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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牧缓缓闭上眼睛,默了片刻道:“孩子,你仍还是太过轻贱自己。”

韩覃气的冷笑起来:“二爷,我如今有您给的银子,往后就不会轻贱自己了。我也是到了今日有银子仿身,才知道银钱与人的关系,竟然这样密切。况且,难道您就不轻贱我?您若是不轻贱我,又岂会……”

马车忽而停住,显然是到地方了。韩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唐牧却不肯松手,气的压低了声儿道:“二爷,今日这车可是我雇来的,咱们再不下车,那车夫该起疑了。”

唐牧这才又笑起来,指着自己耳朵道:“你雇的车早走了,这是我的车。方才你说了半路,却没有一句我爱听的,现在乖乖趴到我耳边来,说句我爱听的,我就放你下车。”

韩覃心里暗诽着,故意道:“我并不知道二爷爱听什么!”

唐牧重又压她躺到了自己怀中,低声道:“那就想到了再起来。”

韩覃气的无法,一边心内暗咒着唐牧的龌龊,一边攀到他耳边压低了声儿道:“二爷,我的……”裤子湿了那四个字,她含在嘴里转了半天,不停的笑着却就是不肯说出来。

只在刹那间的功夫,她随即挑脚撩开了帘子,伶巧的似只猫儿一般,转身下车走了。

唐牧不期她竟还有这一手,在车中愣了片刻,随即掀帘子吩咐巩兆和道:“回怡园!”

*

晚间韩复回府,抱着一只一尺多长的鎏金长烟杆,自己揉碎烟叶放在上头引灯点燃,细细的吸了一口抿在嘴中,许久才长长吐出来:“韩覃的事儿,是该下个狠手把她给了断掉了,明儿就有个好机会,你可别再耍泼而蠢给搅黄了才是。”

韩府中宝贝虽多,这整条鎏金又缀着各式玛瑙能喷云吐雾的东西还是头一回见。她凑近了盯着那冒烟的孔儿问韩复:“老爷,这东西冒些烟儿出来,你怎的就把它给吞了?”

韩复十分得意的一笑:“这是陕西府孝敬上来的好东西,名叫波斯烟枪,一杆子值得一两万银子了。本是下面给皇上敬贡的,但皇上不过一个住在皇城中的傻小子,给他好东西他也不会用,还是拿来我用呗!”

他闭上眼睛似是十分享受的样子,高氏一撇嘴附合道:“可不是个傻小子,好好的黜了我哥哥的官儿,弄的我们高家如今也破落了。但太后娘娘岂是那么好欺负的?他本就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如今惹急了太后娘娘,只怕有他的好儿。”

一朝之君,九五之尊,李昊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掌着他皇城御用采买的光禄寺少卿与其妻子嘴中,自己也竟不过是个傻小子。

*

如今李昊就在乾清宫西梢暖阁中与安嫔两个对坐着。安嫔喜吃些甜食,此时正在拿银签子点着一盘蜜渍贡枣儿吃着。左右并无人近,这安嫔脸蛋儿圆乎乎是个福相,李昊见她吃的兴起,忽而打趣道:“少吃些,这枣儿一只要一两银子才能买得。”

安嫔不知李昊是在打趣自己,好吃的人又最护食,胖的人最嫌旁人说自己吃的多。她叮铃铃将那银签子扔到盘中:“这样的枣子若在我家乡,一文钱卖几大袋都管够。”

李昊翻的恰是常德当年所记那两套三角帐,是经由唐牧传到他手中的。他指着帐簿说道:“前些年宜兴贡茶只须一百斤便够各宫中一年的用度,去年冯田从宜兴纳了二十九万斤茶叶回来。这全皇城中上上下下的人一年光吃茶叶,可能吃得二十九万斤?”

庄嫔手忍不住又去够那银签子,插得一只蜜枣慢慢咬着,又听李昊说道:“前几天光禄寺采办的时鲜整整几大船,运到京外已然臭天扬天,他们便将时鲜全部泄入运河中,致运河上下商船涌堵不能通行,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连昼夜疏得几天才能通船。这些阉人们着实可恶之极!”

“天下的人们可不知是那些阉人们可恶,还只当那几船的臭鱼烂虾都叫皇上您吃掉了!”庄嫔比皇帝小两岁,如今才十六岁,正是个憨样子。她见皇帝盯着自己的神色有些怪异,舔了舔唇问李昊:“嫔妾脸上可是有东西?”

李昊忍着笑正色说道:“有!”

庄嫔伸手在脸上摸了几摸,复问道:“有什么?”

李昊拉庄嫔过来在她甜甜的唇上吃了一气才说道:“朕可不吃什么臭鱼烂虾,朕只吃你。”

不一会儿他翻坐起来,望着窗外深深一叹,亦是自问:“母后总说要朕信这些阉人们,概因他们是朕的眼,替朕看这大历江山中朕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是朕的手,替朕管这大历万里江山中朕管不到的不平事。可如今朕却只看到他们借朕这虎皮伪虎作伥在外张狂,欺内瞒外,可恶之极!”

他高声叫道:“来人!”

陈九带着几个小太监一路溜了进来,李昊说道:“备马,朕要出宫。”

陈九与乾清宫当值的太监们面面相觑,见庄嫔已经替穿着朱衣的皇帝兜披风,绵颤着声音劝道:“陛下,如今天时已晚,宫门已然下禁不说,太后娘娘那里也不知您去了那里,她会着急的。”

李昊本就不喜陈九动不动拉太后出来压自己,此时当着自己妃嫔的面自然更不能在他面前输气势:“平常百姓出个家门都没人管着,朕要出个家门就这么难吗?”

陈九见龙颜大怒,忙携众跪伏在金砖地上:“奴婢们这就替陛下开门备马,陛下要去那里,可要奴婢提东厂萧山来跟着?”

皇帝忍得一忍又换了柔声:“不必,朕不过想去唐清臣家讨碗茶喝,你只须派几个小太监跟着我即可。”

*

怡园内院,唐牧在灯下批完制书,揉揉酸软的筋骨摘下墙上长剑出到院中,准备到后院疏疏筋骨。如今东厢也有许多日子不曾有灯火,他提剑伫在门前站了许久,忽而就见巩兆和气喘嘘嘘跑进门来,脸上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惧之色。

“二爷,皇上如今就在饮冰院大堂内坐着。”巩兆和气喘嘘嘘说道。

唐牧面色平淡,于隔窗的灯光下竟还勾唇笑得一笑,提剑扔给巩兆和,松开腰束解下长衫亦是递给了他:“进去取我本黑的那件出来。”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等到他那迫不及待的先祖觉醒,想要挣脱梏桎的一天,接过长衫披上,取同样本黑的长带过来紧束。

这具身体今年也有二十七岁,为了能叫这具身体能用上许多年,唐牧这些年将它保养的很好,到如今依然是修挺紧健的腰身,宽肩长臂笔直的腿,这也源于他每夜披完制书,总要到后院去练上半个时辰的剑法或者刀法。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怕不能改变历史进程,也要改变制度,好叫将来为国而殉的那一具身体少些遗憾。

唐牧自后门进厅,便见皇帝李昊一身朱衣在那猛虎下山图旁站着。他听得有脚步声,回头说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皆是饮水,先生却要饮冰!”

饮冰院,是这院的名字。

唐牧上前要行君臣大礼,李昊快两步托他止了礼,低声道:“朕是学生,私底下怎好受先生的礼。”

事实上唐牧到东宫做侍讲学士也不过半年多,于当时的太子李昊也未曾见过几回面。情分更无从谈起。若说这师生情,却还是这半年多来才渐渐浓厚。

李昊在唐牧那猛虎下山图下圈椅上坐定,指着旁边圈椅说道:“先生请坐,朕有些疑惑必得要先生才能开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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