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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尽头,隐隐能看到一片屋宇,看似有座村落坐落在前面山腰。
那个叫老李的农汉加紧步伐,试图甩掉叶馗二人。转过一个弯后,忽听得流水淙淙,一条山涧横亘在眼前,山涧对面平坦地上散布了数十间民房。
山涧中央架有一座吊桥,桥头人影绰绰,原来是两个赤膊汉子拦在桥头,向过桥旅人收取过路费。两人胸口都刺有一个牛头纹身,一青一黄,黄牛收钱,青牛收货,鸡鸭鱼肉,木耳干菇,有啥扣啥。
方小琬一见,心中登即了然,怪不得另外一个农人要绕远路。
老李在过桥付费时,不停向叶馗二人指指点点。青黄二牛一边听他述说,一边凶狠狠地瞪着叶馗。
方小琬道:“喂,这个过路费,我们付不付?”
叶馗注意到桥对面还坐着一个赤膊汉子,手持一把利斧,倘若把对方逼急了将桥砍断,到时可就麻烦了,于是道:“先走着瞧。”但他知道方小琬十有八九要抱这个不平。
方小琬道:“我看他们不止收钱,每个人还都要扣一件东西呢,我这身衣服都是刚买的,能有什么值钱物事给他们。”
只听叶馗幽幽说道:“大不了把你扣了呗。”他这一句不过是玩笑话,说完自己倒先吃了一惊,他平素多说两句话都不乐意,眼下居然打起了趣。
方小琬黑着个脸,腮帮子高高鼓起,似嗔非嗔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轮到他俩,青牛先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跟着大拇指往后一翘,尖声道:“女的能过,男的留下。”
此言一出,即把方小琬给逗乐了,她掩嘴笑道:“真是天道好循环,报应来得快,老天还是有眼的。”叶馗不去理会她,甩出一片金叶子,道:“这总够了吧?”
山野乡村的乡民哪见过出手这般阔绰的主,俱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然而青黄二牛却是视若无睹,不仅不收,反走上一步,向叶馗张了张手,喝道:“金叶子全部拿出来!”
方小琬眉尖微微一抖,嘟囔道:“好大的胃口。”瞄了叶馗一眼,心道:“这两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好好的一片金叶子不拿,现在只怕是有命收钱没命花喽。”
只见叶馗摇了摇头,道:“你们八字太轻,多余的钱,镇不住。”青牛发狠道:“叫你拿,你就拿,什么八字九字,老子他妈的不识字。”一旁的黄牛这时也发话道:“敢在牛哥的地头打秋风,没直接把你扔进沟里,那是我们牛哥宽宏大量。”说着往身后山涧一指。
叶馗听他这么一说,登即恍然,原来是被那个老李告了一状,将他当成打劫的了,至于他们口中的“牛哥”,多半便是此地的流氓头头。
那老李躲在青牛背后,悄声道:“还有那个小妮子,他俩是一伙的。”
方小琬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这时竟被对方诬陷到头上来了,不能再忍,一步抢到老李跟前,厉声质问道:“喂,谁打你秋风了?你倒说说,我俩是抢你钱了还是抢你货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老李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说了几个“我”后,道:“你们虽……虽没动手真抢,但抢劫的意图全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了,别……别想瞒我,我瞧的一清二楚。”
青牛喝道:“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方小琬直翻白眼,道:“这算哪门子的证据?”青牛哼的一声,说道:“我们虽是乡下人,见识不广,但也不是这么好欺瞒的。古语有云:‘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你们俩虽然……”
话说到一半,一旁的黄牛忍不住插嘴道:“哥,这句话啥个意思啊?”青牛正说到兴头上,忽然被打断,很是不爽,撅了撅嘴,道:“那个寓意是说啊,做人做事都要防患于未来,千万别等病邪入体、出了乱子,才四处乱投医。”
黄牛哦的一声,道:“好深奥滴道理哟!”
青牛道:“深奥吧!这可是前月一个赤脚游医教授与我的。”跟着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的痔疮就是他治好的。”黄牛眉头一皱,纳闷道:“可哥你没得痔疮啊!”
青牛砸吧了下嘴,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刚才的话全当耳旁风了?防病于未然,重点在‘未然’两个字上,眼下没生痔疮,不代表未来不会生?他治好的就是我将来要生的痔疮。”
黄牛似信非信,勉强点了下头。
青牛转过身来,对方小琬道:“你俩半路抢劫虽没成实,但念头已经起来了,说不定一过桥,就要动手。”老李忙附和道:“对,肯定是那样。”
青牛接着说道:“老子现在教训你俩,这叫做‘不治已劫治未劫’,那可是古代圣人的行径。”说完,很是得意地笑了几声,转向老李道:“把身上的铜钱全部拿出来。”
老李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钱袋掏出。青牛伸手一揽,大剌剌地夺了过来,其中一半,物归原主,另一半则收入囊中。
老李见自己的血汗钱突然被他夺去一半,大惊失色,叫道:“你怎么抢钱呐?”说着伸手去夺,给黄牛一把抓住了手腕。
黄牛喝道:“干啥子咧?”老李急道:“他抢我钱。”
青牛听过,登即板起了面孔,道:“嘿,你个糟老头子,瞎说什么呢?老子什么时候抢你钱了?”老李一时气急,说话都不利索了,指着青牛的手心,道:“这……这不是我的钱么?”
青牛很不耐烦道:“老子都分析的这么清楚了,你咋还不明白呢?”指了指方小琬与叶馗,道:“这两个小贼要抢你钱,如果不是小爷挺身而出,将你未来的劫数给化解了,你一个子都没得剩,现在收你一半辛苦钱,总不算过分吧!”
打发走了老李,青牛回身过来,矛头再次对准叶馗,喝道:“嘿,你这小子,老子不动武,你是不交钱是不是?”
那黄牛是个急性子,见叶馗没有掏钱的意思,手一扬,一个巴掌就掴了过来。叶馗暗暗叹了口气,为何本事越差的人反而叫嚣的越厉害,信手在青牛背后一抓,拉来做了挡箭牌。
只听“啪”的一记耳光,声音清脆响亮,响彻山涧。
青牛被一巴掌扇的原地转了两个圈,好不容易刹住脚,冲着黄牛就叫了起来:“你瞎啊,打我作甚?”
黄牛好生纳闷,明明是对准叶馗打的,怎么一巴掌下去,反把自己兄弟给打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指着叶馗道:“是……是他,是他搞的鬼。”
青牛见来了个硬茬,慌慌张张跑上桥面,朝桥对面叫道:“有人砸场子,快去通知牛哥。”那持利斧的汉子正打着哈欠,听到喊声,叫道:“什么?油炸猪肠子?不行不行,从没听说过油炸肥肠的,肥肠当然要干煸才好吃,卤的马马虎虎也能凑合,但油炸绝对不行,打发他回去重做。”
两岸距离不短,加之山涧上空风声飒然,对话不是非常通畅。
青牛咬牙骂道:“那个猪脑袋,只想着吃,油炸他爹个猪肠子。”叫道:“不是油炸猪肠子,是有人砸场子,我当然知道肥肠干煸最美味,谁他妈闲的没事去油炸着吃。”
一旁有个满面风霜之色的中年旅人道:“两位小哥有所不知,肥肠油炸着吃,味道相当不赖。”黄牛道:“怎么?你吃过?”
那旅人嘿嘿一笑,竖起两根指头,道:“也就吃过二十来回。”清了清嗓门,滔滔不绝地开讲起来:“在我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山里,有个猪头镇,镇上有个猪宝馆,那猪宝馆中就有油炸肥肠这道菜,两位大哥改日有兴致,可以过去尝尝,菜名叫做‘黄金万两’。啧啧啧,现在说起来,都冒口水哈。”
后头一个跛子也是个对吃很有讲究的人,上来凑热闹道:“‘黄金万两’是不错,可是比起‘点石成金’、‘九曲回肠’、‘金浆玉液’,还是要差了那么一点点。”
青黄二牛同时“哦”的一声,大为好奇,将求援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的这些菜名,都是用肥肠做的么?”
“那当然。”
“何为‘九曲回肠’?”
“嗨,就是卤大肠。”
“这位老哥说的忒过简单了。”
“那你来说。”
那跛子有意卖弄,巴了巴嘴,解下腰间的葫芦,先灌了一口老酒,才缓缓说道:“我们都知道猪肠子里装的当然是猪屎啦,一般厨子拆下肠子都是先里外翻转,洗它个干干净净,但‘九曲回肠’却不能洗,要先放罐头里自然发酵。两位要问,发酵到什么时候呢?嘿嘿,发酵到肠子里不多不少生出九只蛆来的时候……”
围观众人听他说到肠子不洗直接装罐头时,联想到菜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听到蛆虫两字,才明白不是“九曲回肠”,而是“九蛆回肠”。尽管没有亲眼所见,仅凭想象,胃囊之中已然起了波澜,不少人当场就作呕起来。
一番扰攘过后,二牛才注意到这头还杵着两个寻衅滋事的家伙呢,当下也不隔空传声了,身一转,径向对面桥头奔去,边跑边嘶声大喊:“通知牛哥,有人砸场子。”
喊声随风飘进对岸那持斧汉子的耳中,这回终于听明白了,精神为之一振,连忙撮唇作哨,哨声响亮,远远传了出去。距离上回有人在他们地盘撒野已有一段时日,大家手心都有点痒痒。
叶馗不动声色,立在桥头,寻思着擒贼先擒王,只须打发了这个“牛哥”,过桥之困自然迎刃而解。
一念未已,猛听得对岸吼声隆隆,犹如夏日里的滚滚暗雷。不一刻,一座铁塔似的巨汉嚷嚷而至,但见那巨汉二话不说,径直跳上桥面,连接两端的锁链“铮”的一声,骤然拉的笔直。仅从这一点,即可看出来人不是一般的壮硕。
那巨汗每走一步,脚下木板吱吱响动。众人看在眼中,忍不住提心吊胆,担忧那桥面随时都有可能从中断裂。
眨眼间,那巨汗就冲了过来,只见他昂着个脖子叫道:“此路不是我开,此树不是我栽,但老子往这一站,谁敢不交买路财,老子送他见棺材。”
方小琬捂嘴一笑,与一般拦路抢劫的劫匪相比,眼前这个大个子还真有些独具一格,笑问:“既然此路不是你开,此树又不是你栽,我们凭什么要交过路费?”
那巨汉叫道:“是哪个黄毛丫头在说话?”他昂头挺胸,双目朝天,而方小琬矮他两个头有余,直到他向下俯视,才发现说话之人正站他身前。
那巨汉道:“又没问你要过路费,你瞎凑什么热闹。小丫头片子,一边凉快去,去去去。”说着伸手做驱赶状。
青牛过来道:“刚才不是放你通行了吗,再说一遍,女过男不过,你是女的不,是女的赶紧过桥去。”方小琬好奇心起,问道:“何以女过男不过?”那巨汉不耐烦道:“古往今来,男主外女主内,既然男人负责赚钱,这个过路费当然是问男人要。”
方小琬噗嗤一声,没想到这个乡下的劫匪还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当真有趣的紧,跟着又重复了一遍第一个问题。
黄牛喝斥道:“你个小娘皮哪来那么多问题,这索桥是我们老大搭起来的,收个过桥费……”
话犹未了,“剥啄”一记脆响,黄牛喊了声疼,脑门上登时鼓起了个包子,哭丧着脸道:“牛哥,你打我作甚?”那巨汉叫道:“跟你两个呆厮说过多少遍了,是过路费,不是过桥费。”
黄牛搔头抓耳,不解道:“牛哥,这座索桥分明是你架起来的,收过桥费理所应当,为何不收过桥费,却要收过路费?”那巨汉横眉一扫,道:“我牛崩天像是给人打长工的吗?”
方小琬捂嘴偷笑,这人的名字未免取的过于随便。
二牛忙拍马屁道:“牛哥拳头牛,吃饭牛,拉屎撒尿样样牛,自然不会当人家的长工。”他俩大字不识几个,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拍起马屁来未免显得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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