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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勤之全然不知陆遥为何突然陷入沉默。
他自问颇下了些功夫去了解陆遥的起家过程,对这个过程中东海王所起到的作用也看得十分清楚,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表示出投效之意。但陆遥此刻的沉默代表什么?难道这位陆将军的背后,还有什么我没有注意到的?又或者,是我适才的言语有何不妥,触怒了这位军威赫然的大人物么?
方勤之心念急转,额角都沁出了热汗来。他在陆遥面前,反复强调自己是草原上罕有的大豪商,其实并不完全属实。近年来,朝廷北疆边防形同虚设,大批鲜卑人自由往来于草原内地,对晋人商队的依赖日趋减少。与此同时,草原上的局势越来越明朗。原本数以百计的零散鲜卑部落在一次次的彼此吞并之后,一步步地统合到了几个较大的势力之中,这也使得方氏商队赖以依违游走的空间逐渐被压缩。时至今日,曾经辉煌的方氏商队,也不过是仗着与濡源卫氏宗族的情分,做些聊胜于无的小生意罢了。如果陆遥拒绝他的投靠,方勤之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作如此想法,但他面上神色倒不见半点紧张,端坐的姿势丝毫不变,就连摇动羽扇的手势也依然那么舒缓有致。
过了许久,才看见陆遥似乎突然从走神的状况里醒觉过来,歉意地笑了笑:“方先生如此推重,实在叫我愧不敢当……但请恕我冒昧再问一句,如若阁下果然出仕,将有教于我乎?亦或将有助于代郡乎?”
方勤之精神一振,明白这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奋然给自己打气:方勤之啊方勤之,你自幼修文学武为的什么?只是为了区区阿堵物么?在吴为陶朱公者,在齐为鸱夷子、在越为范蠡!……这才是你的目标!他又想到:方勤之啊方勤之,锥子已经成功地钻入囊中,能不能让眼前这位炙手可热的鹰扬将军看到锥子的尖利可用,就看接下去这番言语了!这般想着,他把羽扇搁在一边,将上身挺直,将要全力施展如簧之舌。
正待开口,突然见到陆遥有些焦躁地站起身来:“不不,方先生,那些事情不妨先放一放。”
陆遥在厅堂里来回走动了几次,又猛地坐回远处,盯着方勤之道:“我只问,阁下以为那……”他猛地吞下了半截话语,顿了顿才继续道:“以为东海王如何?”
陆遥突然换了问题,方勤之但觉腹中数千字存稿轰然崩散,几乎吐出口血来。但他的反应之快也当真罕见,瞬间脑海中如一道电光闪过,已然明白了陆遥这个问题为何而发,也明白了陆遥此前的沉默究竟是因何缘故。
仗着数十年来对中原局势的关注,方勤之一边竭尽全力搜罗着自己对东海王这当朝第一权臣的所有了解,一边组织语言、缓缓道来:“自愍怀太子被害,南阳、濮阳、襄阳诸王也前后离世,惠帝的血脉子嗣,实际已经断绝。惠帝兄弟诸王由此成为距离皇统最近的亲属,遂有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马乂相继崛起,直至成都王司马颖称皇太弟,居邺城遥制洛阳朝政。成都王的威势,远远超过此前辅政诸王,其事败,殆出于天意。而东海王殿下侥幸惊险地继之而起,恐怕也只能归功于天意。”
方勤之口中的惠帝,便是那位询问“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皇帝了。这位皇帝在位十七年,便是大晋由极盛转为极衰的十七年,是天下鼎沸的十七年。去年他驾崩的消息传到并州时,居然令得沈劲大笑欢庆。沈劲的行为固然悖谬,这位惠皇帝在天下军民心中的形象也可想而知。而他在位期间就连自家子嗣都不能保存,也算得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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