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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伸手,林瑜会意地将她抱起,小姑娘歪着头打量他玉白的侧脸,认真道:“哪里都好看呀!”
贾敏摇头,与林如海笑道:“该给黛玉启蒙了,连夸赞的话都不会说,一个劲的就好看好看的。”
林如海犹豫一下,道:“她还小呢!”叫名四岁,其实也才过了三个春秋。
“不小了。”贾敏慈爱地看着搂着瑜哥儿的脖子,不知瑜哥儿说了什么,她的小脸笑得开怀,在小儿夭折之后,也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开心。她的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福分再有个亲生的儿子。如论如何,该教的都得先教起来。女人这一辈子啊,靠天靠地靠夫婿,终究还得自己立得住。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倒也打发了路上的无趣。
黛玉还是第一次看见乡下的景致,新奇的很,拉着林瑜问这问那的。林瑜也不嫌小姑娘好奇得慌,一一耐心的回答。林如海和贾敏见她年纪还小,兼之又将要启蒙上学,便也随她去了。
林瑜又怎会看不出夫妇两个一开始的顾忌,笑着安慰道:“这里已经进了庄子的范围了,庄上都是知进退的人,不碍的。”
说是一个庄子,其实已经接近于一个小村庄了,地方着实不小。一样米养百样人,一开始庄里自然不是没有闲汉这样的人的,只不过现在都没有了而已。林瑜眼神柔和地抱着小黛玉下了马车,心道。
贾敏自带着女儿,在白术的引领下进内院安置,林瑜便带着林如海在庄上四处走走看看。
如今的庄上本该是农闲的时候,年节将至,家家户户本该屯足了猫冬才对。林如海却看到了一番在别的村庄里绝对看不到的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庄上不养闲人。”林瑜看出了林如海的疑惑,解释道,“也算是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庄子上农活只是一部分,解放生产力这种事情对林瑜并不是很难,科学种植的书籍他应有尽有。但是,林瑜对于这里的期待不仅仅如此。
这个时代,佃户和主家的关系并不仅仅是租种土地,虽然比不上唐时那样完全的人身依附,但是在本朝不限蓄奴的风气下,佃户的处境也糟糕了很多。林瑜还不至于无情到想办法将这些律法上还算得上是平民的百姓,一个个变成贱户,日后便是一代代的家生子。看上去像是关系更加亲近了,如今也有一部分勋贵,比起外头雇佣的,更加相信这种一代代传下的家生子。不过,效果如何,只看贾府败落后的赖家就知道了。
“土地是根,借此将这些人扎根在这个庄子上。”林瑜一边说,一边带着林如海看了看几家庄户人家,“如今这里家家户户都有养猪羊,比起我刚接手的时候已经好过了许多。”
“那么多的肉怎么消耗?”林如海想起林松一家,心里叹一声家风不正,便不再想起,只是好奇地问道。
“家里有酒楼,正好用上。”林瑜叫人养这些牲畜的目的并不只是为此,更多是要提取油脂来制皂。只是现在与这个堂叔还不至于说这些,否则便有交浅言深之嫌——常年的书信交流到底比不上累月的相处,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里倒是一个世外桃源。”林如海满意地看着井然有序的景象,看样子这里很符合他一个文人对于田园之乐的向往。也是,这里人人衣着整洁,精神饱满,看见他们便自动停下来行礼。礼仪虽然疏松,但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见都是生活得好了才有这般的讲究。
“桃源?若无规矩,哪来的方圆。”林瑜叹了一句,心道,日子好过了,这是不假。只是哪里都有想要不劳而获、还改不了好的人,对于这些人所采用的手段,就有点不足为外人道了。
当然,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天凉王破,林瑜还不至于到如此看轻人命的程度。
“规矩?听着倒像是法家的声气。”林如海看一眼身边的堂侄,意味深长地道。
一听这句,林瑜摇头笑道:“如今,还哪来的法家呢?”他的本意,也不是什么法家。林瑜知道自己这个堂叔一时会错了意,也没有急着解释。
“也对,自汉武之后,再无杂学。”顿了一下,林如海笑道。
素服鸦发,玉面星眸,端得是灵秀非常,任凭外界红尘攘攘,也不及此时室内一袭茶香。这非凡之家出非凡的人品,实在是羡慕不来,贾雨村结果林瑜双手递来的清茶一盏,闻着鼻端袅袅茶香,想起自己科举中第诗书传家的壮志,一时翻滚的内心稍稍安静了一些。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有一日屡试不第,如这个小学生一般独守一方清净,不也自在?
瓷杯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醉仙楼到了,先生。”林瑜说。
他可不知道因为自己抱着好奇的心态留下的启蒙先生在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和红楼一书的蝇营狗苟只为起复截然不同的念头,或许知道也不会在意。
所谓贾雨村眼中的一方清净,又何尝不是他算计来的呢?就算是还停留在现代思维的林瑜,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想安安心心地当个宅男没有一定的权势支持根本做不到。
独守一方清净?还是先老老实实地去考科举吧!
醉仙楼这时候正热闹着,虽然不是饭点,但是因为楼里前段时间开始卖的一种名为鸡蛋糕的新式糕点,聚齐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妇人专等着买了好回去。这年尾了,人格外多了一些,都想着一年了给自家媳妇小子甜甜嘴。就算是醉仙楼比平日里多蒸了一炉,但还是供不应求。
人多了,自然就乱。
掌柜的在前头给没买到的大家伙赔罪,这也是常例,自醉仙楼里开始卖这样糕点以来,常常僧多粥少,大家习惯了之后,咕哝两声也就散了,待明日再来。
只不过,今日偏偏不一样一些。
醉仙楼原本就是林母的嫁妆,后来名义上被张家给抬了回去,但是这些年来还是林瑜自己管着。是以,林瑜一来,就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二楼的雅间。他无意在贾雨村面前隐瞒这种特殊,醉仙楼是姑苏最大的酒楼,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这里和张林二家的渊源,刻意隐瞒反而惹人怀疑,徒惹笑话。
恭敬地请了先生先点,林瑜只说自己还是老样子,添上新做的糕点。本就不是用饭的时候,贾雨村秉持着君子克俭的规矩也只稍稍叫了两样。
见穿着灰色短衣的小二恭敬地束手退下,贾雨村这才满意地点头,道:“这里的规矩倒好。”
林瑜轻笑一声,心道花了不小功夫调|教出来的,可不得好么,否则岂不是白费他的功夫。正要开口回答,却正好听到楼下拔高了的声音,显然是闹起来了。
他止了口,伸手推开雅间的窗扇,留下一个微微的缝隙,静静地观察着楼下发生的事。
“小爷我的鸟就爱这口怎么了,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开门做生意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高高的嗓门配着男子变声时期的公鸭嗓,格外的刺耳难听。林瑜一瞅,优秀的记忆力将此人面貌从脑海的角落中挖了出来,那不正是他那好二叔爷家的孙子,人称琪哥儿的么。他想着,眼睛一弯,有意思。
掌柜的不卑不亢地拒绝显然没什么用,有些人大约天生就听不懂什么叫做拒绝,或者说,他还没达到这一场的目的。
外头渐渐聚起一帮子看热闹的闲汉,倒是一开始因着买不到糕而不满的人看这架势,各个机灵地转身溜了。林瑜不由得一叹,这年头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啊,不可小觑。
那琪哥儿并不在意,仗着身边围了五六个家丁,格外嚣张地指着人的鼻子道:“你做不得住,总有做得主的人。”他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道,“正巧,家里人瞧见我那好弟弟来着这里,我亲与他说,要多少糕不能?便是要那糕的方子,只怕也得手捧着交与我家!”
边上的闲汉一听,更加得劲的起哄起来。琪哥儿听着边上热热闹闹地应和声,仰着头更加得意洋洋起来。
楼上的林瑜一听,不由得一笑,不过他暂时也没有和这种人面对面的打算,只好对着贾雨村歉意道:“搅了先生的兴致了,先生是与我一同回去,还是换个雅间?”
贾雨村摇摇头,道:“兴致已经尽,还是回去看两页书自在。”那种豪门的公子的做派,实在让人厌恶非常,这时候哪怕珍馐在前,他怕也是吃不下的。
林瑜点点头,轻轻拨了拨窗边的摇绳,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二便走进来,引了两人从雅间的另一侧小门走,悄无声息地离了酒楼。
贾雨村坐在马车里,微微掀起一丝缝儿回头看去。那琪哥儿还在大门口胡搅蛮缠,倒是那掌柜的笑眯眯,却滴水不漏地将人挡在了外边。他沉吟一下,问道:“那可是你那二叔爷家的小子?”贾雨村是听好友李先生讲过林族里三年前那一场财产争夺,想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那一家的小子才会这般嚣张无礼。
“正是,他是我那二叔爷小儿子家的,先生看此人如何呢?”林瑜放下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致地问道。
贾雨村摇摇头,他的父母早亡,也经历过这般族里的欺压,怎么会对那种人有好印象,直言道:“蠢物一个。”
林瑜笑得大眼微眯,道:“可不是,家学渊源啊!”
贾雨村被自己这年幼的学生那不动声色的刻薄给唬了一跳,端着茶杯想了想倒是觉得无甚意外,毕竟能铁了心将家治理得那样服服帖帖,怎么又会是心软好欺之人。一时心里倒是觉得和这个学生亲近了一些,语重心长道:“这话可不能让人听见,若是那家污你一个口上无德,少不得是一个麻烦。”
林瑜歪着脑袋看看自己凭着兴趣挑得启蒙老师,乖巧道:“谢老师指点。”又问,“是影响科举考试吗?”
贾雨村点头又摇头,笑道:“哪那么容易影响考试了?不过是世人多庸碌,愚者谗言,为这个伤了己身,实在不智罢了。”说着,兴致来了,便细细地和他讲起了本朝科举制度。
本朝科举正经分乡试、会试、殿试,不过乡试之下另有童生试。童生试还分三次,县试、府试、院试。过了县试与府试便是童生,再过了院试,就是正经的秀才了。
如林瑜,他只需要有一名廪生和四名邻人作保,便可在本县参加县试,县试由当地知县主持。是以贾雨村才提醒自己这个学生略注意莫被那家人家寻了麻烦去,林族毕竟算得上当地望族。若是那一家豁出脸面来,跑去知县那边如此这般一番,实在没什么好处。
就算张家与林瑜撑腰又如何,少不得在老父母那边的印象已经坏了。原是案首的,没了案首,原是中的,变成没中,可不都在老父母的手里。
林瑜眼珠一转便明白了这先生所虑何事,少不得谢过贾雨村的提点。
不过,他却没有告诉他这个便宜老师,那就是他可从来没有准备在解决这家人、不、解决整个林族之前去参加科举考试。
而今年,也不过是他留给那一家人最后一个好年罢了。
回到外书房,林瑜召来林老管家,吩咐道:“让大厨房里蒸个几笼的鸡蛋糕,给二叔爷家送去,就说我的话,给琪堂哥喂鸟玩儿。”
林老管家已经从跟车的子丑那里听过刚才在醉仙楼发生的事,也不质疑这是不是暴露了自家有鸡蛋糕方子这一事,赶忙应了,又听林瑜问道:“那边的饭庄生意如何?”
他问的便是原林家的,如今被他那二叔爷把着的两家饭庄。
“一日不如一日。”林老管家从不忘林瑜的吩咐,即使他平日里不问也一直使人关注着那两个饭庄的动静。如今林瑜问起了,便胸有成竹地回道,“原本那两家菜式一般、糕点最好,如今有物美价廉的鸡蛋糕挤兑着,生意清淡了许多。”
林瑜点点头,他一向对菜谱没什么兴趣,不过是适逢其会,拿出来打击人倒好,如今可不是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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