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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飘洒在森冷的天地之间,他们缓步踏上这座高耸入云的岑寂的玉石台,俯视遥远的宫墙外,一片江天雪茫茫。
“梨树死了,明年春天不会再开花了。”宇文元盯着蓬莱殿门外那颗光秃秃的枯树。
姬初依稀记得这是宇文元回陈国之前对她说的话。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怎么能自己注视着自己跟宇文元说话。她像是能主宰自己的言行,又像是已经与眼前的身体分离开了,只能冷眼旁观。
姬初满目遗憾,重复记忆中的对白:“是啊,你走了,梨树也死了。要不你别走吧,也许它又会活过来。”
“死了怎么活得过来。”宇文元眼底有隐隐约约的冷笑,“我回去给你种一片就行了。”
姬初看着彼时的自己一脸天真,竟未曾察觉他眼底的冷笑——这笑意分明比漫天风雪更寒冷刺骨,她却没有察觉。她还在笑,拍手欢笑,眉毛与眼睛弯成一条线:“你对我太好了,宇文元,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噢!”
“很快。”他说。
姬初知道,他根本没有种梨树,陈王府满院都是姹紫嫣红,看不见一丁点儿洁白。他也没有来请旨尚主。他全在说谎。
事实上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已分不清宇文元是否对她真诚过。
记忆里的她还沉浸在雀跃中,眨眼间耳畔风雪消弭,山河清冽,宫阙千层也苍白褪色。
画面换作陌生荒芜的旷野,黄沙漫天而起。
宇文元阴郁烦躁地挣脱她的手:“你别再来纠缠,我就要娶她了。”
姬初仿佛正渐渐被不知名的力量席卷回身体里去,又惊又怒的心碎之痛她开始感同身受。姬初听见自己冷静地问:“她是谁?”
“总之不是你。”
姬初微微冷笑,眼中浮现疯狂之色:“你欺骗我。”
“难过得不行了吧?想不想死?想死的话就快去,说不准我白发苍苍的时候还会怀念你。”宇文元似乎真的很想要她死。
姬初颤抖着,难辨身体冷热温度,只知自己血液沸腾,似在失控地燃烧。她心底忽然涌出异样的情绪,那是一种迫切的渴望。
她拔出不知从哪儿取来的匕首,扑上去给了他温柔一刀。
温柔的笑容,但刀锋绝不温柔。刹那雪白的刀刃已畅通无阻地划破宇文元的喉咙,血液一股脑喷在她脸上,顺着耳发往地上滴。
他捂着喉咙倒在沙地上。
姬初凝视宇文元的尸体,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忽然笑了笑,随手也给了自己一刀。自我毁灭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她本没有勇气,但宿命既已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她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她已知道,人人都有巨大的勇气去选择不同方式的毁灭,只差一个绝境。
朦胧中有人伸手来拉她起来,隔着三尺距离,她也能感受到那只手炽热的温度。但不知何种缘故,他并没有碰到她。
姬初从混沌中清醒,热得一额头的汗。
她打开门,正午的天光也昏暗得厉害,仿佛黑云后的太阳已摇摇欲坠,快要从高处落入泥泞。紫电隐现,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惊得姬初的心脏跟着颤了一颤。
顷刻间天地凄迷,暴雨如瀑,打得树叶低垂,荷叶歪斜,掩盖一切人声,只剩如珠如豆的雨点哗哗作响。
记得她来陈国的那夜也是这样大的雨。
红素几人从庭外疾步跑上回廊,互相拍打雨珠。一名新来不久的婢女看见姬初郁郁寡欢,便故意嬉笑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姬初微笑着反问:“你看我在想什么?”
“殿下是在担忧今上安危么?”婢女想了想,又露出奇异的暧昧笑容道,“还是说殿下的心思其实跟着君侯飘到突厥的战场上去了?君侯才走一个月呢,殿下就这么魂不守舍的,要是再等一个月,殿下岂不是要茶饭不思了。”
新来的婢女们纷纷捂嘴偷笑。姬初凝视檐下一帘雨幕,认真道:“陛下是天子,顺应天命而出征,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何必担心?”
姬初闭口不接有关陈王的揶揄。她对宇文思产生了怀疑。
宇文思启程的当夜,她在常看的书里发现了一张字条。字体很清隽,不是她见过的笔迹,尤其不是宇文元的。即使他那封信已被她烧了,但他的字写得什么样,她倒忘不了。
字条上只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若有诏她回宫的旨意下来,务必尽早启程,陈王并非良师益友,绝不可信。
这人显然没有恶意,又对他们的情形十分了解,还应当能自由出入陈王府,不然也不能将字条放进她的书中——还得知道她爱看这本书。
姬初想到暗中有个人在默默关注她,给她善意的提醒,不是宇文思、宇文元、宇文和这一家子,她既好奇得不得了,又难免觉得有几分可怕。
怕归怕,姬初还是决定暂且相信这人。
她原本相信一个人就毫无保留地相信,但她现在知道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是错的,这人一句话就已轻而易举使她怀疑了宇文思。
她现在提起十二分多疑面对这个世界。
也果然不出此人所料,十日前真有皇后的懿旨传来,先极力斥责她任性妄为,虽不信她真的杀人,但也觉得她有推波助澜,于是令她回宫反省。
但她并不回宫,她回去就是畏罪心虚,得背着杀人的罪名一辈子。她偏不,她就要在这个复杂阴暗的地狱顽强地、骄傲地活着。
她写了自白书送回帝京,尽管她不打算这么早回去,但也不想皇后误会什么。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二十多天了。”红素岔开话头,“听说花都已经洪水泛滥,桥梁房屋不知毁了多少。”
青娥叹气:“奴婢记得方尚宫就是花都人,不知她的亲眷怎样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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