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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苏鱼直发楞。老爹今天是怎么了,三下两下就被这神棍忽悠了?只有那童子忍不住笑嘻嘻插话,
“苏老爷你也是了不起呢!”
良久,那镜子里画聊斋主人叹道:
“没错,子辛你说得对。苏老爷抽丝剥茧、目光锐利,得一能反三,才是了不起的人。只不过,第一,昨晚我并不确信只有苏少爷房中一株苍兰在作怪,所以用群鹅高鸣,火烧苍兰来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草木野兽之气受天地供养,利修行,常有妖物在上面寄生。不过无论如何隐藏,妖怪的气息总是会泄露一二。我画聊斋养的鹅,闻经文通灵性,最能察觉这种气息。群鹅高鸣,是让妖怪知道行迹败露,乱了心神,便会脱离草木鸟兽,回归本体。万物一旦失去精气就会出现异样,所以要留心草木鸟兽的变化,果然找到老死的枯苗。火烧苍兰就是用来打草惊蛇的。第二,那妖怪受了惊吓,必定会谋后路,如果逃了去就罢了,毕竟万物启灵不容易,我有心网开一面,所以等到第二天。可这妖怪并不把我画聊斋放在眼里,刚才探查还肆意惊扰,丝毫没有收敛。只有断了它三条后路,来个瓮中捉鳖。第三,如今看来那株苍兰不是妖物寄生,而是本体。府上花草树木的精气,大概都有牵连。”
一番话直说得苏诚不停捻须微笑,窦秋雨不住地合十见礼。
这时苏鱼却终于忍不住发声,却不是对着那镜子,却是对着那童子喷唾沫子:
“我说神棍,我还真是小瞧你这不下本钱的神棍子、跑江湖的二混子、专门拐骗的小骗子!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把这镜子飞起来,但你这腹语术却瞒不过我。你真下得好苦工,演得好双簧!哪来什么乱七八糟鸟飞马叫,是你昨天晚上就事先备了什么药物,日头一照,温热挥发起来,造的一场好戏。你刚才去了南边,是借故走开,又在水底下提前布下什么疑阵,等下子又带领我爹去看,当众弄出来什么东西,当做天兆什么的,忽悠我老苏家的大洋吧?啧啧,真是一环扣紧一环,步步为营,跌宕起伏,情节倒是奇妙高超,你该跑去写剧本演话剧拍电影啊。”
一席话直说得那童子呆傻当场,苏诚满面紫涨,窦秋雨惊慌不已,只恨生小了手掌,捂苏鱼大嘴巴不住。整个厅子一下子安安静静。众家丁都觉得这下子少爷把人家得罪惨了。就算人家是耍江湖的,好歹做得体面不是?哪能这样子落脸面呢?何况这画聊斋手段独具一格看起来像是真的。
不一会儿,只听见那镜子里的声音忽然大笑起来。像是十分开心。笑了许久,笑得苏诚觉得这是在笑话他教子无方,脸色一沉就要斥责苏鱼。只听那镜子里画聊斋主人说道,
“苏老爷不必恼火。苏家大少爷心直口快,思虑活泼,真是有意思。心意纯澈单一,难怪临江镜流光加身,都能心神守一不为所动。反正现在祸根已经查明。不妨做点闲事。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证明我不是神棍子,跑江湖的二混子,以及专行拐骗的小骗子呢?”
苏鱼似乎是早有准备,笑道,
“这个简单,你只要当着我这英明神武糊涂老爹的面,从镜子里走出来。那我的怀疑就不攻自破了。我自当赔礼,磕头也行。并且叫我那糊涂老爹谢以重金。如何?”
苏诚顾不上跟儿子计较,反正已经笃信这画聊斋的手段。却又心念一转,也想见识见识这画聊斋主人能从镜子里出来的本事,便由得儿子胡来,也不制止。只有那童子似乎眼神惊慌。苏鱼见状更是笃定此中有鬼,更加胸有成竹。那镜中画聊斋主人沉默良久,似是在考虑什么。
“我有重誓在身,此生如非天灾加身,不得以画聊斋主人的身份现世。否则也不需要子辛代我一行,必定亲身前来了。何况,……”
声音低沉诚恳。苏诚为人世故,觉得人家把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便再相逼。
不料苏鱼一口咬定了这画聊斋就是搞鬼的江湖骗子,不肯放过,打断话头,看着那子辛童子冷笑道,
“——何况你画聊斋主人捉鬼降魔,向来没有亲身到场,都是童子代言。如若不信,可以往某某府上,某某宅子,问询查证。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这么说呢,子辛童子?”
那镜子里一阵沉默。童子也是一言不发,满脸惶急。自此,苏鱼确信自己说中要害。这童子一人分饰二角,专门是来骗钱的。苏诚也被说得蒙了,结合昨晚连夜叫管家苏牢收集的画聊斋的情报消息来看,竟然似乎真是如此,从来没人见过所谓的画聊斋主人的真面目。信则言其神秘,疑则破绽百出。不由得也有些意动。
气氛正尴尬间,忽然见管家苏牢急急跑进来,只一声大叫,
“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那花被娘舅小姐抱走,只剩个泥印子了!”
窦秋雨一惊,十分焦急。她疼爱这娘家女儿就同疼苏鱼一样,只急这痴儿爱花爱得不知深浅,连忙递了眼神给苏诚。
苏诚来回机关想得通透,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闷喝道,“原来是她!”
这窦心妍平时最爱花,这盆苍兰是她亲手种植、百般照顾后送给苏鱼摆放的。平时没注意,如今仔细想来,这盆苍兰开了一个月竟然不凋谢,苏鱼越是虚弱萎靡,花则开得越盛,恐怕是从苏鱼身上吸了精气!没想到好心收留了这苦命的丫头,竟要谋害自己的儿子!苏诚思及怒火大盛,顾不得夫人的面子,喝道,“将窦心妍给我押上来!”
苏鱼一听唬了神,只当窦心妍在这关键的时候犯痴迷,顾不上拆穿这江湖骗子连忙跟着苏牢去了。
苏牢问清窦心妍的去处,丫鬟老妈子说她已经往南边古井的园子去了,苏牢大叫不妙,那个园子荒废了许久,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昨夜满院子烧花,窦心妍已是歇斯底里死去活来。今日应当是心痛这花已经受了一夜的折腾才拿走。苏牢打跌叹道,犯迷痴的小姐啊,这花可是妖物啊!连命硬的少爷都被整了个半死哟。
刚进园子,就听见丫鬟尖叫。苏牢心底一凉,快步上前一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窦心妍手握那盆苍兰,低头闭眼呆立,一言不发,像是已经失去了神智。那盆苍兰也在疯长,从肩部开始覆盖,身躯以下全看不见,几乎就要包裹头脸成了个粽子了。苏鱼见状怪叫一声连忙跳上前去拉扯。谁知窦心妍忽地抬起头来,冷笑一声,眼睛变得血红,哪还有平时娇滴滴的模样?苍兰细长的枝条勒住苏鱼的四肢和脖子,将他悬挂在空中,发出尖利狂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去死、去死,哈哈哈哈……”
苏鱼大病初愈,哪得受得了这种招待?挣扎一会便眼冒金星晕了过去,窦心妍身上的藤枝迅速长苞开出一朵朵鲜艳欲滴的苍兰花来。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其中的好歹,苏牢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要跑去叫人。不料窦心妍血红的眼睛一瞄,园子里的其它花草也一下子纷纷毒蛇一般动摇起来,缠住苏牢右腿,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跌。苏牢魂飞魄散,往死里用力,总算挣脱束缚,也顾不上满院子姑娘丫头尖叫,没命似撒腿往前厅滚爬。好容易爬到前厅,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地说个囫囵。苏诚听得背脊发凉,窦秋雨一脸惨白。
那镜子刹那再泛光芒,画聊斋主人急叱一声什么,青铜镜腾地豪光大盛,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只听到那童子应诺一声。然后便是破空之声响起,光芒如水般退去。等苏诚、窦氏睁眼看时,庭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镜子,什么童子?饶是苏诚干练,凭空消失这等事情确实从没遇到,不禁有些手脚酸软,但他头脑不失机敏,顿时喝道,“速去后院内宅!”
厅上家丁缓过神来,几个壮丁在后头簇拥着窦秋雨,直奔后院,只丢下一瘸一拐的管家苏牢处理局面。苏牢忍着脚痛,急忙又吩咐所有家丁把守大宅各大紧要位置,不要擅自离开,以免有浑水摸鱼之事,多生不测。自己也抄了个棍棒,一颠一颠跑去支援。
苏诚远远便听见南园子姑娘丫头尖叫逃散的声音,又心系苏鱼安危,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平日倒不觉宅子大,这急起来拐七拐八,急的佛陀都要跳脚。又见眼前白光一闪,猜是画聊斋主人先到了。
园子里果然凭空降下一面镜子,光芒四射,无法直视。众人只听见那镜子里声音道,“害人害己,真是自取死路!”
只见豪光大盛,窦心妍尖叫起来,浑身抽搐表情痛苦,满身的苍兰花迅速干枯簌簌地往下掉。悬在空中的苏鱼跌落下来,额上却窜进一道赤练光芒。苏诚赶来恰恰看到这一幕,唬的心头狂跳,手脚无力,跌坐在堂。
又有家丁上气不接下气来报,说府上草木又作怪,发出异香,夫人已经昏倒了。苏诚听得头皮发炸,只朝这镜子道,
“先生,为何这妖怪突然这般厉害?只求它不伤人物,还是放它去了吧。”
苏诚猜测这两天的动静惹怒了妖怪,画聊斋主人来来去去就是一面镜子,终究道行不够,压制不住。商人心性,便是要妥协了。不料那画聊斋主人冷笑道:
“苏老爷说差了。这绝不是妖物作祟,而是人心作恶!看来是有人跟我画聊斋干上了!子辛,这会儿已经不能饶下去了!”
说罢,只见那铜镜滴溜溜地变大,白光中依稀能看见一个小儿人影,仔细看时,居然是那个童子回来了。他手持一个玉角站在庭上,深吸了一口气,吹动起来。苏诚只听这声音苍茫低沉,渺远雄壮,一时间心境缓缓平复了。这时苏鱼却抱住耳朵惨叫翻滚,随即,一道血红赤练光芒从眉间散逸出来,被号角声音激荡,竟然也发出惨叫,化成一缕烟尘。在场众人无不肝胆俱裂,苏鱼则头一歪干脆利落地再昏迷过去。号角声音越来越高亢,好似催动千军万马,杀气凛然,动人肝胆,整个苏宅四处皆闻。众人听见号角声,不由得胆气一壮,一股暖流自脚底喷涌而起,升起雄伟英气,一时激荡无比。而那些作怪的草木却纷纷扭动痛苦不堪,无数赤芒飞出,又被号角声音所绞杀。整个苏宅一时间惨叫连连,有如人间地狱。号角又催一阵,粗犷渐渐变得温柔,众人一时觉得杀伐之意全无,激荡血气也慢慢沉复。那些草木渐渐枯萎凋零,最终泛黄像是老死的模样。渐渐号角声不可闻,园子里四处宁静,散发出雨后初晴般的清香。
众人没来由地都松一口气,心神逐渐安定,心知妖怪已经除掉,这事算是了了。于是各自检查验伤,有丫鬟来说,夫人也醒过来了,只是十分疲惫,便回房休息了。
又听的花盆破裂的声音,泥土从窦心妍身上簌簌地落下,一块小木头啪嗒一声掉下来。
童子上前拾起,是两块人形的木偶。这两个人形紧紧拥抱呈交合的姿态,童子大骇:“原来不是苍兰成精,而是厌魅之术,主人,可这两人形交合的厌魅是什么来头,子辛从未见过!”
镜子里头的声音微一顿,问道,“苏少爷可有婚事临近?”
苏诚微一愣,“小儿年及二十,打小与表家小姐有婚约,这次正是让他回国完婚的。难道和这事有关系?”
画聊斋主人一听哈哈大笑两声,从声音里露出兴奋来,“妙哉妙哉,这就是传闻中的离魅,难得一见,下咒之人颇独具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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