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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一部分是按着现在的样式,外边则是按着林瑜的要求,建了一所浴房。浴房外用古法中椒和泥涂壁——椒房除了代指后妃之外,在如今也有温室之意——内设火墙,分前后二室。前室用于烧水,后室密封。墙壁中铺设瓦管,前世的水便从瓦管引入后室,正好又提升了室内的温度。
林瑜倒是想用铜管呢,只是如今的铜不至于如宋时产生铜荒,但是这些年铜价略有上升,可见已经开始短缺,只是一时还不很明显。
大约顶不了几年时间就要出现问题,林瑜暗暗将这突然想起的这一点记在心中。
校场张忠已经等着了,他未卸甲之前弓箭最好,林瑜正好把他调来教导自己射击之术。至于射之后的御,张大舅已经开始寻摸起良种小马,暂时急不来。
京墨原本还乖乖地叫林瑜拉着,一来到校场,看见那些个挂着的小弓小箭,再瞅瞅对面墙上挂着的草靶,就按耐不住了。他也不敢挣脱,只回头期待地看林瑜。
爷爷说过,大爷比自己还小一岁。除了要恭敬着外,也须得当做弟弟一样照顾着。不过,弟弟的话,都是长这么好看的吗?
林瑜看他那狗狗一样水汪汪充满期待的眼睛,无奈地摇摇头,松了手叫他先玩去。
张忠眼力最好,要不然也习不得弓箭。他一看欢呼着跑去摸新制的牛角弓的,不就是之前跟着他押送年货去林族族长那的林老管家的小孙孙,先对慢悠悠的踱过来的林瑜抱拳一礼后,方笑道:“我原对林叔说,这过耳不忘的人才白放着可惜了,如今可不就应了这话。”
林瑜摇头,道:“跳脱了些,还得好好调|教。”又问,“如今我二叔爷那边是谁盯着?”
“黄石带着地支俩小子盯着,再稳妥不过了。”张忠回道,似乎没觉得黄石没说具体叫他知道是哪两个小子有什么奇怪的。原是年初时林瑜那边就交代过,日后张忠领起教导他武学之职,便只管着天干一队。地支由黄石单领着,直接对林瑜负责。
林瑜本身对黄石另有要求,但也不至于为此向张忠解释。再者,他更清楚张忠这个老实且义气的,向黄石道恭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嫉妒之心。
另给张忠武学师傅一职,除了林瑜现在的确需要之外,也是出于安稳人心的考虑。张忠此人忠厚、又时常照顾下属,讲声望黄石比不得他。天干地支两队分流是林瑜一开始设立时就想好的,如今适逢其会,黄石比起张忠来更适合去做一些不在台面上的事,自然乘此机会先分开。
至于现在的地支还担不起林瑜心中职责却不要紧,横竖暂时没什么大事。真正的地支,人手还要靠黄石自己一点点寻摸出来,到时候规矩一立,才算成型。
如今这般,连个胚子且还算不上。
进校场第一天,不过扎了马步,用张忠的话说,先松活松活筋骨,日后再讲其他。
结果,这校场还没呆上一个时辰呢,一个小子就匆匆地走过来,张忠看他那形容声色不比往日,又见林瑜目不斜视,便是那小书童京墨也苦兮兮地不敢乱动,便道走开个一时半刻也无妨。
再者,林家的规矩,不是自己负责的地方,不可擅闯。那小子虽是领了命来的,哪里敢进校场呢,见着自家队长,忙杀鸡抹脖的使眼色。
张忠走过去,照着脑袋就是一巴掌,道:“站直了说话,上蹿下跳的,做什么呢!”
那小子嘿嘿一笑,道:“好事儿啊,那边那一家让人给告了。”说着他摸了摸才长出些青色的下巴,啧啧道,“开衙第一天,知县怕是给气坏了,这一年的好兆头就这么飞咯!”
“行了,我知道了。”张忠心里这么一算,便知大概是黄石那边提前发动了,也不管这小子忙忙地折身王子佳大爷那边走去。
如此这般一讲,林瑜无动于衷地听了,然后问道:“还需站多久?”
张忠下意识地看看室内的座钟,道:“第一次时间不宜太长,再有五分钟便罢。”林瑜自来喜爱定时定点,是以林家的仆下都习惯了分钟的算法,倒比以前要好使一些。
“那便五分钟后再说。”他微阖了眼,点滴的汗水自白玉般的额头上滑下。
蒋县丞忙道:“这样的一个糊涂人有什么要紧,可偏偏她拉扯了林家、张家,老爷您且听我一言。”便将三年前那一桩财货纠纷细细地说与田知县听。
田知县听了,讶道:“听着那白氏在金陵过得好好的,怎的竟回了金陵,还自己上衙门出首?”如今三年都已经过去了,若真是良心受不得谴责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想着他问道,“怕是另有隐情罢?”
“正是如此。”蒋县丞将手里的状纸递与田知县看,道,“她原是来寻自己大儿的,不知怎的,竟在那林松一家的长随身上看到了她给大儿做的荷包。悄悄地打听了,才知道她大儿已经叫他家给弄死了,自觉再无倚靠,才来报的官,叫那一家赔命。”
“只怕是灭了口。”田知县仔细看过手里的状纸,上面条理分明地叙述了三年前因着大儿的赌债,林家谁人找的她,一共与了多少银钱,前头给了多少,事成后又给了多少。然后她做了怎样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大儿因此亡故,已得报应云云。下面有个鲜红的手指印,是白氏的,边上是写状纸的秀才名字。
田知县看了,因叹道:“果真报应。”又想这秀才倒是写得好状纸,兼之字迹文秀,倒可见上一见,这是后话。
“可不是,当时只道林家小儿命苦,怎知里头竟还有这样的曲折呢?”蒋县丞叹息道。
“此等丧天良的人家还留他们格外逍遥不成?”田知县收了状纸,即可遣人就要拿人去。
蒋县丞忙拦了道:“老爷有所不知,这林家原是本地望族,只是先林润之去后,族里便拿不出什么中用的。如今那一家倒有一个举人知县顶着门脸。”
田知县一听,也不等他说下去,嗤笑道:“如今举人何其多,也能做起知县来了?”他自己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如今也不过着知县上熬着罢,如何看得起林滂这种歪门邪道的。
“老爷何其英明,那个小小的举人又有什么脸面可言呢。”蒋县丞自悔不该说什么举人知县,戳了田知县的肺管子,岂有好处?忙忙地道,“不过这林族有一项不一样,他家出过一任侯爵,如今那一家虽分了宗,到底看着他家的面子上吧?”
田知县听见这么一声,顿了一下,心里盘算一回,道:“可是圣上隆恩,格外多袭了一代爵。后无爵可袭却从科举晋身,得了探花之位,如今正做着兰台寺大夫的那位?”
“可不是他。”蒋县丞腰更弯了一些,道,“虽说是分宗出去了,但这到底不好看,您看……”
田知县抚了抚短须,思忖道,这族里出了杀人夺财的大事,面子上是不大好过得去。不过,这到底分宗了,京城林家是不是关心还两说。
便道:“那你说的张家,又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蒋县丞年纪大了,在上头使了劲,就在自己家乡姑苏这边辗转任着这种芝麻小官,对于乡里乡外的事情倒是门清。他原也不大在意这案子怎么判,不过是想着林松一家倒是识趣,如今还他们些许香火情。
这田知县秉性为人不敢说十分刚直,也有九分强硬,若是落在他手里,少不得死伤流放。若是能在林族里自己解决,许是能挣得全家老小的命。
田知县一听,便笑道:“原来就是这个张家。”这张大舅还是和他同一个客栈中的举人,去年他才来,也多得他襄助才在本地站稳了脚跟,未叫那些敲骨吸髓的胥吏给欺瞒了去。
“只怕他还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般隐情。”说着,立时就写了帖子,使唤门子给张家送去。
蒋县丞看着那门子脚不点地地走了,心道那家人家是救不得了,便不在说话。告退了,上前头先将那白氏扣押,也不管她如何叫喊。
那帮衙役胥吏最是会看人眼色不过,见蒋县丞微微冲他们摇头,便知事不成。就像是蒋县丞之前想的,不过一份香火情罢了,谁还真能管谁那么多?
倒是有一个姓林的典史,与林氏一族说不得五百年前是一家。此人最是贪婪不过,下了衙思来想去总舍不得这一口现成的肥肉。他倒不是想着那一家能脱罪,只不过,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他这先头一报信,还用愁后头他们不自动送钱上门?
官司打完了,家财也好了个精光,他正好吃饱,过个肥年。
因此打定了主意,脚下一拐,向着林松家走去。不料,刚到门口呢,就看见自己的同僚正摆着一张担忧的脸叫林治从正门给送了出来。见他来了,少不得递过去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脚不点地地快步走了,生怕叫更多人瞧见的样子。
林治见状,本就青黑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一些。
林典史暗骂一声那人倒是见机快,见林治迎上来,便故作关切道:“都知道了吧,哎,好生准备着吧!”说着,便摇头假意要走。
林治一听准备两字,又怎会放他离开,忙死死拉住了,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赔着小心,这林典史方半推半就地进了门。谈了半晌,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这才揣着怀里的银子悄悄地从后门走了。
要是再遇上一个半个同僚的,面上须不好看。
“什么时候那烂赌鬼死在这府里了,我们竟不知道。”林治只差没咬碎一口牙,只是想不通。
林松耷拉着眼皮哼道:“你还有什么知道的。”心道,如今再把那个漏了破绽的长随打死也不中用。他摩挲着手腕上挂着的一串佛珠,见自己的老仆低眉顺眼地进来了,问道,“怎么样,他知道什么不成?”
老仆摇摇头,沙哑着声音道:“只说是娼门小娘子给绣了这个,老奴打听遍了,再找不到什么暗门子。那边上也都是正经人家,没什么有用的消息。”说完,便垂着手,像个木头一样站回林松的背后。
“这可怎么说。”林滂虽做过知县官,但他向来眼高手低。那一等只手遮天的胥吏可巴不得呢,只管叫他安坐,伺候得他镇日里风花雪月,还自觉做了个“垂拱而治”的老父母。
如今事发,他先慌了,心里不由得埋怨自己父亲,又巴巴地等他出个主意。见父亲弟弟都不吱声,便抱着侥幸心理道:“许是等吏部的公文下来就好了。”若是有幸,这一次升个一官半职的,比起本地的知县便要高一些,那知县还敢为难自己不成?
“等吏部公文到了,局面自然得解。”只怕他们一家等不到这一天,这最后一句林松却不好直白地说出来。想了想,自己大儿到底做过一任知县,即便卸了职也算得半个官身,先试探试探也好,便吩咐他,“你先去写一个帖子,邀田知县吃酒,且看是个什么说法。”
见林滂领命去了,林治便叫小儿也退下。
“风雨欲来啊!”林松叹了口气,脊背有伛偻了一些,对着身边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仆道,“要是这一关过了,我林家少不得就慢慢起来了。可这要是过不去……”他又叹了口气,过不去可怎么说呢,他为了这个林家,谋划了两代人,总是能过去的,也必须得过去。
“若田知县接了大老爷的帖子,那便无事了。”老仆张口,慢慢地道。
林松缓缓地摇摇头,不抱希望道:“田知县不会接的。”衙门里那些都是一群最会见风使舵的,若今日之事能破费些许就过去的话,哪里会来这么多的衙役胥吏。只会是田知县或蒋县丞派了人来,那便是有商量的余地。如今这般,不过是那帮子人打量着吃人血馒头罢了。
想着,他又轻声叹道:“他是不会接的。”
林松慢慢地、慢慢地坐下去,将手腕上的佛珠拿下来一粒粒拨着,数了一圈又一圈,方道:“这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不一样。进士与举人不一样,读书的与不读书的又是两样,你说是不是。”老仆数十年如一日地站在他的身后沉默着,并不接话,也不需要他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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