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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凄凉,与谁说

小夭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苗莆给小夭喂了很多灵药,小夭依旧昏迷了一整夜。幸好颛顼一直留在军中,第二日傍晚才回来,那时,小夭已经苏醒,让苗莆帮她上了妆,颛顼又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来去匆匆,在小夭的刻意掩饰下,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小夭把灵药当水一样灌下去,可伤及了元气,不是说好就能好,整天都昏昏沉沉,她常常靠躺在廊下,望着庭院中的花怔怔发呆。颛顼以为她是因为丰隆的死想起了璟,也没多想,只嘱咐潇潇和苗莆陪着小夭,尽量多开解她。

休养了几日后,小夭才渐渐缓了过来,蓐收和句芒也押运着粮草赶到了,颛顼将一切交代清楚后,带着小夭返回神农山。

丰隆是赤水氏的族长、小祝融的儿子,他的死让颛顼要面对很棘手的局面。颛顼回到神农山后,立即和黄帝商量,如何处理丰隆的后事。

黄帝说:“凡事都是祸福相依,只要处理得好,祸也可以是福。丰隆的意外死亡,如果不考虑你感情上的难以接受,对整个国家而言,不见得是坏事。”

颛顼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明白了黄帝的意思。共工和中原氏族之间,总有若有若无的联系,两军僵持着没有什么,可真到生死决战那一日,只怕很多氏族都会有想法。可现在,共工竟然杀了丰隆,赤水氏和神农氏就绝对不能原谅共工,其他中原氏族自然会选择站在赤水氏和神农氏这一边。可以这么说,丰隆的死,将共工和中原的联系彻底斩断了。

颛顼对黄帝行礼:“谢谢爷爷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黄帝叹了口气:“你不是想不到,只是丰隆的死让你心乱了,看来你是真把丰隆当朋友。”

颛顼想起丰隆临死前说的话,心中滋味极其复杂。

黄帝说:“丰隆在时,馨悦不重要,你想怎么对她,我都不管。丰隆死了,你必须厚待馨悦,待会儿回了紫金宫,去看看她吧!”

“丰隆临去前说‘一生无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馨悦’,我已经承诺了他,保馨悦一世平安,紫金宫内所有妃嫔以她为尊。”

黄帝很意外,叹道:“丰隆这孩子也是个重情的,难怪他会贪功冒进,原来竟是为了馨悦。”

颛顼说:“看似丰隆是被相柳射杀,实际上,他是被神农馨悦逼死!如果不是丰隆,我真想……神农馨悦!”颛顼面无表情,语气十分平静,可自丰隆死后,一直压抑着的怒气终是迸发了出来,他的手紧握成拳,无声地砸了一下案,案上的茶碗变成了粉末。

黄帝淡淡道:“难道你就没有错吗?馨悦为什么会想杀小夭?如果她不杀小夭,何来她逼丰隆?你小时候,我就给过你选择,你选择的是舍私情、全大义!一直以来,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可在小夭的事上,你让我非常失望!”

自从禅位,黄帝对颛顼一直温和,第一次,他说出了重话。

颛顼看着黄帝,坦然地说:“我知道,我任性了,自私地先考虑了自己。自爹爹战死、娘亲自尽,我一直严苛地要求自己,从无一日、从无一事敢懈怠,此生此世,小夭是我唯一的自私任性,求爷爷成全!”

黄帝无声地叹息,他何尝不明白呢?黄帝神色缓和:“丰隆的死如果处理不好,会酿成大祸!你回紫金顶吧,记住,你是整个天下的君主,必须以整个天下的利益为先!”

颛顼默默地给黄帝行礼告退。

经过凤凰树下的秋千架时,颛顼回头看向小夭的屋子,晕黄的灯光透出,却不知道小夭在干什么。

苗莆碎步跑到颛顼面前,行礼说道:“小姐请陛下离开前去见见她,她有话和陛下说。”

颛顼露出笑意,快步走进了小夭的屋子。小夭靠窗而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为颛顼斟了一杯酒,小夭举起酒杯,缓缓倒在地上:“丰隆,请饮!”

颛顼也将酒倒在了地上。

小夭说:“出征前,丰隆拜求了我一件事,我救不了他,只能尽力完成他的拜求。”

颛顼蹙眉,不耐烦地说:“如果是想谈馨悦,我已经答应了丰隆。”

小夭叹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虽然答应了丰隆,心里却压根儿没原谅馨悦,甚至因为丰隆的死,越发憎恶馨悦。纵然你会信守承诺,但女人都很敏感,馨悦又尤其敏感多疑,肯定能感受到你真实的情绪。”

颛顼冷冷地说:“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会做到承诺。”

小夭说:“其实,馨悦和我有些像。因为父母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我被母亲遗弃在了玉山,她被父亲遗弃在了轩辕城,少时的不愉快经历让我们的心又冷又硬,必要时,都是狠毒无情的女子。馨悦倚靠着家族亲人,却又完全不相信家族亲人,她周围的男人,父亲、哥哥、祖父……都有更重要的责任和使命,她只能靠自己,所以她紧张、多疑、偏执、狠毒。我没有希望你能立即放下对馨悦的憎恶,只希望你每次见到她时,心怀一些怜悯,毕竟她不是生来就这样的。”

颛顼说:“小夭,她和你一点都不像!也许你们都有一副冷硬的心肠,可你因为经历过苦痛,所以珍惜每一点温暖,不管是师父、阿念,还是老木、苗莆、左耳,不管他们给予了你多少,你都珍惜、感激。馨悦却因为经历过苦痛,变得贪婪,一直不停地索取,不管别人给了多少,只要一点没顺她的意,她就全盘否定,觉得别人都辜负了她!小祝融和丰隆为她做的少吗?就算是我,她想要王后的权势和尊荣,难道我没有给她吗?她只把我看作交易,却妄想我能像对你一样对她?这世上,不止她受过罪、受过苦!”

小夭道:“我今日和你说这些,不仅仅是为了丰隆,更是为了你。丰隆死了,只有馨悦在王后的位置上好好地待着,别再闹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你才能放手去做事。既然辛苦地统一了天下,就应该给天下万民安居乐业的生活,否则你心难安!最难受的会是你!”

颛顼心里又是甜蜜,又是苦涩,默默看着小夭。

小夭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管是为了丰隆,还是为了你自己,都好好待馨悦。”

颛顼说:“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小夭道:“天色已晚,你赶紧回去吧,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颛顼离开后,小夭神思恍惚地呆呆坐着。苗莆问她要不要歇息,小夭挥挥手,示意别打扰她。

小夭用手指蘸了酒,在案上写下和涂山氏有恩怨利益,又握有实权的氏族和人名:防风氏、神农氏、赤水氏、鬼方氏、禺疆……小夭甚至把“相柳”的名字也写了下来。

防风氏——因为防风意映,他们肯定恨璟,璟若死了,有防风氏血脉的涂山瑱会继位,他们肯定乐见其成,但防风氏有能力和涂山氏对抗吗?

小夭保留了防风氏的名字。

神农氏——馨悦再恨她,也不会疯狂到想去杀璟,甚至可以说,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小夭顺利嫁给璟。小祝融要的是中原百姓安居乐业,璟活着才对他有利。

小夭想了好一会儿,把“神农氏”抹去。

赤水氏——因为丰隆,四世家的均衡格局被打破,赤水氏一家独大,璟若不在了,的确能让赤水氏变得更强大,但……小夭想起丰隆提起璟时的悲伤,出征前,丰隆和她告别时的爽朗笑声,抹去了赤水氏的名字。

鬼方氏……

最后,小夭的视线停在了相柳的名字上。

相柳——贼喊捉贼不是没有可能。防风意映隐居在清水镇,瞒得了天下人,却不可能瞒过相柳。杀了璟,看似相柳得不到任何直接的好处,却可以给颛顼带来很多麻烦,处理不好就会引发氏族纷争。相柳偏偏最近才揭露此事,如果小夭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以小夭冠绝天下的毒术,必定会有很多氏族的族长和长老莫名而死,一定会引发所有氏族的恐慌和猜忌,只要相柳善加利用,很有可能变成一场浩劫,让共工得益。

小夭用手指一遍遍描摹着相柳的名字,是你吗?是你吗?

苗莆好奇地看着案上留下的几个名字,不明白小夭为什么半夜都不肯睡,对着几个名字发呆。“小姐,你写他们的名字做什么?”

小夭笑了笑,将案上的名字抹去,苗莆却畏惧地打了个寒战。小夭的神情很像陛下对潇潇下旨时的神情,云淡风轻一句话,却是无数人的性命。

“左耳。”小夭叫。

左耳从窗户外翻了进来,小夭说:“你去刺杀防风氏的族长,但不要杀死他。刺杀他三次,看他能调集到多少高手保护自己,回来告诉我。”

左耳不说话,也不行动。

小夭说:“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离开小月顶半步。”

左耳道:“好!”转身就走。

苗莆满面担忧,都顾不上和小夭说一声,就追了出去:“喂,你等等,我给你准备点东西。记住啊,小姐不是要他的命,你不需要靠近,只需弄点动静出来,让他感受到有危险就可以了……”一会儿后,苗莆噘着嘴,一脸怒气地回来了。

小夭笑道:“别担心,左耳远比你想象得聪明厉害,只要别碰到……”小夭的笑意淡去,只要别碰到那个比他更厉害的同类,无论如何,左耳都能保住性命。

苗莆恨恨地说:“我才不担心他呢!谁会担心那个野蛮无礼、粗鲁愚笨的家伙?”

小夭忍不住摇摇头,女人,你的另一个名字应该叫口是心非。

经过大半年的仔细调查,小夭留下的几个名字被一一抹去,只剩下了“相柳”。

小夭昼思夜想,时不时会在案上、地上写下“相柳”二字,对着发呆。其实,能分析的都分析过了,现在心里翻涌的一句话不过是:是不是你做的?

苗莆很担心小夭,她完全不知道小夭到底在做什么,有时候小夭像被遗弃的孩子,非常迷惘悲伤;有时候她又像是出鞘的利剑,在冷酷地择人而噬。如果换成往常,陛下应该能发现小夭的异常,可是因为丰隆将军的意外死亡,陛下十分忙碌,每次来都心事重重,略微坐一下就走,偶尔待得时间长一点,却是和黄帝陛下商量事情。

潇潇像以往一样来问过她小夭的事,可苗莆不敢说,也不能说。她的主人只有小夭一人,未经小夭许可,说出的任何话都是背叛。苗莆只能奏报一切正常。

小夭歪靠在榻上,手却无意识地一直写着“相柳”。

苗莆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小姐,你每日都在写那个名字,有时候还念念有词,‘是你、不是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在思索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如果是他做的,我该如何去求证?”

苗莆终于理解了“是你、不是你”的意思,顺着小夭的话,问道:“如果不是他做的呢?”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就是另一个握有实权的人做的,可是不可能,所有人我都查过了,难道还有漏掉的?”小夭非常烦恼,用力拍自己的头。

苗莆忙拽住她:“小姐!小姐!”

小夭颓然地躺倒,看到左耳站在苗莆身后,也不知道他何时进来的,黑黢黢的眼睛,像野兽一般冷漠狡黠,专注地盯着小夭。

小夭问:“你想说什么?”

左耳说:“不是相柳!有一个权势很大的人,你漏掉了。”

还有她没想到,左耳却能想到的人?小夭不太相信,眨眨眼睛:“谁?”

“陛下。”

小夭猛地坐了起来,气指着左耳:“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左耳一脸迷惘,困惑地问:“我说错了?陛下没有权势吗?那是我理解错了权势的意思。”

左耳的样子让小夭没有办法生气,她耐心地解释道:“陛下很有权势,非常有权势,应该说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但你很清楚我在追查什么,陛下和……”小夭看了一眼苗莆,苗莆立即捂住耳朵,一溜烟地跑掉了,小夭说:“陛下和璟没有恩怨,更没有利益纠葛。”

左耳用没有丝毫起伏的音调,冷静地说:“他们有恩怨。”

小夭无奈,被气笑了:“你倒比我更了解他们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恩怨?”

“我懂!就是争夺更好的洞穴、更大的领地、更多的猎物。”

“好吧,类似于野兽的这种纠纷。你说,陛下怎么可能和璟去争夺这些?”

“每年春天,不为了洞穴、领地、猎物,还有一种争斗。只要雄兽看中同一只雌兽,也会决斗,越是强壮的雄兽,决斗越激烈。”

小夭反应了一瞬,才理解了左耳的话,火冒三丈:“你……你……”

左耳说:“陛下和璟都看中了你,如果谁都不放弃,他们只能决斗。”

小夭用力砸了下榻:“一派胡言!出去!”

左耳立即听话地离开了,小夭跳下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下:“真是胡说八道!人能和野兽一样吗?”小夭摇摇头,甩开了左耳说的话。

可是,不知不觉中,左耳说过的话留下了影响。每当小夭凝神思索如何查证璟的死因时,颛顼就会跳进她的脑海里。小夭被这种可怕的思绪吓住,立即屏息静气,告诉自己,不可能,绝不可能!但思想不受控制,总会时不时地想到颛顼和璟之间的一举一动,以前被她忽略的很多细节,都渐渐浮现。

丰隆临死时,颛顼亲口对丰隆说:“我这一生注定了没有朋友、没有知己,但我心底深处,一直视你为知己好友!就连我最珍爱的小夭,我也只愿意托付给你!”

小夭知道颛顼并不喜欢璟,她以为那是因为璟伤害过她,也以为是因为颛顼认为璟配不上她,至少颛顼一直认为丰隆远比璟优秀,更愿意接受她嫁给丰隆。可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颛顼对她的感情,再回看过去,很多事不再像当年她以为的那样。发现曾经的感受和事实不一致,小夭越发想弄清楚她到底忽略了多少事。到后来,小夭几乎整日躺在榻上,回忆过去。

当父王昭告天下,小夭不再是高辛王姬时,外祖父黄帝想赐她轩辕氏,让她真正地变成轩辕王姬,有这个天下最尊贵的氏,自然是最好的保护。颛顼却坚持赐小夭西陵氏,甚至为此第一次和黄帝起了争执……小夭当时只惦记着要和璟“门当户对”,压根儿没有深思颛顼为什么不肯让她成为轩辕王姬。

……

在阿念和颛顼成婚前一夜,颛顼怒气冲冲地来找她,不允许她参加他的婚礼。

小夭问:“你一次都没有高兴过吗?”

颛顼说:“没有。”

“我想你总会高兴一次的,迟早你会碰到一个喜欢的女子。”

“我也很想知道娶自己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感觉,我想感受一次真心的欢喜,我想在别人恭喜我时,开心地接受。”

“肯定会知道的。”

颛顼笑说:“我也是这么觉得,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我想我肯定会等到那一日。”

“嗯,肯定会等到。不过,真等到那一日,你可不许因为她就对阿念不好。”

颛顼温柔地看着小夭,只是笑,小夭用手指戳他:“你笑什么?”

颛顼笑着说:“只要我娶了她,这事我全听她的。”

“什么?”小夭用手指狠命地戳颛顼,“你……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什么叫全听她的?你可是一国之君啊!”

颛顼慢悠悠地说:“这可和骨气没关系,反正我若娶了她,一定凡事都顺着她,但凡惹她不高兴的事,我一定不会做。”

小夭连狠命戳都觉得不解气,改掐了:“那如果她看我不顺眼,万一她说我的坏话,你也听她的?”

颛顼笑得肩膀轻颤,小夭有点急了,掐着他说:“你回答我啊!”

颛顼一脸笑意地看着小夭,就是不回答。

小夭双手举在头两侧,大拇指一翘一翘,像螃蟹一般做出“掐、掐、掐”的威胁姿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说清楚,到那一日,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两个人都听行不行?”

“不行!”

“也许你们俩说的话都一样。”

“不一样的时候呢?”

颛顼说:“也许没有不一样的时候。”

……

傍晚,颛顼来小月顶,看到小夭又懒洋洋地躺在榻上。

他挑起珠帘,走到榻边坐下:“你怎么了?最近老是没有精神的样子,听爷爷说饭也不好好吃。”

小夭说:“我在回忆过去的事。”

颛顼温和地问:“又想起璟了?”

“也想起了很多你的事。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一起出海去玩,丰隆、意映、篌都在,那时馨悦还很骄傲活泼……也没觉得过了多久……可是……丰隆、意映、篌都已经死了,璟也离我而去。”

颛顼对苗莆吩咐:“去拿些酒。”

颛顼斟了两杯酒,小夭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晃晃空酒杯,忽而一笑,神情十分温柔:“我知道,在你眼中,丰隆比璟好了太多,你一直瞧不上璟,觉得璟目光短浅,只想着为涂山氏赚钱,行事又优柔寡断,连篌和意映都摆不平。”

颛顼想起了丰隆临死前在他耳畔的喃喃低语,只觉胸中憋闷难言,将酒狠狠地一口灌下,没有否认小夭的话:“我的确曾经这么想!”

小夭说:“你们都只看到我救了璟,璟就赖上了我,可是实际上,是璟救了我。”

颛顼愕然地看着小夭。

小夭说:“离开玉山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之后碰到的那些事,我给你提过,却从没仔细讲过,不是因为我忘记了,而是那几十年的日子只有屈辱痛苦,我根本难以启齿。被九尾狐妖关在笼子里打骂折磨时,被他逼着吃下难以想象的恶心东西时,我活得连畜生都不如,我恨所有能恨的人,恨他们抛弃了我,让我经历这噩梦般的一切。我是熬过来了,但心已经伤痕累累!我刚遇见璟时,他比最肮脏的乞丐都肮脏,本来只是一念间的随手相救,并不在乎他的生死。可当我发现他身上的伤时,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突然萌生了强烈的渴望,渴望他活下去!似乎只要他能克服一切阴影,好好地活着,我就能看到自己痊愈的希望。我自己经历过那一切,我很清楚,被那么残忍地折磨羞辱后,变得偏激、冷漠、多疑,很容易,想要依旧温和善良、信任他人,却非常非常难!但璟做到了!他让我明白,不管别人怎么对我们,我们都可以选择让自己的心依旧柔软美好。哥哥,你觉得他处置篌时优柔寡断,可你告诉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突然背叛了你、伤害了你,你能痛快地杀了我吗?”

颛顼斩钉截铁地说:“你根本不可能背叛我,更不可能做伤害我的事!”

“璟对篌何尝不是这样的信念呢?篌是璟信任敬爱的大哥,在篌做出那些事之前,璟就如你今日一样,坚信篌不可能伤害他。我本来以为,璟经历了篌的背叛和伤害,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冷漠多疑、心狠手辣一些,就如你和我的改变,但是他没有!哥哥,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另外一种坚强吗?看似和我们不同,但璟只是以自己选择的方式去打败他所遇见的苦难。”

颛顼沉默不语,如果是以前,他纵然嘴里不说,心里也不会认同,但现在他不确信了人。一个对天下大势分析得那么精准的人,一个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难道会不明白如何去复仇吗?

小夭说:“璟清楚地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告诉他‘我不会付出,也不会相信’,他对我说‘他会先付出,他会先相信’,说这句话时,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说老实话,我虽然感动,也只是感动了一瞬,因为我压根儿不相信!在我看来,做得了一时,做不了一世!何况人心善变,今日真,不代表明日真!哥哥,你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还能说出‘先付出、先相信’的话吗?还愿意去这么做吗?”

颛顼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

小夭说:“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做不到!璟一直在努力接近我,但我从来没有真正信任他,可以说,时时刻刻,我都做好了抽身而退的准备!虽然我从来没说过,但我想璟一直都明白。哥哥,也许在你眼中,我什么都好,可实际上,和这样的我在一起,非常累!”

颛顼淡淡地说:“他也许是为你付出很多,可我看到的是,他为了防风意映,把你伤到呕血。”

小夭叹气:“是啊!璟的确有做错的地方,可我何尝没有错呢?明明我可以和他一起处理好这事,可我偏偏什么都不做,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等着璟向我证明。那时我还不懂,相恋可以只有一方的付出,相守却一定要两个人共同努力!我们犯了错,所以我们承受惩罚。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去喜欢一个人,犯点错很正常,只不过我们的错被防风意映和涂山篌利用了而已。”

颛顼一直不敢去深思丰隆临死前说的话,可那些话一直萦绕在他心间,灼烧着他。此刻,压抑在心中的所有情绪突然失控了,他不耐烦地说:“就算璟千好万好,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不管怎么样,璟已经死了!”

“砰”一声,小夭竟然将手中的琉璃酒杯捏碎,碎片扎入了手掌。

颛顼忙拉过她的手,一边清理琉璃碎片,一边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本来是看你不高兴,想陪你喝点酒,让你高兴一点,我却……算了,不提了,不管你想说什么,都慢慢说吧,我会仔细听着!”颛顼低着头,把碎琉璃一点点挑干净,挑完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帮小夭上药。其实,这不过是普通的伤口,颛顼却慎重得像是小夭的手掌要断了。

小夭怔怔地看着颛顼,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左耳说:“雄兽只要看中同一只雌兽,也会决斗,越是强壮的雄兽,决斗越激烈。”

凤凰林内,颛顼将凤凰花插到小夭鬓边,问道:“如果我找到了她,是不是应该牢牢抓住,再不放开?”

“当然!”小夭肯定地说:“一旦遇见,一定要牢牢抓住。”

左耳说:“陛下和璟都看中了你,如果谁都不放弃,他们只能决斗。”

相柳笑笑,云淡风轻地说:“涂山璟的死,看似是兄弟相争,实际背后另有人要涂山璟死,如果没有此人的安排,涂山篌根本不可能靠近涂山璟。”

……

小夭的泪珠犹如断线的珍珠,簌簌坠在颛顼手上,颛顼抬起头,焦急地问:“怎么了?很疼吗?”

小夭一言不发,只是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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