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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此时恰就停在韩复家门口。他心绪坏到不能再坏,自进门正院子一路往后,远远便听见那边打打砸砸的声音,再看沿途水边飘着一只死鱼,忍着怒一路往后走去。
他这池中一座聚财宝塔上伏着金蟾吐水,里头养着一十八条金鲤,以河图配洛书来讲究,金鲤贵极之数当为九,一八为九,是以这池中的金鲤不多不少,恰是一十八条。
这地方阖府除韩复外再不允许人接近,他如今就在台阶下一步步挑拣着往上走。
水从活水中往下是一约两尺高的砌尺小瀑布,水流而下瀑布声潺潺,这地方有坐亭子,是韩复夏季吃酒纳凉的好去处。再往下才是整片小湖泊。他快步走上去,见有一块巨石掉在湖水池中,想必方才那鱼就是因这巨石下落受惊而吓死的。
韩复气的心中腾气勃然怒气却又生生忍住,转身一步步往前院走着,腾地就见拐弯处窜出个光禄寺的掌珍羞的署丞来。他远远见韩复便高叫道:“少卿大人,不好了,马骥采办夏贡回京,因许多黄鱼、鲫鱼、鲜橄榄、孔雀、鸨和十样果等物坏了无法入城,,他着手下们将那些东西倾倒在了城外运河中,这原也是常有的事情,炎天鲜物易臭,不过扔了就完事。谁知竟叫那个不知趣的报到顺天府师常德那里,师承德以堵塞运河之罪把马骥并他的手下给拘到顺天府去了。少卿大人,您看怎么办?”
韩复拍手骂道:“晦气!往年不也一船一船的倒着,堵了河道五城兵马司的人自己派人去疏通就是,好端端今年抓我们的人干什么?”
他低头恰看到那只死掉的金鲤仍在水中飘着,又骂了一声晦气:“韩柏舟还罢,这韩覃是真的不能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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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韩府自已住的临水三大间,韩覃卸下簪环脱掉衣服,换上一套半膝裙子并青布衫子穿好洗了把手,就听门外一阵吵闹声,韩覃扔下菜盆与柏舟两个跑出去,便见华妈与严妈两个各执着棍子,正在打几个砌墙的工人。那些工人皆是男子,不敢与这些老妇们一般见识,竟叫两个老妇打的抱头鼠窜。
因恰好此时熊贯还未来,韩覃怕这两个老妇要把工人们赶走,上前劝道:“好妈妈,有何事你竟可与我说就好,这些皆是来干活儿的工人,你又何必打他们?”
严妈一半故意一半有意,似是去打那工人,一棒子去挥到柏舟头上,将柏舟光光的额头顿时砸出个包儿来。她打完才故意哟了一声叫道:“竟是那府的少爷在此,老奴这棒子没长眼睛,老奴替棒子给你赔个罪呗!”
柏舟犹还按着额头正在定神,韩覃冲上前骂道:“你这老妇,眼见得就是故意的。这是我家的院子,你好不好竟拿着棒子打主子!”
不等韩覃去寻家伙,芳姊冲上去踢了一脚。这严妈是个打架的好手,多年的泼妇。但芳姊会的却是打人的手段,轻巧避着再反手拎掐,又毒又狠专打这婆子身上肉多而又难露的地方,几把就打的那老妇直叫:“哎哟,夫人呀,老奴的心肝脾肺都叫这丫头给踢坏了!”
韩覃抬头见高氏在不远处抱臂看着,走过去问道:“叔母,咱们前儿都已经打过一场,也都说开了丑话,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好好过两家的日子,这两个婆子为何又要到我家来大闹?”
高氏冷哼了一声,身后芳草拎出条死掉的绯色金鲤说道:“二姑娘,你们这边的工人砸死了我们家一条鱼,这鱼可是纯红的金鲤,我们老爷总共养着一十八条,多一条不可少一条不能,就要凑个单九之数聚气养财,谁知今日竟叫你家的工人给砸死了,你看怎么办?”
韩覃还未出声,就听身后芳姊问道:“芳草姑娘,这鱼养在露天的池子里,你怎知是被我家工人砸死的?”
春草扬着两条鱼直往前甩着:“老爷的聚财池中还有你家一块大石头,如今还在那里躺着,你们竟敢抵赖?”
韩覃见芳姊还要往前冲,止住她道:“或者工人们果真遗落了石头也不定,毕竟院墙砌的离池子也太近了些。若要鱼,我叫芳姊出去买一条来给您放进池子里去,您看可行?”
“废什么话,赔钱!”芳草跳出来说道。
韩覃心中怒火往外冲着,今早韩复来提起院墙先就要谈钱,这会子为了一条鱼高氏纵容着这小丫头仍是说赔钱,她先不答话,伸手接过那条鱼,对芳姊说道:“芳姊,你去东城外的鱼市上,照着这个大小形样儿给我买条最好的回来,赔给叔父。”
她芳草仍是叫着:“天下间的鱼那里能有一模一样儿的,我们不要鱼,只要钱,要银子。”
韩覃递鱼给芳姊,问芳草:“这鱼值多少钱?”
芳草看了高氏一眼,见她微微的点着头,心中扯了个天价伸了三根手指道:“三千两!”
韩覃心中火气腾上来,也不与这跳脚的小丫头说话,转而对高氏说道:“叔母,叔父这聚财池,本也是属于我们家的地皮,因为它挡住了基石,我便索性将它整个儿圈到了您府的院子里,若是你们仍还要这样闹,好不好咱们就拆了这聚财池,重新划分地皮,如何?”
高氏来惹韩覃,只为了出点心头的不痛快。到了韩复那里,仍还要挨骂受气的。尤其是果真重新划分地皮的话,这池子显然也得划到韩覃家的院子里去,想到此高氏也没了闹的兴头,她气的皱了皱眉头说道:“二姑娘,今日也就算了,那几条金鲤是你叔叔的宝贝,专为聚气生财的,如今少了一条就有些不吉利,你快些出去挑成色好的替他买一条回来补上。”
言罢扶着那打完人仍还气势汹汹的华妈转身离去。
韩覃回屋又忙着换衣服,换完对柏舟说道:“你关门在此安心读书,外面便再有人来闹也不可出门去跟他们胡踢胡打,你是这家少爷,没必要对着那起子泼妇动手,若果真要动手也是我收拾她们。”
她与芳姊两个拎着条死鱼出门,自邻近的西边角门上出了韩府,两人提着这条鱼便要去挑拣一条活的回来给韩复补上。
“韩覃!”韩覃才关上门,回头就见唐逸站在身后。
她将那条鱼连串绳一同递给芳姊,吩咐道:“你到胡同口上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用了,我陪你一起去买鱼。”唐逸接过芳姊手中的鱼,指着角门说:“你回去吧,我一会儿会送她回来。”
芳姊既是唐牧烩鲜居里的人,自然也识的唐逸。
唐逸接韩覃出来,与她并肩走着,轻声道:“昨天夜里唐牧那个王八蛋来找我,说我这些年若有什么心愿未了,有什么话要与你说,今日尽可跟你说。你知道的,我是个乖孩子,既他这样说了,若我不来单独见见你,还真有点儿说不过去。”
韩覃与唐逸早有去年腊月二十三小年那一天,就在外面见过。但是唐牧不知道,所以才会有此一交待。韩覃如今不懂唐牧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当然亦知道唐逸厌憎自己,是以也不接话,轻笑了一声,转身往前走着。
“这么说来,如今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嫁人了?”唐逸问道。
韩覃轻笑了一声道:“难道我就这样呆在自己家里不好么?为什么要嫁人?”
唐逸亦跟上来,冷冷盯着韩覃。他仍还是那件青灰色的薄棉布长袍子,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多读书不用武,皮白肤细,眉清目秀,仍还是韩覃初见时,那清秀的公子哥儿样子。他依然温柔谦和,恰如他自己所说,乖巧无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刺心无比:“你主动去找唐牧那个王八蛋,迎合他的恶趣,所图难道不正是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以及一份好前程?”
韩覃亦是冷笑:“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儿。我所图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却未曾想着要嫁给谁。我如今自己有家有院子,上无人管束,下不必操闲心,神仙一样的日子过着不好,何必非得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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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牧亦才从唐府出来,与他同车而坐的却是淳氏,她手中捧着一份卷宗正在给唐牧讲着:“毛通今年也有二十七八,他本性并不坏,学得些京里世家子们油头混脑的滥脾性。冯运机与他才结交上,那日两人多喝几杯就坏了事。叫他打的那人正是中山王第十世孙李善机。李善机如今已死,毛其顺又托动陈九瞒天过海将宫里宫外一力瞒下,只说毛通不过失手打死了个考子。如今就只待二爷一把火烧起来,咱们把毛其顺这厮给拿下!”
唐牧接过卷宗,略翻了翻摇头道:“毛其顺那厮当然要处理,但这个韩复你也得给我抓紧。今天他到唐府,异想天开竟要把自家那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说给我做妻,脸皮厚到想要给我做老丈人,对韩覃也是十分的不敬。
我原来一直不肯动他,是因为要留着他给韩覃做靠山,叫韩覃嫁入唐府的时候,娘家能有些人在,她到了唐府自然也能硬气一些,将来便是出门交际,也不至于叫人耻笑娘家无靠。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我得另给她找处高府做娘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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