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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在长安城的民怨沸腾前,武安侯病了,病的很重。
听说自罢相在家后,丞相府虽还不至于门庭冷落,但比之往常叫天下人趋之如骛的局面是不复存在了。
武安侯似乎很不能适应这样的情势,郁结于心,终于病倒了。后面病情汹涌,竟连床都起不来了。
丞相府中去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夫,但就连太后派去的御医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病症。
没法子,病急乱投医,连走街串巷的游医都请进去看了。
出来后讳莫如深,不肯谈及。还是叫人灌醉了酒,才迷迷糊糊说出来丞相是发了疯病,胡言乱语,是癔症。
这是亏着心了啊。
可不嘛,这些年来冤死在丞相手中的人该有多少呢?
罪有应得啊!
而此时的丞相府中,田蚡正在发病,发的就是游医传出来的癔症。
他对着空气胡乱喊着些什么,但没有头绪的话,又颠三倒四。
武安侯夫人细听了得有半个时辰,才模模糊糊听清好像说什么代王,心中隐隐有了影,但却对谁也不提及。
武安侯呢喃了一阵,又似乎难受起来,从嗓子爆发中一阵咳嗽。武安侯夫人赶紧将他扶起,靠坐着,给他抚背。
气息通畅点后,武安侯咳嗽的更厉害了。他已经几天什么都是吃下去就吐,连说话都是喃喃耳语了。没想到还能发出这么剧烈的咳嗽声,就跟要把心肺都跟着咳出来一样。
“哇”的一声,武安侯吐出来一大口乌黑的血,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武安侯夫人吓了一大跳,着急忙慌地去叫在侧厢等着的大夫。
她虽然急,但却不悲伤。
武安侯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进过她的房门了,一房接一房的美妾往家里抬。后面嫌麻烦,没名分的就在后院住着的只怕也不少呢。
她也是冷了心,去年大病了一场。听说武安侯正等着她死了,好抬燕王的小女儿进来,好在朝中给他再多一个助力。
她这才从心灰意冷中挣扎着活过来,只要她还活一天,谁也不能把她从武安侯夫人的位置上扯下来,她还要看着儿子继承爵位,成家立业呢。
所以,她只急他怎么不快点死,悲伤是半点也没有的。
如她所愿,等她叫来大夫时一看。武安侯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身上虽然还温热,但是已经没有了鼻息。
元光三年,汉武帝免田蚡丞相后,其暴死于家中。
武安侯家人深夜送信进宫中,报于王太后。
王太后闻信后,几欲昏厥,悲痛万分。
长信宫中乱了套,椒房殿中却安静的很。
海棠打发了来报信的人,推开殿门,脸上的沉静终于渐渐化作了一朵花。
一朵含着泪的花。
她趋身上前,轻轻地向坐在窗边的阿娇说:“娘娘,武安侯府送信,武安侯殁了。”
阿娇僵住了,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畅快的,惬意的,但又是含着激愤含着不平的。
笑声像一串银铃丁冬响,半入夜风半入云,香雾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蓦然地,她又无声地痛哭起来。
无助极了,也迷茫极了,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又像阿娇从前在上林苑狩猎时策马遇着的那个瞪大了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她的小鹿。
海棠想上前安慰阿娇,却又不知如何能说些什么。阿娇所失去的,即便在武安侯已死后,也还是弥补不了的。
阿娇哭了一会,拭干眼泪。还泛着红晕的眸子看向海棠,“拿一件黑色披风来,我要去漪兰殿!”
漪兰殿?
海棠望了阿娇一眼,有些疑惑,却还是去拿了一件墨黑的披风来。
漪兰殿是刘彻还叫刘彘时的住所,空闲多年,却再也没有住过人。
漪兰殿是天子幼时居所,虽不再有贵人居住,但宫人一天都不敢落下地打扫叫漪兰殿整洁如昔。
阿娇进了漪兰殿,转过偏殿进了刘彻从前的的起居室。走到到一副巨大的帛画前,撩开画去推后面的墙。“吱”一声轻响,暗门下是一处小暗室。
一应布置还像从前那样,厚厚的羊毛毡,柔软极了。一个不大的条案,是他们从前拿来放书放水的。
一切还像从前,她同小小的刘彘在这里说话看书的日子恍若昨天。
她放下宫灯,一点一点地细看着这个不大的暗室。墙上并排刻着刘彘、阿娇两个名字,手法稚嫩,却很用力,那是第一次刘彻带她来这时刻下的。
在旁边,又刻着两个名字:阿娇、刘彻,后面还落了后元年。
这是在他们成婚后,刘彻带她来这里送玉佩后刻的。
她含着泪,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玉佩。自从建元年间在外游猎差点弄掉后,她就一直戴着它。
羊脂白玉的玉佩,如凝脂般流动着含蓄光泽。正面浮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花,反过来一用小篆刻着一个“娇”字。
她把玉佩悬在手里,细细看了有半个时辰,轻轻地放在了条案上。提起宫灯,推开暗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燥热而模糊的画面,迎着午夜微凉的秋风中,叫回忆如落叶漂浮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阿娇眸光微凉,却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的很快,也很坚定。纤细的身形,映着淡黄晕开的灯光,单薄异常。风吹过她的衣裙,翩翩纷飞,脸上荡漾开淡淡的笑容。眼神有些空茫寂然,但却又写上了几分冷冽坚定。
过去种种,如童年,如青春,如爱恋,如仇怨,就都死在这里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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