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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库依旧是那般静谧,不过此时此刻走进去,却是多了一个人。
袁之善远远的看着他,坐在那里,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大威猛,却也不像一个文士,若是一个文士坐在那里,无论周遭有没有人看着,想必都会正襟危坐。
想必这就是王离大将军的弟子了吧,袁之善这般想着,上前走了几步,拉开椅子,坐在了那人的对面。
书库设计的很好,虽然只有一层,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却是恰好能够照到桌子上,估摸着一百多年前,那位被称为文帝的皇帝,大概就是希望天下学子没事的时候能够坐在这里读书吧。
只不过他的后人们,那些号称有着雄才伟略的皇帝们,却是把这书库视为私物,从不示与外人看。
拉椅子的时候发出了响动,终于是引起了那聚精会神少年的注意。
少年抬起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黑色的眸子,中原人的眼眸大多都是黑的,这不奇怪。
但是少有他的眸子这般黑的,一如研磨的特别细的墨水,又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可是最让袁之善吃惊的,是眼前这人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
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啊,袁之善心中感叹,随即笑着问道:“阁下就是王离大将军的学生,谢公子?”
还好还记得姓,袁之善心里这般想着。
谢思远看着眼前这个人,不记得自己认识,但也是下意识的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公子不敢当,不过是一毛头小子,这位大人是?”
“大人也不敢当,不过是同样爱书的书友。”袁之善同样拱手,瞥了一眼谢思远手中捧着的书,《鬼神之剑》,笑着说道:“这书有意思没?”
“有意思啊。”
少年似乎不愿意说话,见袁之善说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便是极为市侩的把目光移到书上,一点儿搭理对方的心思都没有,继续。
袁之善也是轻声一笑,起身随便拿了一本书,叫做《芝麻官儿》,看这名字很符合他的胃口,他也觉得和自己的处境很像。
虽说在别人眼里,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是什么芝麻绿豆,这类任人拿捏的东西。
两人就是这般在那儿一句话不说,看着闲书,一下午的时间就是这么过去。
书中字体是极为细润的雕花小楷,字数很多,但袁之善的速度很快,不说一目十行,但也相差无几,一本书很快就是看完,书中内容讲的虽是做官,但多有不实,连一些官品和指责管事都搞错了,看来也应该是个没当过官儿的穷书生写的。
也是,那些有些地位的,要是有本事写书,也定然要写一些经义之类的东西。
不过,当真是很有意思,单是这一点,袁之善就是自叹不如。
和他不同,少年那本书在他来时就已经翻看了一半,此刻却是也还剩下小半,感情两个时辰过去,他压根儿没看多少。
但同样看的津津有味。
“谢公子还真是认真啊。”
听着这话,谢思远也是懂了袁之善话中的意味,怕对方误会,笑着说道:“先生说笑了,我识字晚,所以比较慢,而且,现在比以前快多了,两个时辰可翻看上百页,最开始的时候,我能翻上两页就谢天谢地了。”
袁之善有些惊愕,现在京城的这些勋贵子弟,即便是最顽劣不愿学习的武将后人,不说坐地吟诗,起码读书识字不在话下。
毕竟大字不识一个,打仗的时候连军报都读不懂,实在太过耽误事。
正因为如此,在边军里面,只要能读书识字,四肢健全的,大多都能谋夺个十夫长一样的职位。
“不知谢公子是京城中哪位大人家的子弟?”
听得这话,谢思远摆了摆手,说道:“要说以前这话不错,不过我五岁那年,家父贪污赈灾银两,被先帝革职查办,现在还呆在刑部大牢里呢。”
说这话的时候,谢思远一直在笑,一点儿都不避讳。
所以袁之善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奇怪,五岁那年的事,该是先帝时候了吧:“公子心胸倒是宽广。”
“宽广不宽广倒是不好说,只不过这些都是事实,我能有什么办法?”
袁之善呵呵一笑,说道:“那公子现在都住在何处?”
谢思远又是翻了一页,轻声说道:“住在大将军在长安城里的老宅,大将军家里没什么人,我就帮着看家,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干。”
似乎是看得有些累,谢思远把书合上,说道:“天色不早,我要走了,再不走的话,就赶不上晚饭了。”
“公子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城中酒楼吃顿酒如何?”
“额,吃酒好是好,但是我没钱啊。”
袁之善闻言一笑,甚是豪迈的说道:“没事儿,我请!”
谢思远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喜色,说道:“那可就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毕,两人便是一同出了皇宫,来到了城中最赫赫有名的天福酒馆儿,这个地方据说消费不便宜,袁之善自己平日里也没来过,但是今日既然是请客,自然是不能落了面子。
要知道,他可是一个很少请客的人。
酒馆儿中玉璧雕花,红绸铺帘,看着半俗半雅,倒是真有几分富贵意味。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向窗外看去,隐约能够看见那一轮西沉的太阳,血红如墨。
两人身上的衣着,皆是上好的丝绸布料,看着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店小二也是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两位,点点儿什么吃的?”
这个时候谢思远倒是老实的很,对此,袁之善笑着说道:“你们这儿都有什么特色?”
店小二脸上也是堆满了笑,双手弯腰呈上了一镀金缠红丝带的菜单,说道:“本地招牌菜实在是太多,可以说,长安城内,您在别地儿吃得到的,我们这儿都有。”
听得这话,袁之善呵呵一笑,心道这小二还真会做人,比朝廷里的一些大官儿可强多了。
想是这么想,可是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那个菜单,手还是下意识的颤了一下,于是乎便是把菜单推给了对面儿的谢思远,说道:“兄弟,看着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谢思远也是不客气,可是在看了一会儿菜单之后,他也是愣住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位大人真是位土财主,随便请个客就是这般豪奢。
他倒是中规中矩,没有那番大鱼大肉,也没有只点两杯清水那般夸张。一盘儿蘑菇煨鸡,一盘儿卤蒸牛肉,再来一壶清酒,两人便是打算将这顿饭对付了。
谢思远的这种行为,也是成功的赢得了袁之善的好感。
饭菜倒是没有皇宫宴饮那般,一盘儿里只有几口那般少的夸张,估摸着是看两位点的菜少,东西倒还是挺实惠,味道也不错,看着菜色就能看出掌勺大厨的功底。
谢思远吃饭的时候,大马金刀的坐着,眼神狠厉,倒也真的有几分将军的威势,不过却是害的袁之善没吃几口就是饱了。
“谢公子,据我所知,大将军父母皆在蜀中一带,这长安城的将军府中,除了一些家奴,便是再无他人,你不回去,他们怎么敢乱了规矩,擅自开饭。”
看着袁之善脸上的疑惑之色,谢思远咽下嘴里的牛肉,冷笑了一声:“我终究只是个破家子,就算是外面相传我是王离将军的学生,但是府上的人都知道,将军根本没有管过我,即便将军在府中的时候,我也不过相当于一个在一旁站岗的卫士,哪里有人会在乎我。”
听得这话,袁之善点了点头,倒是没有露出轻蔑的神色,这一点让眼前的谢思远很是感激。
“冒昧的问一句,家母可还在世。”
谢思远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父亲小妾生的孩子,母亲性子柔弱,胆小怕事,据我大娘说,我父亲一下狱,我母亲就悬梁自尽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思远眼中带着几丝空洞,像是沉浸在了回忆里。
“节哀。”
“没什么需要节哀的。”谢思远摇了摇头,喝了两杯酒的他,脸色已经有些潮红,轻声说道:“其实我都知道,分家之前,我娘其实很疼我的,我一直记得她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谢思远在笑,估摸着在他的记忆里,和母亲在一起的那短暂时光里,应该是很温馨的吧。
不过看着这一幕,袁之善却是感到了一丝寒意,这一刻的温情脉脉中,却仿佛有妖魔在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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