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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这些日子几乎就没有睡个囫囵觉,夜里翻来覆去地想。想暴病而亡的弟弟,想坠崖而亡的阿娇。想来想去,好容易酝酿起的一点睡意就跑没了,一晃眼就到了天明。
王太后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从前为嫔妃时养下的习惯即便在为皇后为太后也没有改变,进宫这么多年从没有晚过辰时起来过。
所以即便没怎么睡,也还是晕晕乎乎地起来了。在院里映着初升的朝阳读了半个时辰的书,先帝在时好读书,王太后投其所好,日子久了一天不读反而觉得怪别扭的。
再去更衣洗漱,用过早膳,这一天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但干什么呢?
王太后什么都不想干,什么也都没有兴趣,她活到现在忽然生出了百无聊赖的感觉。从前在乎的一切都会是过眼云烟,得到的终会失去。
先帝在时,虽然栗姬荣宠不衰,但对自己姐妹也算是分外疼宠了。
后宫中,皇帝给你孩子才是真的疼你呢。没有孩子,那些镜花水月的爱恋,风一吹就散了。
而自己姐妹从进宫后,先帝后来的孩子都是她们姐妹生的。所以在栗姬面前,她们姐妹也很算宠妃了。
那个时候觉得一天过的太短了,给先帝做衣裳、选首饰样子、读书写字,多的是事。一天到晚总那么高兴,晚间能等到陛下来就更高兴了,有了彘儿后不管陛下来不来也从早到晚都那么有盼头。
后来,她当了皇后又成了太后,人生走到了少女时想都不敢想过的高度,尊荣无限。
王太后呆坐在寝殿里,手握着一卷《春秋》。她想着武安侯死的蹊跷,就把武安侯夫人叫进来问。
武安侯就是再留恋权势,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一病呜呼啊。这个最小的弟弟最聪明最会讨她喜欢,虽然后面有些不快,但姐弟俩又哪能记他一辈子仇呢?
结果武安侯夫人犹犹豫豫,还是王太后逼极了才神神秘秘地说了一点。她说田蚡死前提到过代王,王太后想自己那刻的脸色一定骇人至极,不然不会叫武安侯夫人吓得把茶杯一下就打翻了。
代王?王太后提紧了心,一夜未眠,她在想是不是阿娇知道了。是不是阿娇害死的田蚡?她是不是已经有了证据?只等着告诉彘儿。
刘彻是王太后在先帝死后活着的唯一指望了,她没法面对儿子的指责,甚至一想到儿子心碎的眼神王太后都觉得难以忍受。
在王太后战战兢兢等待着的时候,阿娇竟然死了,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告诉陛下真相了。
但阿娇死了,刘彻也跟着精气神都没了。翻天覆地的找她,茶饭不思,连朝政也顾不上了。
虽说现在像缓过来了点,一应事物又捡起来了,还像从前一样了。去找皇后的军队也撤回来了,刘彻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选择了放弃。
但王太后却更担心了,因为刘彻面上虽然放弃了寻找,但却丝毫不提发丧的事,对外还说皇后病了,得静养。王太后就知道刘彻还是不肯相信。也罢,就让他留个希望也好,一年两年再没有希望也就翻开篇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王太后总觉得前两天刘彻来问安时眼神不对劲,尤其是看向她时多了几分疏离冷漠。
但再一看,刘彻的眼里温情脉脉,直说叫母后操心了。就是陪坐在一旁的平阳都说天子孝心感人,又劝他说阿娇的事不要急,没见着人就还有希望。
阿娇人不在了,平阳反倒学会做人了。
也是,人都不在了,这种不要钱的好话又是刘彻爱听的,可不赶着一大把一大把的甩嘛。
王太后却提不起劲来了,她总觉得儿子刚刚一眼似乎把她看穿了看透了,这么多年,从没这么含着失望地看过她。但她没法去问,她也不敢问。
王太后呆坐了一上午,食不知味地用过了午膳。平阳来了,自从阿娇死了,她就往宫中又跑的勤快起来,总想着打听王太后心目中有没有继后人选。
偏偏说的还是正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早早定下来也免得人心浮动,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继后的事王太后也想过了,总该叫刘彻心思淡下来了再提。而平阳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推荐她看好的大家千金,王太后本就烦闷,当下就拒不见平阳。
平阳无法,只得出宫回府去。路上还恰好遇见了她嘴里说的心思不稳的人来——王西语母子。
照说她们是遇不上的,但平阳略想想就明白了,这只怕又是去了椒房殿吧。皇后在长信宫说了一句刘平长的像夭折了的代王,王八子就当了真,见天就往椒房殿跑。
虽说十次只见那么两三次,但也足够叫见风使舵的宫人们对王八子客气几分了。宫中新进的美人们也是无宠的,私底下还真把王八子当个娘娘了,见不了皇后就三天两头地往王八子那跑。
平阳不禁冷哼一声,心下冷笑:这要让王八子知道了皇后不在了,仗着自己生育了个皇子,还不得觉得自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王西语对盛气凌人的大公主总是退避三舍,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她。好在平日里,平阳也不怎么搭理她。
王西语行过礼后,眼见平阳脸色不好抱紧刘平就告辞了。平阳向来如此,王西语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这一路上想的都是椒房殿中的古怪。
皇后忽然就生了重病,还不叫人探视。从前王西语去椒房殿,皇后就是不见她,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也会出来客客气气地请她在偏殿用一杯茶,找出一个理由来婉拒她。
但是现在,她居然连椒房殿的门都进不去了。
皇后病的很重吗?
听说最近陛下心情也差极了。
王西语抱着孩子回了宫室,同住一宫的几个少使闻信都跑过来了,话里话外无外乎打听一下皇后的病情。
她说没有进去也不知道就把她们给打发了,但是晚上哄睡了孩子后,皇后会不会像武安侯那样一病就去了的心思就像野草生根一样,搅得她睡也睡不着。
王西语知道自己无宠,即便皇后真的薨逝,继后人选也轮不到她。但是想想总是不犯法的,她似乎又回到了没进宫的那夜,兴奋不安。
后宫中暗波涌动,阿娇在山中的日子却称得上闲适安逸了。
从前在宫中就是贵为皇后,也不是随行所欲,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王太后并几个公主跟前,喜不喜欢都得笑着。宫外觐见的命妇们,也得提起了心和她们周旋。
就更不要说孩子的压力了,眼见王西语的孩子都能走路了,宫中又新进了美人。馆陶就是不说,阿娇也知道她替自己着急上火。
孩子,只有有了孩子,才算安身立命,这个皇后之位才算坐稳。
所以,即便独宠于后宫,她大概也是不开心的吧。
而现在,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人过来劝她说娘娘应该怎样怎样的了,她可以一整天放空心思,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接人待物的时候,也不必担心话中的有歧义叫人猜度。不用别别扭扭的做人后,阿娇觉得生平前所未有的轻松,即便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但心却快乐起来了。
秋老虎虽然还叫嚣的厉害,但山里的秋,自然又凉爽几分。阿娇的脚已经大好了,她正在河中同温衡赤着脚拿着一个小网捞鱼。小容止蹲在旁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
后院池塘就养的有鱼,但阿娇还是喜欢在这小河中捞鱼,水流潺潺,清澈极了,常跟着两个孩子在这河边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虽然温衡极力推及炸的酥酥的小鱼美味,但在阿娇说给他涸辙而鱼的道理后,温衡觉得有道理极了:让小鱼长成大大鱼,这样就年年都有鱼吃了。
所以他们还不捞小鱼,只捞大鱼。
即便如此,等卫子夫见日头西斜,来河边来寻他们的时候。阿娇已经同温衡上了岸,正往家中走。
容止见娘来了,跑上去告诉她说:“娘,我们抓着了三条大鱼,都有那么大。”她比划着鱼的大小,兴高采烈。
卫子夫到了跟前,往阿娇拎着的水桶中一看,的确,鱼不小,最大的足有三斤多。她笑盈盈地夸温衡说真厉害,温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就抓到一条,小容止就在边上给哥哥鼓劲说那也好厉害了。
两兄妹冰雪可爱,又相亲相爱。阿娇就是对卫子夫心中微妙,但对两个孩子却真是喜欢的不行。她含着笑看着两兄妹,说:“温衡是很厉害,容止也厉害啊,在岸上给我们加油。”
两个小孩得到了夸奖,笑闹着跑上前去了。卫子夫在身后连声叫他们慢点,又坚持要接过阿娇手中的水桶。
阿娇拗不过她,只得给了她。
一时间,两个人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卫子夫先起的话头,犹犹豫豫却到底肯定地说了出来。“娘娘,您似乎不喜欢子夫。”
阿娇一惊,侧目望向她。真是心思柔腻,阿娇以为自己隐藏的够好,面上该笑的笑,该说的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卫子夫眸光流转,低声地说道:“娘娘,您是因为子夫曾经做过平阳候府的歌女吗?但那不过是公主的意思,于子夫是养活家人的来源。”
她说的没错,她是身不由己。
即便她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谁也不能说她错。
阿娇停住脚步,轻轻地问她:“你后悔吗?倘若你能承蒙恩宠,你现在就是后宫中的娘娘,风光无限,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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