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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乐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了,揶揄道:“行了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玩玩还这么当真。”
周小曼愣了一下,没有回应童乐的话。她倒了杯水,在里面滴了几滴醋,然后漱了漱口。胃里还是难受,她索性去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完了以后,她又倒了杯温水,加了小半勺蜂蜜搅了搅,慢慢喝了下去。
要是教练知道她现在喝蜂蜜水,一定会很想揍她吧。可是不喝可乐已经非常痛苦了。她曾经试图自杀过,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她不能将自己逼得太厉害。
家里有客人,周小曼不好直接躲回房间去。她强忍着不适,又切了盘哈密瓜,送进会客室给三位老人吃。
曾教授似乎非常愿意在两位老友面前高谈阔论。她今天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时候,听一个退休中学老师说了他们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个女生中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怀孕了,那个女生都不晓得孩子父亲是谁。后来追问调查,发现好几个男生都跟她有关系。
“现在的社会是怎么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男女生都是不讲话的。不良信息太多了。你们看电视上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小孩子看了怎么会不有样学样。哪里能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要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女生也是,最爱出风头。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衣服也不注意,怎么会不出事呢。”
曾教授表达了一下对生女儿的家长的同情。还是生儿子养孙子好,起码男孩子不吃亏。
姜教授夫妻就听她喋喋不休,谁也不搭腔。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生的也是女儿,非常值得被曾教授同情。学术水平够呛,排资论辈去校领导家里静坐拿到教授职称的人,总要其他方面找一找成就感的。
周小曼放下了果盘,沉默着退出了会客室。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上辈子,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夜晚。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让她面色惨白,坐在客厅时,简直要晕过去一般。
童乐盯着电视屏幕,神情严肃:“你回房间去吧。这种惨烈的剧情,不适合女孩子看。”
周小曼看到电视里,那个转校生小诚跳楼的场景,吓得尖叫了一声,逃一般躲回了房间。
大人们听到声响,出来看怎么回事。曾教授在得到孙子的解释之后,笑得愈发得意了:“还是男孩好啊,皮是皮了点儿,起码胆子大啊。”
童乐非常不高兴,皱着眉头,不愿意再搭理自己的奶奶。
周小曼躲回房间,甚至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她颤抖着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牙齿直打哆嗦。明明是盛夏的夜晚,连屋外连树叶子都不动一下的闷热,她却从心底翻滚起深深的恐惧。她觉得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了,却始终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她喘着粗气,试图安抚自己,别怕,没关系,别怕。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位少女。那女孩跟她长着同样的脸,也瘫坐在门背后,一口接着一口喝可乐。
周小曼忍无可忍,她拿起一瓶可乐,拧开了盖子。
黎教授怕她嫌出去拿零食麻烦,把零食柜搬进了她的房间。
这一瓶可乐下去,她今天的节食跟运动大约都白费了。可是周小曼却获得了安慰,她靠着这种感冒药水般的液体,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周小曼克制着自己,只喝了五口,就又将瓶盖拧了上去。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索性一边压腿,一边背英语单词了。
这天晚上,周小曼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小诚惨白绝望的脸,始终挥之不去。后来那张脸,渐渐跟自己的脸,重叠到了一起。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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