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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过去了,马远方回到招待所,刚进入杨长兴住的房间,准备向他汇报自己找了仓库几个干部战士的谈话情况,就看见仓库的老主任陈峻岭高声说着什么,与王全忠一起从外边也走了进来。
矮矮胖胖的陈峻岭是王全忠来仓库任主任以后改任的仓库高级工程师,专业技术五级,五十六七的岁数,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他是一个一根直肠子从嘴巴通到**的人,说话时嗓子里像安了扩音器,声调很高。老陈在军械仓库工作了几十年,如果不穿军衣,与附近村庄里的老农民模样差不多,黑红的脸膛像成熟了的老倭瓜。由仓库主任改成高级工程师以后,他整天还是闲不住,没事了就在库区里转悠,碰到什么自己认为不合适的事就想说、还要管。
老陈情绪激昂,用手指着王全忠对杨长兴说:“杨副参谋长评评这个理,仓库出了事故,不去在警卫工作上查漏洞、找教训,反而在烈士们身上打主意,这合适吗!”
王全忠并不争辩,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耐着姓子在一旁听老主任高声喊叫。
杨长兴听明白了老陈讲的意思,由于警卫人员太少,仓库计划在库区撤掉库区里边的三个哨位,在牛角山上建一个哨所,这个情况王全忠已经向工作组汇报过了,杨长兴也赞同。老陈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坚决反对,因为建设这个仓库时,由于战备形势要求急,是个边勘察、边设计、边施工的工程项目,工程团在开挖以后才发现这里的石质不是太好,掘进中经常发生塌方,仓库建成后,有九名干部战士长眠在牛角山上,老陈当时就是这个团的战士,牺牲的烈士中,有他的领导,也有他的战友。
“他们为建设战备工程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现在有的人连他们的安息之地也要挤占,于心何忍哪?”老陈情绪激动地说着,眼圈竟然红了。
王全忠拉着老陈的胳膊,让他坐在沙发上,解释说:“把先烈们的遗骨从牛角山上移下来,在适当位置建个烈士陵园,可以更好地教育后代,也便于后人凭吊,这是主要的原因,建哨所还在其次。”
马远方对老陈一向很敬重,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老陈面前,耐心地说:“老主任,烈士们流血牺牲是为了建好仓库,我们建哨所是为了管好仓库,牛角山位置好,可以俯视三个分库的沟口和仓库的生活区,便于观察警戒,如果烈士们地下有知,也是会理解的。”
老陈不客气地说:“我看见你几乎每次来,都要爬到那上边去,原来是早有用意!”
王全忠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老陈说:“老主任不能这样讲,马处长也是一片好心,为咱们仓库着想。”
“为仓库着想?如果山上埋着他的亲人,他还会这样想吗!”
马远方涨红了脸,嘴边两侧的肌肉在轻微地痉挛,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声说:“老主任,我知道您是工程团的老同志,一直没有给您讲,我的亲叔也埋在牛角山上。”
老陈“忽”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他叫马明亮!”
“你讲的是真话?我和马明亮当时是同一个连队的战士,真是没有想到!”老陈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马远方的手。
老陈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送走老陈以后,马远方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关上门,任凭热泪奔流。
记忆的丝线又把他牵回到苦难的童年。
马远方小的时候家里穷得大风扫地,月亮点灯,头朝下走路都不用担心口袋里有硬币掉出来。那几年,国家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老百姓的生活也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有些农村孩子仅仅因为交不起每个学期几块钱的学杂费,而成为文盲队伍的新生力量。只读过四年书的叔叔说服了自己的哥哥,让马远方差一点挎上捡柴草筐子的肩膀背上了书包,并用夏天赶集卖鸡蛋、冬天进城当小工积攒下来的钱,承担了马远方上学的大部分费用。一九七四年的冬天,马远方的叔叔参军,平原长大的青年成了深山老林的战士。叔叔到部队以后,每个月的津贴费有一多半都寄回到家里,成为马远方爷爷奶奶零用和他上学的主要经费来源。
调到联勤部机关以后,马远方按照父亲提供的地址,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叔叔牺牲的地方,第一次到这个仓库来,他爬上牛角山,一个人抱着叔叔的墓碑大哭了一场。
为了活着和死去的人都能享受到一份安静,马远方原来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亲人是建设这个仓库时牺牲的烈士。他觉得,这件事情如果说透以后,他可能不便于再到这个仓库来,即便是到这里来了,也不便于一个人再到牛角山上去凭吊亲人。
吃过晚饭,杨长兴召集工作组的同志起草调查报告,几个人刚在招待所会议室里坐下来,杨长兴就被一个小战士叫去接座机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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