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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凝心下讶然,想着沈玉茗一向温柔妥帖,怎么今天发这样大的脾气?转眼便见那艳红袅娜的影子摇曳而来,拨起花厅的珠帘,赫然一道泪痕洇湿了颊边薄刷的胭脂。
“沈姐姐,出什么事了?”
沈玉茗欲打点出一个端庄的笑脸来竟也是勉强:“没什么事,石卿说他那边有事耽搁了,明天再回来。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原来如此,顾婉凝听着也暗暗蹙眉,哪有喜酒喝了一半新郎自己跑掉了,还要让新娘独守空房的?难怪连沈玉茗也要发脾气。
“沈姐姐,你别生气,他们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却见沈玉茗手肘撑在窗棂上,茫然看着窗外,似是应她,又像是喃喃自语:“我明白的。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不过,他要紧的事情太多了……”说到这里,忽然一省,亦觉得自己失态,连忙笑着转了话题,“你学戏是为着好玩儿,我小时候那一班姊妹们都是为了糊口才学的,天不亮就被师傅拖起来练功吊嗓子。这几年我是不唱了,要是搁在从前,一滴酒都不能沾的。”说着,眸光一亮,回头唤道,“冰儿,把那坛‘琼花露’拿来。”
帘外的小丫头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回一个小巧的白瓷坛子来,沈玉茗自去取了两个碧色莹莹的酒盅:“这酒是去年我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你尝尝。”酒一斟出来,果然香气馥烈。
“玉茗,玉茗?”汪石卿搁了电话,面露尴尬地自嘲了一句,“难得她也有使性子的时候。”
霍仲祺坐在他对面,也清清楚楚听见那边摔电话的声音:“沈姐姐是该生气。哪有你这样做新郎的?换了别人,在南园就跟你闹起来了。你好好想想回头怎么赔罪吧。”
“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事情赶到这时候了呢?”汪石卿在办公室里踱了半圈,忽然低低“唉”了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衣袋。
“怎么了?”
汪石卿摇着头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深色的小锦盒:“有件东西该是今天送给她的。刚才走得急,给忘了。”
“是什么定情信物,也给我瞧瞧?”
汪石卿苦笑了一下,把盒子递给他,霍仲祺打开一看,里头是薄薄一环样式素朴的金戒指,不由笑道:“石卿,你这也太小气了。”
“这是我母亲从前一直带在手上的。”汪石卿神色微黯,“那时候穷得要去偷东西,都没舍得动它。”
当年淮阴水灾,汪石卿跟着母亲逃难到了江宁,为了给母亲求医,大着胆子在一家旗袍店门口抢了个贵夫人的手袋,他原想着,这样富贵的人家丢点钱算不得什么,这样有身份的夫人也不会在街上跟他一个小孩子争抢,最是容易得手。
没想到那女子会是虞军统帅虞靖远的如夫人,他抢得虽然容易,可人还没来得及跑,就被等在街边的侍卫给按倒了。一番因缘际会,却被虞靖远慧眼识才,收留下来,几乎是虞家的半个养子。只可惜他母亲几番磨难,早已是油尽灯枯,没多久就亡故了。
陈年旧事,汪石卿甚少提及,霍仲祺也是自幼常在虞家走动,才知道个中原委,此时听了他的话,方觉得这戒指心意贵重,默然间心念一动:“要不我替你走一趟吧?沈姐姐见了这个,恐怕气就消了。”
汪石卿沉吟了片刻,点头笑道:“也好。这种事该说什么,你比我在行。”
霍仲祺下了车,方才发觉南园的草木清芬里已起了蒙蒙雨意,沾衣无声,只余一点清新的微凉沁了人心。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他蓦然想起初见她的那天,他莫名其妙地来了南园,一场桃花微雨如今仍在他心里起着雾。
春亦归的酒筵皆已收了,洒扫过的庭院里月华澹澹,花影横斜,一个纤俏的影子靠在回廊里,揪着手里的花瓣,一片一片抛落在莲池里。
“冰儿,这花——是跟你有仇吗?”
“霍公子!”那纤俏的影子回过头来,讶然中带着欣喜,手里的花枝也跌在了地上。一路而来的澹澹月华和横斜花影迤逦在霍仲祺身上,寻常戎装也成了锦衣翩翩:“你阿姊呢?”
“阿姊生气了。”冰儿朝花厅那边努了努嘴。
“那你怎么不陪着她,偷懒是不是?”
“又不是我惹阿姊生气的!”冰儿唇角一翘,“顾小姐在呢!”
霍仲祺一怔:“婉凝还没有走吗?”
“你们一走,客人也都走了,你不知道阿姊脸色多难看,后来连先生的电话都摔了。”冰儿说着,心有余悸般吐了下舌头,“还好顾小姐在。”
“你放心。有人托我送件东西给你阿姊,她看了之后一定消气。”霍仲祺微微一笑,捡起跌在地上的那枝桃花,还到她手里,“一会儿说不定雨就大了,别一个人待在外头,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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