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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小宴,主客各有各的目的心思,在小辈们风风火火走马观花的‘表演’里,领悟着,提防着,警惕着,不动声色的拒绝着……每个人都很忙。
除了崔俣。
他袖里揣着温度正好的小暖炉,安坐一隅,不用繁忙待客,不用帮忙解决各种意外,更无人注意。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什么。
崔俣对此非常满意,差点还起了要不要真心感谢张氏一番的心思,多体贴的嫡母,瞌睡了就送枕头,让他得以轻松谋划,连窝都不用挪,一切就成了。不过想想张氏此刻心情应该很不好,宴散之后会更不好……惋惜了一秒,便放开了。
连张氏嫡子,他嫡长兄崔硕过来看似温柔轻善的提醒:那只猫是你的吧,以后需得多注意,在家中倒还罢了,若跑去外面随意伤人,被剥皮煮汤可如何是好?他都没生气,只回以灿烂微笑:“那小东西我是管不了,如果有人‘能替我管’,我倒想认识认识呢。”
三个月了,小老虎毛团大的身体没长多少,性子却越来越淘脾气越来越大,不知道跟谁学了一身人精本事,现在它不但懂眼色会看气氛,瞧着连兵法都好像会了,攻击潜行防守那叫一个精准,不是熟悉亲近的人根本靠近不了,而且最擅撒娇谄媚向主人告状。有他在一旁守着,小老虎还能被别人目的性明显的欺负了……这样的人,他还真想会会。
小宴散场,崔硕忙着送客,没说旁的话就走了。
崔俣舒舒服服的吃喝享受完,悠悠哉哉的回了自己偏僻小院。
杨暄稍后才出现,带着最新消息:吴夫人明确拒绝了张氏的的说亲,哪怕张氏拿出帝都高人亲自披卦,说崔佳珍命格大贵能破一切邪祟不好的八字批命,吴夫人都没软化。连中间说和的夫人们都尴尬了。
张氏撑着僵硬笑脸送完客,回到院里,就摔了一套茶具。
崔佳珍和生母性格很像,很快听到风声,把房间里摆设器物毁了一个一塌糊涂。
倒是崔行不着急,慢悠悠过来安慰张氏:“我瞧着吴大人并非一点心思没有,话说的很模棱两可,许还是有机会。吴夫人不过一个内宅妇人,大事小情,还不是得听吴大人的话?”
张氏斜了崔行一眼,好像在看一个蠢货。儿女婚嫁事情多大,哪有内宅女人不经丈夫同意,就坚定放话的,定是双方通过气,意见相同!吴大人不直接拒绝,那是不好说,怕影响关系,只得以场面话应付!
她这嫡女已过十六,命运坎坷,她愁的头发都白了,已降低条件,结果还是不成,叫她如何甘心!她倒是要看看,那吴家最终娶个什么天仙回去!
可丈夫是她安身立命根本,一些事没察觉到,她不好表现太过,收起眸底情绪,柔柔切切的唤了崔行一声,神情极为委屈:“咱们女儿……命苦,老爷可要记在心上……”
崔行对自己嫡女还是关心的,自是答应:“我会看着的。”
“吴家不愿意,也就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但吴夫人这么强硬对我,我心里下不去这一口气,老爷官比他家大,若是能稍稍替我……”
……
崔俣修眉微扬,嘴角笑意似有似无:“哦?你还偷听我父亲与嫡母讲话了?我嫡母想让我父亲替她出气报复,让吴大人官事不顺?”
杨暄把窗子关上,以免冷风进来冻着崔俣:“大约张氏今日因待客特别收拾过,鬓角无白发,妆容细致,不显老,一双眼睛风韵犹存,你父亲看着,心软了。”
崔俣咂舌:“还答应了?”
杨暄点头:“嗯。”
“啧,估计我父亲要碰壁了,吴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崔俣眯眼,顾自笑了笑,又看杨暄,“少年有进步啊,不但能悄无声息围观,还能把人表情心思看透,不错。”
杨暄一脸‘这有什么’的平淡:“张氏算有点脑子,也就你父亲……”不好当着人子骂老子,哪怕这老子很混蛋,杨暄移开眼睛,“其实仔细观察,并不难懂。”
“嗯。”崔俣随意应着,又问崔盈崔晋,“这对姐弟怎么样了?”
“张氏在宴上放话不追究,崔晋除了被罚钱,并没有怎么样,正好崔盈得了大笔赏钱……”
崔俣接过他的话:“正好崔盈得了我那嫡母大笔赏钱,有她照看,小胖子罚点的那点钱,根本不算事。”
杨暄颌首。
“赵书雪呢?”
“业已平安归家。”
……
崔俣问过所有关心的问题,得到确切答案,才悠然一笑,笑眯眯看向杨暄:“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今日宴间,我一直坐在你对头的墙头,处处可见,视野清晰。”杨暄修长剑眉微挑,目光定在崔俣身上,“我认为,吴咸今日回去后肯定会改变主意,放弃赵书雪。”
崔俣笑容灿烂,声音里满是自信笃定:“最迟明日晚间,赵凡一定会接到吴咸明确指令。”
杨暄眸色明亮,闪着幽光:“你很厉害。”
“当然。”崔俣眉目俊雅,话说的轻淡,神情里却是‘你今日才认识我么’的张扬。
“可是你怎么就能笃定,不必另外使计,不用露面,无需威逼利诱,吴咸就能有这样改变?”杨暄眉宇间透着丝缕疑惑。崔俣所有想法,皆不瞒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下意识相信,可事情真正发生时,他还是难掩意外惊讶。
崔俣神秘一笑,眸底闪过炽烈慧光,修长玉白手指伸出,缓缓的,缓缓的……轻戳在杨暄胸口。
杨暄突然感觉心跳很快。
“人心。”崔俣声音缓慢低沉,似乎带着某种来自远古的神秘韵律,“沙三,看透人心,你就能拥有一切。”
杨暄下意识看着崔俣,静静的,直直的。
崔俣笑笑,指尖轻触即离,再说话时,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我打听过吴咸,他非世家出身,亦非义城人,做官至此,并不简单。他需得努力进学,好生经营,入仕事事小心谨慎;得有自知之名,不能狂妄攀过高的,把控不了的人脉关系;得讨好上官,八面玲珑面面俱到,让人觉得可眼可心,从不过河拆桥,也不让别人过河拆桥……”
“他为做官思虑颇多,几乎付出了人生的大半时间,成效显著。他傲然于自己的能力成绩,自信满满,当然,也产生了多思多虑上位者的副面缺点:多疑。”崔俣清澈眸底微光闪动,波光粼粼,“自负之人,听不进别人劝告,你激将,他会嫌你无趣不理,你苦口婆心,他嫌你胆小怕事,你使计逼害,他会更广掀波澜,拉人下水,混局得脱。多疑之人,不相信别人的话,不管那是善意还是恶意,第一个反应永远都是:这是真的?还是故意骗我?他不可能第一时间让你达到目的,一定会左思右想,态度暧昧,能拖就拖。”
“对付这样的人,你目的性明确的布置一些事,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去听,去想,去感受……他就会照着你希望的方向转变。”
“沙三,人心。你看透一个人,了解他的行为轨迹,思维模式,甚至把自己变成他,你就会知道他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想把控,易如反掌。”
杨暄紧紧盯着崔俣眼睛,目光如火般灼热。
……人心!
“但要记得,不要太贪婪,不要想谋太多,最好只是某一时刻,某一方面。”崔俣提醒,“人的性格行为太复杂,想完全吃透太深太难,几乎不可能,若想谋之物份量太大,干脆另寻它法,否则付出与回报不会对等,而且很容易失败。”
杨暄想想,也明白了:“若要不付出,简简单单从头到尾完全掌控一个人,除非此人非常忠心,或者你有迷蛊之药。”
崔俣颌首,一脸‘孺子可教’的‘慈祥’。
杨暄很聪明,一点就通,教起来简直太方便,根本不用多做解释举例,就能正确领悟要点。
正感叹着,突然想起,杨暄其实也因成长环境,生出多疑这个毛病,长大后尤为明显。他垂眸想了想,觉时机不错,干脆另做提点:“其实人活着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不可无,多疑本没有错,错的是盲目骄傲自满。有疑时,应当去查证,让收集到的事实告诉你,是你想多了,还是……这是一个局。”
崔俣定定看着杨暄,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里诚挚闪动,十分坦然。
杨暄却并未察觉他此话对的是自己,以为仍在说吴咸。不过脑中思绪未停,杨暄有自己的思考,也认可崔俣的话。若吴咸前后想一想,看看这幕引他思考戏码中的人最近都有何异动……难免会得些蛛丝马迹。
他决意以吴咸多疑不慎自省,日后若遇类似的事,必定多加排查。
不管怎么说,崔俣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
对局势分析交流完毕,杨暄提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今日之后,我——”
“要走了么?”崔俣反应永远一流。
杨暄扬眉,一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无奈’:“水路往西,河帮人数渐少,风格却越发彪悍,我此行,时间上恐会耽搁良久,或许半月,甚至一月不能回还。”
崔俣非常明白。杨暄有大事要谋,有自己的打算,而且长安来了两位皇子,总是要避开的。理解归理解,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很不安稳,总觉得杨暄离开很久不是个好主意。
身上背着个金手指,崔俣对自己感触很难不敏感,遂正色叮嘱:“尽量早些回吧。”
杨暄看向他的目光骤然变的火热:“知道了。”
三个字说的不紧不慢,似乎带着浓烈的个人情绪,有点满足,又有点……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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