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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左银台门外。
内阁值房。
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连万年黑脸赵青山都不例外,近来脸上时不时会露出点笑容来,让面对的人总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数月里,倚仗北疆大胜之威,往日里出了神京城甚至出了皇城就步履艰难的内阁政令,忽然间就畅通无阻起来。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违逆朝廷锋芒。
而柴梁的回归,更是极大减轻了赵青山身上的担子。
柴梁虽言语不多,但做事风格颇为扎实。
总能极务实的完成朝廷更项政令,这让赵青山十分满意。
对宁则臣当初慧眼识人,早早定下了柴梁为新党第三任党魁的目光,愈觉得钦佩。
但最钦佩的,还是东宫里的那位殿下。
从古至今,没有哪位君王会让朝廷上的官员一派和气,必是分而治之,哪怕因此会耽搁许多大事,政令可能朝定夕改也在所不惜。
因为这些,和皇权的稳定相比,不足道哉。
然而太子却有大魄力,准许朝堂上新党一党独大。
如此一来,新法便得以不断的加深贯彻。
效率之高,让人喜出望外!
还不复人走政息之忧……
那位少年储君看的十分清楚,也极为自信,只要执掌好军权,再规定好内阁阁臣的执政年限,就不必担心皇权受到威胁。
赵青山当然知道这未必十全十美,但这世间又岂有十全十美的事?
瞥了眼正坐在炭炉边取暖吃茶的柴梁,见他正拿着一份文卷,看的颇为动容,不由好奇。
柴梁的性子素来沉默寡言,沉稳得当,何时见过这般神色的?
赵青山上前问道:“文孝,看什么如此出神?”
柴梁回过神来,看了赵青山一眼,微笑道:“元辅,你看看这个。”
赵青山自然不会客气,他过来本就是为了目睹一下柴梁到底看的什么。
不过,等赵青山看到文卷上的东西后,脸上的笑容登时凝结,随即猛然一沉,一双老眼中的目光更是变得锋利起来,他看着柴梁,沉声道:“文孝,你关注兵事做甚?文臣不得干预军伍之事,这是殿下划下的底线!”
柴梁闻言,摇头笑道:“元辅误会了,仆并不曾干预兵事,只是好奇殿下还能创造何等奇事。元辅放心,仆知轻重。”
赵青山闻言,深深看了柴梁一眼,警告道:“文孝,殿下素来对我等礼敬,但你若以为殿下年幼,好些事可以糊弄,那就是犯糊涂了……”
柴梁闻言无法,起身躬身道:“太傅大人,仆虽不及殿下那等天赋奇才,但也非蠢物,怎会自寻死路……实是牵挂西南之事,且思虑收复安南后派遣官员过去的事情。仆分掌吏部和兰台寺,好些事要做到未雨绸缪,故而挂心西南战事。这战事文卷,本也是仆特意禀明太子后,申请所得。若非如此,这等机要,原该元辅先过目才是。”
赵青山闻言,这才按下惊虑之心,颔首道:“若如此,倒也罢了。只是既是你特意所请,老夫便不看了。”
柴梁哭笑不得道:“寻常官员不干兵事则罢,可如今战时,元辅身为内阁首辅,若心中一点没底,那如何了得?元辅,不可矫枉过正。再者,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赵青山犹豫了下,觉得言之有理,只要不瞎掺和,不干预指挥,做到心里有数是应该的,便继续看起文卷来,看着看着,眉头都飞了起来……
柴梁见之,轻声笑道:“如何,了不得罢?”
赵青山倒吸了口冷气,道:“这些都是……松禅公教的?”
柴梁轻笑了声,摇头道:“松禅公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其长不在兵事。青史之上,如这般打仗法,也是闻所未闻。先去敌国买粮,整整一个半月的功夫,运出不知多少粮食。除了粮外,市面上的商货,如盐、菜、肉,各种牲畜,全都买。谁能想到,这样做,能让安南国内的商货价格一日三涨?安南国也有贪官,他们甚至敢把官仓里的官粮,甚至军中武库里的军粮给倒腾出来卖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迟了。计毒,莫过于绝粮啊!古时也并非没人使绝粮计,可绝一国之粮,这等魄力……啧啧,太傅,仆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赵青山呼出了口带有羊肉汤膻味的长气,柴梁面不改色,只眉心跳了跳……
就听赵青山缓缓道:“为了应对战争,安南阮氏横征暴敛,民怨沸腾。锦衣卫早就安排人潜入安南,煽风点火,各处传播安南原为华夏故土,因当年战乱,被阮氏割据。如今正常经济往来,却被阮氏朝廷克扣杀害,因此引发战争的消息。并且传言,因得知安南缺粮,大乾准备了百万石粮食,却不能进入安南救助……这是在操控民心哪。底层百姓,见识浅薄,又过的苦难,自然愿意相信。阮氏民心已失。大乾王师却带着大量粮食、盐、肉入安南,一举击溃安南大军后,用从安南买来的粮米来安抚人心,安南一下就安定了下来。而之前花出去的银子,则在安南贵族那里十倍的追缴回来。安南最肥沃的土地,在红河平原,全被安南王室和贵族瓜分,这些,就是大乾最大的收获。”
柴梁叹道:“一环扣着一环,连大军的粮饷,都能就粮于敌。等百万齐鲁移民在红河平原站稳了脚,之后源源不断的百姓都会迁移过去。九边的三十万大军,十五万在红河平原,十五万在暹罗的湄南河平原。这两处平原土地加起来,虽只两湖大小,但这两处都是一年三熟,如此,就当相于三个两湖!元辅,了不得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不过如此。储君英明至斯,仆心中既惊喜振奋,又有些担忧……”
“担忧?”
赵青山原本听得面色振奋,可听到柴梁这个说法,不由拧起眉头来,问道:“怎么个说法?”
柴梁忧声道:“仆常为殿下之才感到惊艳,但惊艳越深,心中担忧愈重。仆怕……天妒英才啊……”
赵青山闻言面色骤然一变,沉声喝道:“文孝,浑说什么?”
柴梁面色凝重,道:“元辅,不瞒你说,仆总觉得不真实。青史之上,总有惊才绝艳之辈,但如殿下这般,年不过十六,就已是经天纬地之才。仆自认修心坚韧,然每每思及殿下所为,惊艳之余,都必生出惊恐之心。”
被柴梁这般神神叨叨的说了阵,原本还不上心的赵青山,也渐渐生起毛骨悚然之意来。
天妒英才这四个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头子完全无法想象,太子若是出现了闪失,这社稷江山,该何去何从……
可是,这等近似荒谬的鬼神之说,谁敢诉诸于口?
想劝都没法劝哪!
再者,又从何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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