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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四,麻老四,哈!”方殷仰天打个哈哈,竟是笑了:“很好,好极。”小六子含泪看过一眼,低下头,似乎有些害怕:“老大,你别笑了,样子怪吓人的!”方老大咬牙切齿红着眼珠子笑,模样是怪吓人,自也是心中恨极:“六子你说,麻四在,不说不说!快快带我去找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小六子长长呼一口气,抽抽嗒嗒拉了方老大衣袖,又哧哧笑了:“老大,你快进来坐,不用去找麻四了。”方殷只不动,恨声道:“他打断你一条腿,我便断他腿两条!哼!要他再也不能走路,再也不能立着说话!”小六子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好了好了,老大,真的不用去了,麻四,麻四已经——”
“死了?”方殷怔住。
“死了。”小六子点了点头,叹一口气:“前年,不是,大前年就死了。”大前年,麻四与人争斗,被人一刀捅破了肚子,当场就死了。不但死了,而且死得很惨,肠子连血流了一地,小六子当时也是看到了。小六子说完,方老大无话可说,兄弟二人齐齐叹了一口气,并肩把臂,走进店里。
“恩啊——恩啊——”
是了,还有恩啊,恩啊很不开心,恩啊肚子饿了。
果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恩啊千里迢迢随了他来,转眼就给忘了!
恩啊,恩啊,没心没肺啊!
恩啊在后院吃草,加了豆料的干草,吃得很香。
院里两棵大树,院里四间小屋,有一间,是小六子的住处。
一个屋,一床铺,一个枕头一床被,真正家徒四壁,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哈!很好啊!”方老大拿屁股坐了坐,笑道。
“那是!哈哈!”小六子随之坐在床边,笑道。
人心不足,知足常乐。
一时无言。
兄弟一朝重逢,自是欢喜不尽,但再亲近的人数年不见也是有些陌生。两个人看着,互相看着,待得激动的心情略略平复,相互之间竟觉有些生份了。小六子又哭了,小六子哭道:“老大,老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呜呜——”方殷拉着他的手,笑道:“六子不哭,不哭,六子长大了,不许哭鼻子拉!”
便如从前。
小六子又黑又瘦,眉眼依稀还是当年模样,个头儿却是长高了一大截。那年方老大走时,小六子不过十来岁,现下也不过是十五六,当是身量未足。他比方殷矮了半个头,一身儿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却也干干净净,活脱脱一个店小二。小六子还没长大,小六子还是很爱哭,小六子悲从中来大声哭道:“老大!老大!他们,他们呜呜——”
他们,他们,当年的那些小叫花们,方老大的兄弟们,现下又在哪里?方老大是不知道,小六子清清楚楚,待得一五一十哭着说完,方殷心中既惊且痛,两行泪水刷地流下,再也止不住!终于知道了,知道又如何?不想这一走,短短几年之间,方老大的一帮小兄弟早已分飞各处,有的更竟是,天人永隔!
当年十二人。
方老大回来了,小六子在江州。
隆景十六年,随外地戏班子,走二人。隆景十七年,朝廷募兵,去六人。还有二人,一在隆景十四年,一在隆景十五年,一患风寒一患麻疹,先后不冶而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哭着,哭着,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小六子伤心地哭,想起了从前许多伤心的事。方老大却是懊恼悔恨又悲愤莫名,哭的也是这让人无可奈何的,命!命苦!苦命!全与想像不同,一切都已变了!就如同今天看到了小六子一瘸一拐的腿,就如同昨夜没看到破落的庙外凄凄青草之中,那两个小小的坟头。
人生如戏,人生也是一个战场,人生更是溪水中的一片落叶。真与幻一段段,生与死一幕幕,演着争着拼斗着,哭着笑着无奈着,奔向永远未知而又早已注定的那一条——
不归路。</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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