去吗?”

戚浔望着正门道:“我脚程快,待会儿也来得及,我再等等周蔚——”

魏文修疑惑不解,但戚浔一直在等周蔚,是他们上下皆知之事,他便不再劝,带着几个小吏出了门。

戚浔听见衙门外脚步声不绝,但无人进门,皆是附近的衙门差吏往宣武门方向去的,眼看着午时将至,她心底仿佛似油煎一般。

此刻的宣武门外,刑台高伫,刽子手持刀而立,列阵森严的禁军各个披坚执锐,守护刑场秩序,刑台对面的宫门方向,则设了伞盖高座,孙律居中,三法司主官居左,傅玦居右,一同监斩秦瞻行刑。

天穹之上黑云压顶,冷风裹着雨丝,斜斜打在众人肩头,远处前来围看的百姓和各处差吏们各个撑伞而立,将刑场外围得水泄不通。

傅玦打量着外围,人群之中,他依稀看到了江默和玉娘的面孔,再往西侧一扫,又瞧见了大理寺的几个差吏,但一张张脸看过去,竟未发现戚浔的身影,他眉头不由皱起,难道戚浔今日不来看行刑?

“指挥使,午时已到,是否传犯人?”

高座之下,韩越高声发问,孙律颔首,“传——”

韩越朝远处打了个手势,下一刻,身着囚衣,披头散发的秦瞻戴着手铐脚铐被押送了出来。

几日不见,秦瞻再无半分文士风采,又因镣铐极重,他佝偻着背脊,每一步都走的万分艰难,从宫门至刑台短短一段路,他几乎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看到秦瞻被押出,围看的人群中爆出嘈杂的议论,每个人都想看清秦瞻此刻的神色,但他头发杂乱地挡在额前,将他晦暗地眉眼严严实实地遮了住。

秦瞻被押上刑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他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像座石像一般。

午时三刻才是行刑之时,此刻秦瞻任人围看,不多时,人群中爆出了喝骂之声,因他一人之罪过,害死了上百人,这等十恶不赦之罪,平头百姓们也觉义愤填膺,此刻皆铆足了劲头唾骂秦瞻。

傅玦目光冰冷地看着秦瞻,有些诧异他如此平静。

是人都有畏死的本能,再如何接受眼下的局面,真的到了临死之时,人也会下意识的生出恐惧,可秦瞻一动不动,就像无知无觉,已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这几日秦瞻都在做什么?”

傅玦忽然开口,孙律道:“也没做什么,关在牢里,日日发怔,若有要问的,事无巨细的答,也从未提过求情之语,我看他那样子,倒像是想早日赴死,前日传问斩的圣旨之时,他似乎还松了口气,或许觉得拖着反而是折磨。”

傅玦眼瞳发沉,正要再说什么,却见远处的百姓们忽而爆出一声惊呼,齐齐看向了他们身后的宣武门。

监斩席上的众人也都回身看去,这一看,众人皆是神色微变。

只见宫门大开,灰蒙蒙地雨幕之中,竟走出了一抹艳丽夺目的身影。

“长公主?”郑怀兴面色微变,“她来做什么?”

走出宫门的,正是赵沅,她一袭广袖红裙加身,发髻高耸,妆容明艳,若忽略她眼底的凄楚之色,便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周长公主。

她孤身一人前来,宫门里无人追出,亦无人拦阻,一看便得了御令,刑台上秦瞻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低垂良久地脑袋忽然抬了起来,待看清来人,他枯井一般的眼瞳微缩,面上克制地露出一丝不忍之色。

赵沅提着宫裙,脚步匆忙,几乎是一路奔向了刑台,到了刑台之下,执刀的禁军下意识上前拦阻,赵沅下颌一扬,“陛下都不拦我,你敢拦我?”

禁军侍卫忙去看监斩席上的孙律,孙律摆了摆手,待禁军退开,赵沅不容置疑地上了刑台。

“瀚卿——”

她沉唤一声,几步至秦瞻身前蹲下,秦瞻从乱发之中看出去,正对上赵沅血丝满布地双眸,她面上施了厚厚的脂粉,饶是如此,也掩不住连日来备受煎熬的憔悴,她双手颤抖地从广袖中伸出,一点点将他额前的乱发拂了开。

“瀚卿,为何走到这一步?”

“你我夫妻一场,我求了陛下,来送你最后一程。”

秦瞻眼底的克制一丝丝碎裂,又去看她断掉的指甲,他眼底闪过一抹怜惜,忽然弯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在袖中摸索着什么。

远处监斩席上,傅玦看到了秦瞻肩上杂乱且长短不一的头发,他蹙眉道:“他被断发了?”

拱卫司折磨人的法子千变万化,孙律闻言却有些愕然,他看向韩越,韩越上前道:“不是我们做的,狱卒说,是他自己用牢房一角的瓦片割的,说他得知自己即将问斩之后,大抵了无生趣,在用自己的头发编什么东西——”

傅玦眉头顿皱,而此时,他看到秦瞻从袖中摸出一截用断发编成的流苏穗子,颤颤巍巍地放在了赵沅手中,他一个字也未说,可这刹那,赵沅却哽咽出声。

傅玦心底重重地一沉。

孙律望着刑台上生离死别之状,蹙眉道:“时辰快到了,去请长公主离开,即刻行刑——”

韩越应声走上刑台,“公主殿下,时辰到了,请您离开。”

赵沅握着那一截断发,眼眶绯红,泪光在眼底聚集,却望着秦瞻无论如何不愿起身,韩越有些无措,待去看孙律,孙律点了点头。

韩越面色一肃,道了声“得罪”,握住赵沅的臂弯便将她往下拉,赵沅纵然不愿,却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得不狠下心肠离开。

秦瞻看也不看赵沅,仍佝着背脊,这时,孙律将刑名牌子一扔,“忠信伯之子秦瞻,谋害谨亲王赵烨在先,栽赃长肃侯、安国大将军、永信侯三府谋反在后,又谋害齐氏与吕氏二女,更对大殿下谋杀未遂,数罪并罚,定斩刑。”

他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孙律掷地有声,将秦瞻所犯之罪说的清清楚楚,此令一下,刑台一角执刀的刽子手立刻上前来行刑,就在寒光簇闪的刀锋扬起的那刻,刑场外围的人群之中却忽然爆发出一声高喝。

“且慢——”

清亮的女子之声奋力呼喊,又见人群被拨开一道,一个纤瘦的碧青身影艰难地挤了出来,监斩席上的傅玦骤然扬眉。

来的是戚浔,她不仅来晚了,还要阻止行刑?!

禁军封锁刑场,戚浔刚走到近前便被拦下,她一脸焦急地看向监斩席方向,孙律还未开口,傅玦出声道:“放她进来!”

禁军退开,戚浔快步跑到监斩席前,语速极快地道:“指挥使,王爷,当年谋害谨亲王的不是驸马,定罪有误,不能草草将驸马问斩!”

戚浔之语犹如惊雷,孙律更是面露不快,圣旨已下,刑场齐备,眼看着驸马即将行刑,戚浔竟在此时出来阻止?

孙律冷声道:“你有何证据?事已至此,不斩便是违抗圣令!”

一旁的魏谦和宋怀瑾也惊震无比,宋怀瑾更是道:“戚浔,马上就要行刑了,你莫要胡闹!”

戚浔满眸焦急,这时孙律又问:“谋害赵烨的若非驸马,那又是谁?”

戚浔极快地扫了一眼四周,面对众人的逼视,面上顾忌之色十分明显,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直说之时,傅玦忽然站了起来,“驸马确不能斩!”

他的态度比戚浔所言更令人意外,外围人群里也轰然议论起来,便是刑台之上,始终未动的秦瞻都忍不住抬了头。

孙律见傅玦如此,只当他偏信戚浔,“你也拿圣令当儿戏不成?!”

“不是拿圣令当儿戏,而是他骗了所有人!”

傅玦匪夷所思地看着秦瞻,“他根本未得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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