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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修醒转过来时,特蕾莎正趴在他的身上,面朝下压着他的胸口,两人的双臂水平地展开,手掌紧紧地扣在一起。他们的身体猛一看像是两条并不如何规整的十字并叠在一起。无论是埃修还是特蕾莎,他们的每一根手指都被掌心间凝固的鲜血定格在高度的屈张状态,似乎那激烈的钳制与反钳制依然在继续。痛觉在这时成了可靠的信使,高效而忠实地反应起埃修身体各处的状况。他全身的伤势基本已经愈合,只有左手掌还残留着轻微的灼烧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手背。右膝的痛感最明显,也最强烈,这让埃修很快察觉他几乎无法自如地活动右腿,指令在传达到膝盖时便立刻被截断——发生了什么?打斗中那些惊险的细节在埃修脑海中一一闪过,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有一柄黑键正插在他的膝盖上,那里的关节大概是被捅了个对穿。埃修只希望拔出来时自己的筋肉别把刀刃缠得太紧,但在这之前他需要把身上的地狱修女给搬开。

埃修尝试着抽出手指,他动作的幅度很轻微,可当他还是感觉到特蕾莎的手指也抽搐了一下,而后这股抽搐仿佛电流般沿着肌肉传导起来,从手掌至手臂,再由手臂到躯干,最后自躯干往身体的各处流散。特蕾莎用力地打了个激灵,缓缓地抬起了头。

严重扭曲的假面在埃修面前浮起,埃修惊得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再度攥住了特蕾莎的手。但特蕾莎并未有激烈的反应,她僵硬的手指逐根放松,柔顺地躺在埃修的掌心里一动不动。这时埃修才注意到特蕾莎的目光空荡荡的,人格的影子隐遁在眼瞳的最深处。此时的她既非地狱修女,也不像是艾尔夫万家族的长女。埃修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此时的特蕾莎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但谨慎总不是坏事,布罗谢特在《潘德志》中对地狱修女的记述措辞严谨得像是一份医学报告,埃修依稀记得在版面的最后有一句“疑似患有极其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而在被特蕾莎从波因布鲁一路追杀至瓦尔雪原后,埃修已经大致明白了那个术语的含义。

埃修小心翼翼地扶起特蕾莎,将她放到身旁的雪地。特蕾莎安静地任他摆布,像是个毫无生气的人偶,但她偶尔会转动眼珠好奇地看一眼埃修。埃修坐起身,右手握住黑键,试探着发力——这次他不需要用海纳法就拔了出来。

血止得很快,新的皮肉须臾间填补了贯通的创口,只是创口下更深的伤势并未有明显的好转,一时半会埃修绝对没法正常走路。原来他的自愈能力也是存在极限的,这种伤筋动骨的重伤不会跟皮肉伤一样说好就好。要是下次伤到了内脏会是什么光景?埃修默默地想,他将身体的重心全部倾移到左腿,扶着龙牙松慢慢站起来。他一瘸一拐地绕着龙牙松走动,抬头寻找着一根可以充当拐杖的树枝。在转到树的背后时埃修发现树干上居然有一个幽邃的树洞,他鬼使神差地将手伸了进去,摸索到了一个坚硬而粗糙的柱状物。他取出来,在借着月光辨认清楚后,表情忽然凝固。

那是一根手杖,外形粗犷,线条简陋,青翠的藤蔓从杖头一直环绕到杖尾,跟埃修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在他的梦境中,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人曾经懒散地拄着这根手杖,用悠悠然的目光眺望远处的迷雾山脉。它就暂时交给你了。那个男人的话语击碎实与虚的边界再度在他的耳边回响。埃修第一反应就是将手杖远远地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助跑几步,以投掷标枪的姿势把这根该死的手杖钉到数百步开外的雪地里。但是藤蔓沿着他的手掌卷上来,无声无息地绑住了他的手腕。手杖在半空中被扯了回来,重新落入埃修的手中。这时他右膝盖一阵绞痛,重心莫名其妙地溃散了,埃修身子一歪,条件反射地用手杖撑住了身体。

右膝的疼痛感愈发强烈,里面仿佛嵌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残破的关节与缺损的骨骼在震动,嗡嗡作响。你需要我。埃修听到手杖如此说。狼崽子有一点说得很对,命运无所谓信徒,无论你选择与否,它都会找上门来,就像你无论如何都会把手探进树洞。

那到底是我选择命运,还是命运选择我?埃修咬着牙,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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