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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歇欲追,却又停住,看着手中的梅枝,想着她方才所吟的诗句,一时竟有些神魂颠倒。
芈月方才所吟,却是《诗》中《召南》篇的一首,其诗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当时的诗,常用三叠重复而唱,此诗翻作俗词便是:“梅子成熟飘(摽)落,如今果实还有七成/三成,快要落光。若有向我求婚的士子,莫要误了吉期/莫要再等/莫要错过呀。”
前日黄歇以《关雎》示爱,今日芈月便以《摽有梅》答之,心意昭然。
黄歇与芈月总角之交,自幼便将她视为自己将来的新妇,此种情愫,虽未明言,却是久藏心中,连夫子屈原都已经看出来了,芈月又是极聪明的人,岂能不知。
只是前头芈茵、芈姝未嫁,她的婚姻实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因此亦是不敢表露。此番芈姝示爱,芈茵算计,竟将芈月的心意也逼了出来,黄歇心中倒是暗暗有几分感激这二人了。
想了想,他便去了屈原府中,与屈原商议此事。
屈原亦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芈月毕竟是公主,若依惯例,公主若与诸侯结亲,便是一嫁数媵,首先同胞姐妹,其次是堂姐妹,甚至是姑母女侄。再次便是同族,及至同姓异氏。
看楚威后的安排,便是要拿芈茵、芈月,当成芈姝的陪媵之人,如何能够让芈月脱出身来,倒是一个问题。
屈原忽道:“你可还记得六公主?”
六公主薏,与三公主菱、四公主荞,原都是大公主姮陪嫁之媵,偏生大公主临嫁之前,六公主因往猎场行猎,不小心得了风寒,一病不起,恐途中病情加重,便未能陪同大公主出嫁。六公主芈薏病愈之后,楚威后厌她生病误期,也不理她,由南后做主,便早早嫁了一个下大夫为妻。若论起荣华富贵来,自然不如嫁至齐国为妃了。偏六公主是个热衷名利之人,自然心有不甘,常自抱怨,那下大夫不耐烦,便带她回了自己的封地,穷乡僻壤,自然再无声息。宫中说起来,亦有叹六公主时运不济、命乖运蹇的。
可是黄歇一听到屈原说起六公主来,便眼前一亮,道:“此计甚好!”
六公主所恶,未必不是芈月的机会。若是芈月也学六公主一般,在芈姝临嫁之前病上一病,便可在芈姝出嫁之后,说通南后,将她“随意”嫁与一个普通士子。而这边亦可通过太子横,将这个士子的人选,定为黄歇。
黄歇得了这个主意,忙道:“我便将此计告诉师妹。”
屈原好笑地看着黄歇摇头道:“你以为我如何无端会去打听宫中之事?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了!”
这“有人”,自然便是有心人了,黄歇顿悟,讪讪地笑了。
屈原看着这个弟子,只是摇头。他这弟子若在别人跟前,也算机敏,只是每每到了与九公主相关的事,便处处不及她了。这也算是情之所钟,因而失常吧。
楚国宫中,为列国来向公主求亲之事钩心斗角,而列国之人,则更是相争得厉害了。
此时郢都国宾馆中,便是这等场景。
此番来郢都,由列国所派之人,便可见诸侯之态度。齐国来了太子地,韩国来了公子仓,魏国来了公子无忌,燕国来了太子哙。若不是太子,便是最得宠的公子,但众人最看好的赵国,却只来了一个宗室公子文,显见并不热衷。
而秦国,却派来了秦王驷的亲弟弟公子疾为使。公子疾封于樗里,因此人皆称之为樗里子或者樗里疾,此人滑稽多智,是秦王驷诸弟中最得信任者。
因屈原为左徒,此番接待列国使臣之责,便落在了屈原身上。屈原请大夫陈轸和工尹昭雎相助,又将自己数名弟子也派了出去。
这秦国的使臣樗里疾,便是由黄歇负责接待。黄歇暗中留意,见樗里疾为人矮胖,笑吟吟的甚是可亲,断没有素日里常听闻的“虎狼之秦”的强悍。唯他身后却有数十名侍卫,身形高大,面孔肃杀,尤其是那个侍卫头领龙行虎步,鹰顾狼视,倒当真有些虎狼之态。
他却不知,入了驿馆,诸人安置,待驿馆中人退下去之后,樗里疾微一扫视,诸人皆退了下去,只余了那侍卫首领和四名侍卫,樗里疾便忙将那侍卫首领让到了上首,自己在下首行礼道:“臣参见大王。”
那侍卫首领,赫然便是秦王驷!他高踞上首,对樗里疾随意摆了摆手道:“疾弟何须多礼!如今在外,你也休要漏了口风,莫叫我大王,便是私下也只称我为‘阿兄’便是。”
樗里疾忙恭敬应道:“是,阿兄,如今已入郢都,阿兄有何计划?”
秦王驷道:“我方才仿佛听闻,楚国公主要参加什么少司命大祭?”
樗里疾忙道:“正是。此乃楚人信奉之神灵,大司命掌生死,少司命掌子嗣,因此春季楚人祭祀,当以贵人领祭,祈祷丰年,人丁旺盛。愚弟听闻楚国唯一未嫁的嫡公主,要在此番祭礼上主祭……”
秦王驷倒起了好奇心。此番他借着要续娶王后的事,来向楚人求婚,内心倒并不一定非要凑这个热闹,只不过五国合纵,他甚是不爽,来挑个火架个柴之类的事,倒很是乐意做上一做的。当下便抚着下巴道:“嗯,此事也甚有趣,你我到时候也去看一番吧。”
樗里疾跟他久了,看到他嘴角的微笑,便知其意,道:“阿兄是想……咱们做点什么呢?”
秦王驷“嘿嘿”一笑,道:“倘若那日你我只能在人群中看公主跳舞,未免无趣。”
两兄弟眼神交会,不由得会意一笑。秦王驷如今即位已久,君威日甚,但樗里疾乃是跟着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这威严的秦王当年童稚之时,可也是领着弟弟把秦宫掀翻一个角的人。如今微服到楚,脱去素日拘束,便有了放纵之心,打算着要在这郢都闹腾一番,将这五国合纵之势给破坏了才好。
秦王驷忽然道:“既是祭祀,岂止一人,还有谁与公主共舞?”
樗里疾道:“既是公主扮少司命,我听闻扮大司命与其共祭者,乃是左徒屈原的弟子黄歇。”
秦王驷想起方才入驿馆,那翩翩少年温文尔雅,接应各国使臣辞藻娴雅的表现,他亦是个仔细之人,黄歇暗中观察着他,他又如何能够不知?当下便觉得这个少年甚有观人之术,心中已经赞许。他对落到他眼中让他满意的人,头一句话都是同样的:“能为寡人所用吗?”
樗里疾一怔,忙夸道:“大王真是爱才如命。”
秦王驷解下一剑,于几上一放,悠然道:“人无癖不可交也。楚王爱的是绝色美女珠宝玉器,寡人爱的却是人才。楚国立国悠久,人才辈出,寡人这一次来,自然要大肆搜刮……可不是区区一个嫡公主就能满足寡人的。”
樗里疾思索着道:“若是如此,就不能让他搭上楚国公主,否则的话他在楚国仕途顺畅,又何必去我秦国呢?”
秦王驷拍案赞道:“善,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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