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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风雪肆虐,朝阳晦暗无光,地缝中渗出越来越多的熔岩,发出浪奔潮涌的轰然声响。
近旁的兵长见状大骇,面色苍白看向芷娟,拔高声调道:“副将军!我们要不要撤退?”
芷娟目送贺连渐行渐远,眸光一闪后,变得更为坚定,她背对着手足无措的兵长,以绝对平稳的语气应话:“哪怕我们现在撤退,也来不及了。”
大难将至,生死实乃未知,眼前局势难以预测,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芷娟的话说得不假,哪怕现在撤退,众多天兵也逃不过熔浆。蛮荒北漠云气稀薄,腾云离开几乎不可能,此刻烈风如怒如狂,但凭普通将士之力,更无希望御风逃离。
明知眼下无路可逃,兵长却镇定了许多,他持剑立于军阵前,肩上盔甲尚留未干的血点,有几个天兵心头发憷,掌心也微凉了几分,耳边却传来兵长的吼声,似有肝脑涂地的决绝。
他道:“趁那玄术尚未逼近,我们还能斩杀魔怪,能杀几个是几个!”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一战痛快。
魔城之下就是浩浩人界,广布芸芸众生和十丈软红尘,然而每当魔怪从神仙这里受了苦,便要将怒气发泄到凡人身上。
对魔族而言,这世上没有比欺凌弱者更容易的事。
而今,生死玄术势头凶猛,群山震颤云霄变色,仿佛能把在场天兵悉数吞没,那些魔怪更有难以自胜的喜悦之感。
因着雪山崩裂,北漠荒野愈加辽阔,熔浆飞迸如惊涛骇浪,剑光血光都浑然一色。
远方的魔城若隐若现,隐在朦胧的雾色中,像是岩浆尽头的堡垒。
宁瑟同一众天兵站在山丘高地上,听她身旁的天兵开口道:“就算今天横尸此地,我们也不亏了,从早上交战到现在,至少有上万个魔怪给我们陪葬。”
另有一个天兵拔出三根羽箭,抬手拉满长弓后,对准迫近的三只魔怪,“咻”声一响后猛然放出,朗声应话道:“玄术又如何,怕他个鬼!”
宁瑟哈哈一笑,侧头眺望远方,安静一瞬后,忽然信誓旦旦道:“我和你们打赌,今日这一战虽然凶险,我们也都能活下来。”
她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只是因为瞧见了清岑。
隔着万千魔怪与天兵,他同她对视了片刻,也不知是黑衣没有染血,还是血点溅上黑衣并不明显,总之他提剑立在半空,宽大的袖摆迎风微动,和平常相比没什么不同。
宁瑟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淡定,抬起下巴环视所有魔怪,剑下扫过凌厉剑风,她又出声道了一句:“战场上还有魔族三万,你们想啊,在这些魔怪挂掉以前,如何能轮得到我们?”
宁瑟身后有个虎背熊腰的兵卒,乍一看就是一位壮汉,浓眉大眼膀粗腰圆,手上尽是粗活磨出的厚茧。
这位壮士听了宁瑟的话,满心以为她在宽慰他们,现下已然山崩地裂,生死玄术势不可挡,摆在众多天兵面前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壮士猛地拍了拍宁瑟的肩膀,仿佛兄弟之间打招呼一般,端的是无比友好,同时包含一种沉默的肯定。
宁瑟抬头瞧他一眼,同样威武地伸出手,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但因她头一次用这种方式打招呼,力道掌控得不太好,郑重一掌下去后,那壮汉竟然面色发白。
“你用、用这掌风劈魔怪……”那壮士的脸色由白转青,仍然坚持着把话说完:“魔怪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话音未落,疾影骤然闪过,宁瑟抬脚跳下高地,兴冲冲甩下一句话道:“好,我去试试!”
炽热的熔岩即将涌来,地上裂缝也愈加密集,她这般欢天喜地跑下去,倒仿佛当真不怕死一般。
前线已有天兵落入地缝,挣扎着攀附在峭壁边缘,熔浆的白烟呛住耳鼻,他连叫都叫不出来。
最近的魔城远在数十里之外,迎风却传来一阵嘶哑至极的诡笑声,卯时的天空黑如薄暮,唯有成群的六翼鸟游移在九天之上。
清岑的身后齐聚二十多位玄术师,站在最前方的乃是手握银杖的贺连,他闭目念完冗长的法诀,将银杖高高举过头顶,沉声开口道:“半刻钟后,殿下可以催动玄术,合我二人之力……”
月白色的柔光倾泻而下,源头正是那根银色的手杖,浅淡光晕融入翻滚的岩浆,竟仿佛寒冰入池般,暂缓了汹涌奔流。
掉落地缝的天兵被逐一拽上来,雪地的裂痕渐缩渐小,远处的高山仍在崩塌,熔岩却开始停滞不前。
贺连身后还有众多玄术师,此刻也都在一齐发力,二十多名法力高深的玄术师,共同抵抗生死之劫,场景实在颇为壮烈。
地上的兵长抬起脑袋,一眼就看见了悬浮于半空的贺连,忍不住开口称赞道:“我就说么,这个玄术师,虽然总爱说些胡话,但也算是靠得住的。”
他身旁乃是两手握剑的萧若,但因魔怪层出不穷,萧若觉得一手砍不过来,所以左右手分别握了一把长剑。
其实对萧若而言,山崩地裂这种事,还没有头发炸成锅盔来得可怕。
从生死玄术触动的那一刻开始,他一直都表现得很正常,仿佛已经见惯了大世面,此刻听到兵长的话,也只是不为所动地回了一句:“贺连是我们军营的玄术师,他现在所做的这些,按理说都是应该的。”
兵长刚想驳斥,又觉得这话蛮有道理,再抬头看向贺连时,却发觉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天空浸染浓黑暮色,兵卒与魔怪仍在混战,月白色柔光渐渐式微,交叠着落在滚沸的熔浆之上。
生死玄术比想象中还要难解,贺连的十指几近麻木,手中银杖似有千斤沉重,他勉力维持了半晌,忽然出声道:“殿下可以……催动玄术了。”
清岑仍在俯瞰大地,闻言竟然回了一句:“我不会玄术。”
这话说得分外坦荡,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颇有一种“不会就是不会”的意味。
因他声音极低,除了站在他身侧的贺连以外,别的玄术师都没听到。
贺连以为自己听岔了,手指从麻木变得冰凉,复又开口陈述道:“我听闻殿下无所不能,为了这次北漠征战,准备了足有十载……”
狂暴的浪涛声倏然响起,寒凉刺骨的水花溅上了衣袖,在场玄术师蓦地抬头,只能看见依旧暗沉的薄云,和不见日光的苍穹。
耳边却有一阵冰川击撞的急响。
“来了。”清岑伸手指了指天,很自然地道了一句:“天寒江的江水。”
众位玄术师怔楞半晌,才有人恍然醒悟,远在北漠另一头的天寒江,竟然被清岑简单粗暴地引了过来,走的还是九霄之上的天路。
清岑虽然不会玄术,却精通于龙族的禁术,用这些禁术压制魔族玄术,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天寒江的江水凉性彻骨,转眼扑向了迸裂的熔岩,起初激得岩浆魔气大涨,却敌不过寒水滔滔不绝,裂开的地缝被迫收拢,众多雪怪一退几丈。
贺连此时再次动手,直觉比方才容易许多,崩塌的高山无法复原,但沟壑遍布的雪地,还是有望回归平常的。
“再给我半个时辰。”贺连反转手中银杖,耀眼的白光就地一旋,铺展成一个离奇的半圆,他抬眸远眺寒江山川,斩钉截铁道:“半个时辰后,我保证能解开这个玄术。”
“可以不解开。”清岑道:“魔城就在十里之外。”
这话来得突然,贺连缓了片刻,骨节微微泛白,“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反攻魔城?”
前方原本有数座雪山,但因那蓝袍青年断气以后,催动了生死玄术,让那些阻断视线的崇山峻岭,无一例外地坍塌不见。
天色仍然阴翳,日光也藏在黑云之后,照不出清岑脸上的表情,他微微抬头看向远方,应了话道:“若想攻占那座魔城,最好的机会就是当下。”
空中风云如潮涌,黑雾也依次退散,眼见战局扭转,不少将领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重新交战的当口,无论魔怪还是天兵,都发现那地缝朝着反方向延伸,且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寒江流水奔腾如怒,颇有一番不死不休的架势。
十里外的远方,赫然立着一座魔城。
诸位副将军即刻收到军令,上万兵卒重整待发,战场上残存的魔怪不到一千,哀嚎声几乎响彻遍野。
宁瑟尚在和五只魔怪对打,她头一次发现掌风也很好用,不过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用剑更合手一些。
剑刃游走于八方四面,趁着魔怪应接不暇时,猛地穿刺一圈,挨个断送它们的性命。
为了防止被魔血糊一脸,宁瑟以剑点地飞奔跃起,跳到空中向远处一望,忽然发现大军在一路向前。
遍地狼藉的战场上,只留下了一小批人马。
余下的魔怪被尽数斩灭,再也听不到魔族的冲锋号角声,天边但余红霞彤日,远照一座高大的魔城。
宁瑟扛剑站了一会,反思自己为何会被大军落下。
许是方才和魔怪互砍时,太过全神贯注了吧,但她还是不太能想得通,为何自己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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