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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疏心里凉意渐逼,重莲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比他更差劲的男人了,还说天山没处买胭脂水粉去,这是什么,刚一进城就看见这么多家。

步疏驻足在一家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外面,默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目光都流连在她的身上,尽管她衣着低调,还带着斗笠。

步疏在外面站了很久,刚决定离开,一个男人对她说:“姑娘,想买胭脂水粉,进去就是了,何必在外面犹豫这么久?这里的胭脂水粉是城里最有名的,不在这买要到哪里去买,外面的都是瞎吹,这里的才是正品,极品天山雪莲做成的水粉,要三千两一盒,正在搞促销,错过可就没机会了,正价要八千两呢,看看去吧。”

步疏透过黑色面纱看见那个男人的脸,左眉高,右眉低,一张脸长得其貌不扬,眼神却是极为诚实的。

男子笑笑地说:“呵呵,姑娘,我不是托,我也是来买胭脂水粉的,我给我娘子刚买了一盒,你瞧。”

男人打开方才一直紧扣着的双手,手心里放着一个很小很精致的锦缎盒子,盒子是淡粉色,说明里面的水粉也是淡粉色。

步疏刚才还紧张地握住宝剑,以为这男人居心不良,或者什么门派的细作。当他打开双手时,步疏的眼睛里忽然有一股热流,看来,他娘子年纪不大,用这么娇艳的颜色,应该不超过二十岁,可是这个男人的年龄总有四十岁了。嫁给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夫婿,也许是女人一生的悲哀,但夫妻就像一双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重莲那个男人生得光华漂亮,却从不花心思对女人好。

步疏轻轻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好的夫君,也不必涂这么好的胭脂水粉,因为没有人欣赏。”

男人笑道:“姑娘的声音清脆如莺,相貌一定不俗,将来定能嫁个如意郎君,亲自来给你买胭脂水粉的,呵呵呵……”

男人说着走出很远,步疏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即转身,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见他走了七步以后,脚步立时像飞起来一样,快如闪电,眨眼不见了踪影。步疏恍然间发现自己腰间的钱袋被偷了,这人原来是个扒手,想必身上有点拳脚功夫。

偷东西居然偷到了步疏的头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步疏足尖一点,飞快跳上房檐,站在高处,目光锁定了那个男人的背影,几步跑过去,俯冲到街道上,可是被他一个箭步飞窜而逃。就在这时,前面来了一个人,也是带着斗笠,轻松伸出一只脚,绊倒了那个偷东西的男人。

步疏收招,走过去,向斗笠男拱了拱手:“大尊主。”

白翎还礼,道:“重夫人,宫主有请。”说罢,脚下用力,扭断了扒手的手筋。

一声嘶叫,钱袋还在那只手里攥着,白翎弯腰拾起,交给步疏,顺便把那一盒胭脂水粉也拣了起来。

步疏道:“还给他。”

白翎问:“为什么?”

步疏道:“偷我的钱袋,一条手臂的代价已经够了,不用搭上他对娘子的情意。”

白翎笑着咳嗽两声,把水粉盒子扔在男人身上,向步疏摊手:“请。”

此后,白翎将步疏带到北门。

步疏在他身后止步,问:“怎么我刚进烟影城,你就把我往城外带?”

白翎解释道:“宫主不在宫中,在九天寒碧谷。”

“哦。”

步疏继续走,抬眉北门外,遍山桃树烟涛,一如饮虹。九天寒碧谷就在这里,光从这里看都美不胜收,不知里面是何等情景。

迈出北门,赫然发现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桃树林,树林微微往下倾斜,似乎确实是一个谷。但谷底是什么,早已被满山粉红盖住。

步疏脚步迟疑下来,桃树,落花,这里让她想起了平湖春园,还有那个混账重莲。只不过这里的桃树生得低矮,树干只有一人来高,花枝被密密麻麻的花苞压得几乎搭在地上,遍地都是花瓣堆成的花冢,颜色比平湖春园的要艳丽许多。不晓得重莲去哪看雪莲了,不会也在北门外的山上吧,千万别叫他撞见了,不过,这个斗笠戴的很好,就算远远瞧见,也不会认出来。

面前有两条路。

白翎似乎对地形颇为熟悉,直接朝东走了,步疏跟着他。走了一段,发现四周的景色基本没有区别,又出现岔口。

这一回变成了三条。

白翎连看都没看,直奔西边那条路下去,步疏继续跟着他。再走一段,前面又是岔路,出现四条路。白翎走仅次东边的一条。

艳酒派人来接她,真是有道理,否则步疏肯定迷路,都说冰山步疏轻功了得,可她向来都是路痴,这一点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艳酒也没到这么了解她的程度,他是如何知道的,凡是和艳酒挂边的事,都是谜。

接下来,岔路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窄,密密麻麻的桃林和密密麻麻的小径让人眼花缭乱,不仅是路痴会在这里迷路,就是方向感极好记忆力超群的人也会迷在这里出不去。越深入,里面的道路便越是错综复杂。

步疏几乎忘记自己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几棵高大的杨树,杨树越来越多,代替了桃树。出现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子,苍苍水雾,落落疏花,温泉冒着热气,漂浮着唇瓣一般的花瓣。

“你这身子还能用么?啧啧。”

忽然有人说话。

步疏看看白翎,白翎轻声告诉她:“行川仙人住在九天寒碧谷。宫主是来这里疗养的。”

步疏心想,九天寒碧谷?我看是桃色春宫谷。

前面有个最大的池子,池周围站了数排女子。有人在池中泡澡,声音依然不紧不慢乐意逍遥:“呵呵,在你眼里有好人吗,用这么多味药泡我,说不定我没病都给你弄出一身病。”

这声音步疏熟悉得很,是艳酒。

他半侧着脸,双手惬意地往池旁石上一放,他的手臂瘦长而结实,水珠滴滴落下。阳光透过树林这么一照,他的长发拖延在石上,延伸上了草地,黑亮得有些刺目。他周围丫鬟看他的眼神,真的不像在看一个残疾。

她们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体,没入水中。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上百个洞。如果一个男人不能让女人满足,那她们一定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而他懒洋洋地靠在岸边,拾起葡萄丢入口中,分外自信地让别人欣赏,仿佛其丑无比的人不是他。也正因为如此,本来他那些超级不端正的五官也不那么重要。这个男子手里握着扭转乾坤的力量。这是步疏这一次看他的第一反应。

殷赐坐在一旁,斜翘着二郎腿,研磨药剂。清风飘衣,水蓝疏雨。

艳酒的手指透明美丽如玉雕而成,老天是公平的,给他一张丑脸,就让他除了脸以外的地方都好看,他道:“有客人来了,你先回避下。”

殷赐端着药钵,站起来,给他轻轻哈了哈腰,离开。

艳酒按下某个机关,他身下的石板移动,将他推上池边,侍女们拿出艳红的长衫,细细地替他穿上。替他系衣带的女子面色潮红,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下半身飘。艳丑艳丑,果然名不虚传,又艳又丑。难怪江湖上传说很能搞女人的男人都是老的丑的,或者是壮到很难看的。长一张不好看的脸,女人最先关注的,自然是他的身体是否有让她们□□的能力。

穿衣服的工夫,艳酒看着步疏,没什么表情,但是前面慢慢就翘了起来。

男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男人的思想永远都比女人预料的更龌龊。一个女人在看到男人几块胸肌之后,或许会脸红心跳,甚至还会谴责自己实在太好色。但男人即便看到一个穿得严严实实的美女,也会不知廉耻地想到的吓死所有女人的东西。

突然想起了重莲。重莲在干那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发挥他雌雄同体的特征,会比寻常男人更男人。所以他想的东西一定也相当龌龊。

但是艳酒能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眼看着就硬了,可见他的内心所想已经不是龌龊二字可以形容,也许他有虐待癖倾向。

步疏不知道他把她约到这么个地方来究竟作何用意。

白翎完成任务,向艳酒交差:“宫主,人我已带到,不打扰了。”

艳酒道:“你等一等,我还有件事让你去办,这里有一样东西,你替我送到重火宫。”

白翎身子微微一抖,似乎有些震惊,但是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低头说:“是。”

白翎在宫女的手里接过一个锦盒,然后就出去了。

而后艳酒对步疏微笑示意:“请。”他双手转动轮椅,木轮椅吱嘎嘎地走向一个行宫的深处。

步疏跟着他的轮椅向前走。举目望去,看见远处缥缈如云的天狐宫,长风万里,夕阳斜下,苍茫云海间,醉艳晚烟中的天狐宫一如天界仙殿,玉楼浮空。

“宫主,近来身体可好?”步疏声如春莺,打破谷底的宁静。

“嗯。”艳酒还是往前走,略略回过头,道:“我在《径渡心法》上花的心思,让我这身骨肉几乎都要腐掉了。再也不肯作践自己成全别人,除了你,没人能让我再钻研那些玩意。”

步疏道:“宫主费心了。”

“费心到无妨。我担心你杀不了重莲,反被他杀,闺女。”

步疏连连退后,脚步几乎站不稳:“我并不想杀重莲。”

“哼哼……”艳酒笑得声音很好听,若不看他的脸,他的笑声会迷倒所有人,但就是这样一副长相,伺候在他身边的侍女各个都像得到大福利,哪个都不肯离他而去,他转过半边脸,道:“你以为拆招就是简单的点到为止吗?”

“难不成……”

艳酒转动轮椅,走入一块翠绿屏风后面,翠帷重重,天光融融。灼灼琉璃盏,月照青蟠龙。醉里天香,宫殿尽头,孔雀屏障后的身影娴雅从容。

屏风上一只绿尾孔雀,羽毛都是由真羽镶嵌而成。翡翠雕的眼睛,琥珀刻的足,爪上一只金钩,盈盈晃晃。艳酒缓缓坐起来,轻摇雪扇:“武学里的所谓拆招,就像围棋中的点杀。你不懂棋艺吗?近前来,我来演示给你看。”

步疏走进屏风里面,在一个围棋盘前面站定,目光定在围棋盘上,那里有下了一半的黑白阵,厮杀惨烈,如同战场,让她心里身体里骨头里渗透阵阵寒凉。

艳酒伸出莹白修长的手指,衔着一颗黑子,在三三处,点杀了一颗白子,然后告诉她:“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不拆他的桥,他就抄你的后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就是点杀。一盘棋,一颗子,全盘定输赢。”

步疏有些神情恍惚:“难道说,拆招也就是出招?”

艳酒道:“拆招向来都不是防守,拆别人的招要比自己著武学秘籍更难些。”

步疏道:“可是,我并不想杀了重莲,只是想打败他,挫挫他的锐气,叫他今后休要拿我不当回事。”

艳酒笑道:“那不必打败他,你杀了林宇凰即可。”

步疏道:“杀林宇凰?”

艳酒道:“你敢吗?”

步疏道:“我怕红裳观那边的赫连夫人不答应。”

艳酒笑了,笑得很恣意,很是成竹在胸:“你若顾及的是她,我替你干掉她。”

步疏道:“不止是她,我怕……”

艳酒笑道:“你怕你杀了林宇凰,重莲一辈子也不原谅你,说到底,你还是怕重莲。你嫁了个不爱你的男人,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不如趁早看透,回花满楼继续挂牌子做生意罢。”

步疏摇头:“我不会回去。”

艳酒道:“呵呵,那就留在天山,我来给你买胭脂水粉。”

步疏心里一惊,怎么这等事他都了如指掌?远在重火境发生那么小的夫妻不和,他竟都可以探听到,天山的实力远比想象中大,这些年和艳酒在一起寻欢作乐,并没有把他当成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就连跟他要首饰都是中上档次,没把他当成多高档的人,想不到回过头来一看,他比重莲还大腕,这个男人也藏得太深了,在江湖中这么有势力的人,居然能忍得住被一个花满楼的女人看扁。

艳酒脸上的笑容,丑陋得如同一滩软泥,但此刻在步疏的眼里,却是她见过的最有男人气概的笑容,是那双精悍而极具穿透力的眼睛,给人的错觉。她总觉得,艳酒曾经被毁过容,在毁容之前,他一定是个美男子,甚至不逊于重莲。

步疏用手背贴贴羞红的面颊,道:“宫主不要再说笑。”

艳酒道:“事已至此,你想回来也难了,当初让你嫁给白翎,你说什么都不干,白翎虽然体质弱了些,但是极会疼女人,重莲连他的千分之一都不及,你却执意嫁给那个人,既然都知道他是利用你,自愿上当受骗,也怨不得别人啊,如今你闹着要打败重莲,打败他之后,你便拥有武霸天下之名,到那时,恐怕不止想挫挫他的锐气那么简单了。”

步疏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艳酒笑了笑,用一种俯视的目光,就像老叟戏顽童的眼光看着她,道:“江湖厮杀,我从不参与,孰胜孰负,我也不理会,但我非常清楚孤独这东西,那是比你的生命还要长,比你的毕生所学还要强,比你最爱的人还要亲密,比你最恨的人还要可怕的终极敌人。”

步疏道:“我不怕。”

艳酒点点头:“好。我教你拆招。”

步疏走近一步:“请宫主指点。”

艳酒道:“先自废武功,然后自毁容貌。”

“毁容?!”

艳酒道:“不错,物极必反,阴阳不能共融。你若要打败武霸天下、冠世美人,就必须自废武功、自毁容貌,然后才谈得上拆他的招。”

步疏目瞪口呆。

果然,艳酒是个残废,不会任何武功,奇丑无比,容貌一塌糊涂,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武霸天下冠世美人的克星。假如真的自毁容貌,那就算打败重莲还有什么用?难道就没有一条路可以走通吗?想到这,步疏眼前一团黑,当时就晕了过去。

安可使出吃奶的劲儿动了动小手指头,一点点苏醒过来,天已经快亮了,这次从梦里苏醒,感觉非常不好,脑袋就像要炸开一样,全身肌肉无力,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她庆幸这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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