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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容恪在椅子上坐下后,脱掉了身上的灰色大衣,只穿着里面的棉质白色居家服,包房内空调开得很热,但窗子开着,面朝一片人工湖泊,有水的地方就有寒意,冷风从窗外深入,吹青了他薄唇,雪白衣领衬托他皮肤愈发苍白。
我看得揪心,我真怕他忽然扛不住昏了过去,我又越过马章莱身侧扫了一眼桌上摆放的两箱人头马,箱盖打开,里头的每一瓶都撕掉了标签。
一般酒桌上来就撕标签或者启瓶塞,意味着都要喝掉,这是一种应酬场上的铁规矩,代表双方的尊重,马章莱酒量好不好我不知道,我没正儿八经伺候过他,就跟着一群姐妹儿在包房里暖过场,专门陪他睡觉出台喝酒玩儿骰子的另有其人,但人头马两个人灌两箱,我笃定马章莱今天是打算灌死一个。
我朝他笑着伸出手,“马局长,一直听说您是集团股东,都喊您马总,不成想您高升到土地局做了二把手,您这样才华横溢八面玲珑的人,实在让我仰慕。”
马章莱扫了一眼我伸在半空的手,他理也没理,转身回到餐桌旁坐下,我知道他不会和我握手他,除非他手里拿着刀子,握一下让我鲜血横流,可这是他栽我的好机会,栽了我等于栽了纪容恪,马章莱在他面前要留有分寸和余地,对我就不需要顾虑那么多,我依附男人再趾高气扬,区区女子也斗不过他,我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先小出口气。
我不曾尴尬将手收回,我坐在纪容恪旁边,和马章莱面对面,何一池带着一名侍者没多久从外面进来,侍者把两份菜单递到他们面前,在旁边点单,纪容恪点了几道清淡的蔬菜和汤品,马章莱从他手中的菜单内抬起头,“纪先生不喜甜食,今天怎么点了牛乳鸽子汤。”
纪容恪大掌覆盖住我手背,笑而不语,马章莱立刻领会,其实纪容恪只想透过这样方式让他明白,哪怕生意谈不成,事情不要做绝,给我太大的羞辱和为难,他不会罢休,然而马章莱却借题发挥,他给侍者指了指清蒸桂鱼的实物图,“我夫人曾经最爱吃鱼,虽然现在再没有口福消受,但我只要到餐厅都会记得点上一份鱼。”
纪容恪面无表情将一次性湿巾拿起来擦拭餐具,我笑着启开瓶塞,将马章莱和我面前的酒杯依次斟满,我由衷赞叹说,“马局长长情。现在世风日下,有本事的男人还能如此爱护妻子很难得一见。”
他眉目冷清哼了声,“托冯小姐的福,让我也知道思念的滋味。”
我举起酒杯朝他浅笑歪了歪头,他对我夸赞劝酒的说辞并不满意,只象征饮了一口,便把杯子放下盯着我,我仰脖大口灌入,将杯口朝底下空了空,喝得一滴不剩。
马章莱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他将杯子重新拾起,黑紫色的厚唇含住杯口把剩余的酒全部吞咽下,我让何一池继续斟满,他为马章莱斟得几乎与杯口持平,到我这里他刚要斟,忽然纪容恪掌心按压在上面,他沉声对我说,“怀孕可以饮酒吗。”
我说,“一点点不碍事。”
他蹙眉,“那是一点点吗。”
其实就是一点点,在应酬酒桌上滚过八百回合的小姐,哪一个拎出来没点吐酒的花活,一杯酒实际咽下去的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早在我放杯动作的掩护下从唇角溢出来了,平时喝几杯谁也不会走这个捷径,场子里工作也要看人下菜碟,有的老江湖他知道小姐的法子,他死盯着,这时候宁可喝醉都不要冒险,否则会被打死,我第一杯试探了下马章莱,他没戳穿我,应该就是不了解,之后每一杯我都可以用这招,但我没办法和他直说。
纪容恪把我的杯子移开,他将他手边的空杯子递过来,让何一池斟满,“我陪马局长喝尽兴。”
何一池担心他身体,但马章莱已经起了兴致,纪容恪不喝我就要喝,总归得有一个人陪着,何一池只好掐量给他斟了半杯,马章莱目光盯着才覆盖酒杯一半的液体,“纪先生要半杯对一杯灌我吗,这是谈事的诚意?”
纪容恪笑着偏头对何一池啐骂,“混账,酒不斟满你想退了去吗?”
何一池咬了咬牙,他是真心疼,纪容恪新伤旧伤浑身是伤,又发着烧,他苍白的脸几乎透明成了纸,马章莱分明是要弄死他,这时候再不断注酒,会酿成大祸。
何一池狠了狠心将酒杯全都斟满,悄无声息退到我身后,他在过来时小声在我耳畔说了句,“我找服务生来点餐时得到消息,这块南郊地皮马章莱已经和龙建总裁达成口头协定,要卖给他。”
我听罢不动声色撩了撩头发,马章莱几杯酒下肚,他的怒意也再也藏不住,他目光直勾勾朝我逼射过来,“冯小姐还记得当初怎样踩踏在我内人之上,让她才不满五十岁,就在铜窗铁壁内不得自由。说一句情深意重的话,不管我对她感情在这么多年她凌驾于我之上傲慢打压中消磨掉了多少,她终究是我发妻,没有她和她娘家的帮衬铺路,我不会有今天,这我不隐瞒也不会不承认。原本不至于到这一步,是冯小姐咄咄逼人死活不让,这份仇怨,你让我怎么咽得下。”
我眼前闪过淳淳死亡的惨状,“既然马局长和我掏心,我也不遮掩,好歹马夫人还活了,她五十岁也过了人生大半,淳淳才二十多,他最好的年华还在继续,他就该死吗。我承认这件事让你和容恪水火不容,为他带来棘手的后患,但我并不后悔,如果重新选择,我会用其他方式让马夫人偿还。做错事的人,没有逃避责任的权力,也没有不服从法律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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