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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玻璃窗嗡的一声响,礼堂炸了锅,这会儿不仅是女生在喊了,男生也激动起来。
感动他们的未必是他的表白,而是他表白的方式。正是雄性激素分泌最旺盛的年纪,表达感动的方式当然是起哄。一堆男生踩在凳子上伸出大拇指,粗着脖子狂喊:牛B!
更惊喜的还在后面,女生接过了玫瑰花,又蜻蜓点水般地在他腮边啄下一个吻。少女的虚荣心不过一只暖水瓶,轻易就可以灌满,他却舞着高压水枪,轰隆隆地开来了一辆消防车……
可惜,这个女生不是小师姐。小师姐坐在这个女生正后方的一排。
当男生跳下舞台迎面走来时,小师姐的心像根橡皮筋,猛地被揪了起来,抻抻抻……抻到尽头。黄玫瑰变成红玫瑰的那一刻,又啪的一声狠狠回弹!
你是为了她才考到这个学校来的。真巧。我是为了你才考到这个学校来的。
……
几句话就能说明白这个发生过不知多少万遍的故事:小师姐喜欢他,喜欢了整个高中时代。
为什么喜欢?对于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小师姐是全校最晚填高考志愿的学生,为了获悉他的志愿,17岁的女生绞尽脑汁找同学套话,笨拙地找老师打探,然后再在高考后的整个暑假里度日如年。
他却几乎不知道她的存在。很多人都会忽略她的存在。
小师姐是自幼被抱养到这城市的私生子,和寄养家庭的关系一直淡淡的。她是客人,不是家人。缺爱,却和所有人都亲密不起来,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去当一个客气的隐身人。
包括在他面前。包括迎新晚会上,玫瑰出现的那一刻。
按理说这个平凡的故事该结束了。连出场都没有,不过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但隐身人小师姐莫名其妙地把这个故事多延续了四年。
接下来的大学四年,小师姐不曾间断这场暗恋。他不会知道,四年里,小师姐默默陪伴他的时间,比他的女朋友还要多。他的课程表,她记得比他自己还要清楚。她选了所有他会出现的选修课,每逢他回头,她就低头,不论是阶梯教室,还是餐厅。
她慢慢养成了和他一样的口味,他吃什么菜,她也打什么菜。做到这点不难,她每天掐着钟点赶去食堂,排在他身后五六个人的位置,稍微侧一下脖子,什么都看得到。
小师姐留起了厚厚的齐刘海,长得几乎盖住眼睛……这样好,没人能发现她在看什么。
隔着齐刘海,她看着他和女友在操场上散步,看见他们躲进楼宇的阴影里打啵。她远远地坐在操场另一端,耳朵里插着MP3,一整张专辑放完了,人家却还没啵完,久久不见他们出来……
小师姐幻想着陪他躲进楼宇阴影里的是自己。
……他会轻轻含住我的耳垂吗?他会轻轻地咬我的嘴唇吗?他还会做些什么……风穿过空旷的操场,乱了发梢,又捎来他们零碎的嬉笑声,她听到那个女生低声喊:你怎么这么坏……你讨厌……她把耳机的音量加大,再加大,盖住远处的声响,压住自己的心慌。
她关注着他的博客、校内网、QQ空间,从未留过言,每天都看。每天都看的还有星座运程,只看他的。像个最职业的心理分析师,她一字一句地揣摩他每天的状态。他心情好,她跟着恬然;他心情不好,她一整天心头都是阴霾。她下载他每一张照片,专属的文件夹,隐藏属性,D盘里加密上锁。从未和他交谈过,她却比其他人了解他更多。
暑期,他去比萨店打工,小师姐也悄悄地去应聘。在必胜客打工需要健康证,体检时医生给她抽血,她瞅一眼暗红的血液,一头晕了过去。
哦,原来我晕血。
她坐在化验室前的长椅上,揉着胳膊上肿起的针眼,想象着他来抽血时的模样。
他胳膊上毛毛那么长,针眼儿一定看不到。她想象着自己是大夫,戴着小口罩擎着大针管给他抽血。换了我,一定狠不下心,下不去手,多疼哦。她想着想着,忍不住托着腮微笑。唉,他胳膊上怎么那么多毛毛哦。
必胜客的工白打了。小师姐被安排在后厨,不像他,形象好,一直在前厅。工时安排不同,下班时她再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也顶多看见一个远远的黑点。能身处同一个空间已经足够了,她不抱怨。有时她在后厨忙碌,想起近在咫尺只有一墙之隔的他,胸中满满的温馨感……恍惚间,仿佛已和他居家过了半辈子了。
大学里再普通的女生也有人追,不是没有男生向小师姐示好。偶尔拗不过某个男生,一起去吃了顿饭,她如坐针毡般不安,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于是每每中途尿遁。没办法,心里早就塞满了,怎么可能再装下其他?时间久了,也就没人追她了,男生认为她傲,女生疑心她是“拉拉”。
大学里最后一次被人示好,是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里。
……都说你不喜欢小男生,那看来是喜欢成熟男性喽……微醺的中年男人对她动手动脚,爪子搭在她柔软的胸上,她奋力推开那张遍布胡楂的脸,煞白着嘴唇冲出门去。等停下脚步时,鬼使神差地,已站在男生宿舍楼前。
小师姐仰望着三楼左侧那扇窗户,哽咽着,绞着自己的手指。她幻想着他帮她出气,带着她一起去复仇,结实的拳头砸飞那张龌龊的脸,又用力地把她揽入怀里……其实哪里用得着他对她这么好,天大的委屈只要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就够了……可是他几乎都不知道她的存在。那就让他的身影在窗前出现一次吧,此时此刻能看他一眼,也就没那么难受没那么委屈了。她在男生宿舍楼下徘徊良久,湿了的眼眶慢慢风干,到底没能看到他。
他那个时候已经换了第三任女朋友,一个比一个靓丽。偶尔遇到他挽着女友走在校园林荫路下,手儿甩来甩去,她好生羡慕,却并不吃醋,她们一个比一个靓丽,配得上他。
唯一一次和舍友红脸,也是为了他。女生宿舍最大的集体活动是八卦,八卦的焦点当然少不了他。一次,舍友们刮着腿毛,绘声绘色地议论起他如何花心劈腿,现任和前任又是如何浴室口角……小师姐跳下床铺,摔了保温杯: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舍友惊讶地捂上嘴——这样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也会发火?
她当然知道那些绯闻,有些细节她比她们更了解,她不恨他花,也不恨绯闻的主角永不可能是自己,这场无名火也不是冲舍友们发的。
那到底是在火什么?她说不清,蒙上被子,插上耳机,老歌慢悠悠地响起: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
她问自己:傻不傻?……傻就傻吧!她混混沌沌地睡去,醒来后继续混混沌沌地犯傻,这条路已经走惯了,看不见尽头,也没有出口,除了走只能走。
……唯一一次冒险,在20岁生日的那天。她生平第一次买来口红,笨拙地涂抹。
买来漂亮的小洋装,俯在宿舍的床铺上细心地熨烫。她给自己剪齐刘海儿,一点儿一点儿地修,一根一根地剪,仿佛若能修齐一分,人就会多漂亮一点儿。20岁生日这天,再普通的姑娘也有权被全世界宠爱。去它的全世界,她只想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能被他看见就好。她在PS(修饰,美化)着自己,像是在精心包装一份礼物。
她邀来同寝室的舍友切蛋糕。蛋糕是她自己订的,粉红的三层塔,雪白的糖霜。急急地吹完蜡烛,再小心地切下第一角藏起来。太匆忙了,忘记了许愿。
不急不行,他每晚七点都会去自习室,她知道的。是当面递给他,还是悄悄放到他常坐的位置前?边跑边紧张地思考,人造奶油的气息一路飘进风里,20岁的姑娘捧着蛋糕,脚下踩着棉花糖,整个人轻飘飘地甜。
她小声练习着:今天我过生日,请你吃块蛋糕。送你一块生日蛋糕……不客气。
不好不好都不好,该怎么开口才能从容自然、大方得体、惹人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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