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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在马车上,赵胥心神不宁,“周大人我也见过,不觉得他会做出坑杀流民的事,您说,这其中会不会另有乾坤。”

老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殿下稍安勿躁,等去过延平府看过以后,我们立刻回京。”

赵胥敷衍的点了点头。

周大人是不是坑杀了流民,是不是谎报了政绩,甚至他勾结京城的廖大人欺上瞒下,都和他没有关系。

不过,前提是,他没有受皇命来督办赈灾之事。

当初正赵之昂派人来询问证实的时候,他做了回应,肯定了周大人送去的户籍册子是真的。

他会不会被认为是周大人的同党,甚至以他的身份,很有可能别人会认为,是他只是周大人这么做的。

赵胥烦躁的将茶盅撩在炕几,闭着眼睛眉头紧蹙。

他就是再蠢,也不可能在赈灾的事情上做手脚,再说,朝廷给的赈灾银两就这么一点点,他犯不着。

更何况,难得拿这个立功的差事,他只想尽心尽力的办好,以消除因为赵栋而给他来的负面影响。

“殿下。”老者劝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此事就算有人说,也顶多说您一个督察不周的罪名,其他的事,都和您没有关系。”

赵胥睁开眼睛看着老者,“先生,朝廷已经派人来延平,快马加鞭六七日后就能到,我们是留在延平府,还是去别处。”

“周大人死了。这是大事,您若不在难免让人多想。不如先去,看看还有什么事能在朝廷人来前,事先处理一番。”老者道。

赵胥听懂了老者的意思。

他们要早点去,看看协助周大人办理户籍的人是哪些人,先将人控制起来,方便朝廷查验,等回京后回复赵之昂他心里也有底。

“先生说的是。我久不理政,脑子也荒废了。”赵胥揉了揉额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不想出来。

老者笑了笑,道:“殿下这是关心则乱。毕竟涉及了那么多百姓的性命,您心里不安燥乱,在情理之中。”顿了顿又道:“这只能说明,殿下您宅心仁厚啊。”

听了老者的话,赵胥心里舒服多了,拱手道:“多谢先生,我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走了两日的路到了延平府,没了知府的延平府,显得群龙无首乱糟糟的,一会儿同知来迎,一会儿推官来说话,好在赵胥记性好,但凡来的人,他都能记得住。

“前些日子,送去京城的户籍册子,是谁督办的?”周大人的遗体就停在家里,天气冷停放个十日没什么大碍,赵胥只到的那天去看了一眼,此后就一直住在衙门里。

回话的,是府衙的推官,他躬身回道:“是周大人亲自督办的,做事的是衙门里的几个书吏。人都关在牢里,殿下可要去看看。”

“走,去看看。”赵胥和老者一起去了牢里,牢里关着人多人,几个书吏在最里面,几个人没有审问都招认画押了,确实是周大人让他们办的。

“这是谁?”赵胥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穿着寻常的衣服,和几个瘦骨嶙峋的书吏有些不同,推官就回道:“这是周大人贴身的管事,事发那夜就是他一直陪在周大人身边,也是他发现周大人去世的。”

说着话,周府管事已经抬头朝这边看来,头发披散着,眯着眼睛看着牢房外的人,赵胥他认得,推官他也认得,只有跟着赵胥的一位老者他瞧着面生。

大概是幕僚吧,管事心里想过,又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到现在他都没有想通,夫人的饺子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有那家驴肉火烧,但是火烧当时放在碟子里端过来,两个火烧他先取的一个递给周大人。

剩下一个是他吃的,为什么他没有事?

难道是酸辣汤,可酸辣汤他是亲眼看着对方盛出来的,且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吃,和老板不算熟,但也都认识。

这几天他被关在这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百思不得其解。

“我问你。”赵胥看着管事,问道:“那天周大人只吃了饺子,那么,周府里可排查过,除了周夫人以外有没有接触过饺子?”

管事猛然睁开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喃喃的道:“……那个小厮。”

说着,他爬站了起来,来回的走,显得很激动的抓住了木栅栏,“殿下,那个小厮啊。他奉我们妇人的命来送饺子,我没有见过他,他说他是在马厩里做事。”

“一个面生的小厮?你不是周府的管事吗,怎么会连府里的人都没有见过。”赵胥蹙眉问道。

管事摇头,回道:“周府里只有老爷和夫人住着,加上我也不过九个人。所以,我寻常不管家中的事,都是跟着老爷后面进出帮忙。”

说他是管事,其实他倒像是一个幕僚。

“查过吗。”赵胥问推官,推官摇头,回道:“此事他第一次说,微臣也是第一次听到。殿下放心,微臣这就去查。”

赵胥微微颔首,管事已经激动的道:“金大人,能不能让我见见我们家夫人。小厮的事我和夫人当面说一说,肯定就通了。”

推官看着赵胥,等他定夺。

“去请周夫人来。”赵胥颔首,推官应是派人去周府里请周夫人过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身素衣孝服的周夫人,由几个婆子扶着进来,推官忙和她介绍赵胥,周夫人只略福了福,道:“严氏叩见殿下。”

赵胥摆了摆手,示意她免礼。

“夫人。”管事看着周夫人,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天晚上的饺子,您让谁送来的。”

周夫人回道:“饺子是我亲自做的,吩咐厨房的刘婶跑腿,但刘婶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已经派人去找!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事情一出她就查了,但找不到刘婶,而府衙这边来说的,则是一个小厮送的饺子。

不用想,就是刘婶在路上被人杀了,而对方扮作家里的小厮,送饺子来,并在饺子里下毒。

管事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面色煞白,“是我……我对不起老爷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饺子里有毒呢。”

“不用对不起,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周夫人看着管事,咳嗽了两声,一副站不稳的样子,“你也不要强扛着,该说什么说什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让管事主动招人。

“夫人。”管事看着周夫人,周夫人摆了摆手,转身出去,声音极低透着满腔的失望,“那么多流民也是有家有口,你们杀了他们,本就该拿命去抵,他这般死了,已是幸运,惜福吧。”

赵胥有些惊讶,没有想到周大人的夫人居然想的这么通透。

就如他一样,他也想要那个位置,可却不会像赵栋那样为了达到目的冒险激进。

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

赵胥出了牢房,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就带着人去梨花坝走了一圈,昔日这里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梨花坝虽每家每户依旧住着人,但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啊。当时周大人为了将事情做的不露马脚,而从别处拨了几十户人过来,分散着,将几个绝户的村子又住满了。

赵胥冷笑了一下,转道回了城里。

京城来的人很快就到,乃是京中颇有名气的刑狱提点,提刑司柳大人,延平府推官将案件转交,协同他查办,不过两日就将刘婶找到。

人死了,尸首被丢在了河里,被打渔的渔民捞上来的。

仵作查验后,指着刘婶的脚,想了许久犹犹豫豫的道:“死者腿的似乎被捆绑过。”

赵胥上前去看,果然看到浮肿的腿上,有一些淤紫的尸斑,他问道:“这是生前还是死后的尸班?可能看出来?”

“是生前。”柳大人道:“但对方为何不杀人,而只是捆住双腿,就不得其解。”

杀人,要不然就直接杀,就算要捆着不让人逃走,那也不该只捆住脚而已,这太一点太古怪了。

“确实是。”仵作拱手,和众人道:“除此以外,死者脑后虽受了重击,这一击便是致命。”

也就是说,刘婶是被人打中后脑而死。

“不是淹死的?”赵胥一脸的奇怪。

仵作摇头,“人是死后丢到河里的。”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死者身上的看到的有些奇怪,可又说不清哪里奇怪。

“排查吧。”柳大人道:“虽说案发时已经很晚,但四周都有人住,说不定有人看到,也未可知。”

延平府推官应是,想了想道:“河边要不要也盘问一下?渔民早出晚归,也不受宵禁限制,说不定能有收获。”

“好。”柳大人颔首,看向赵胥,“殿下,您是要留在延平府,还是回京?”

赵胥想了想,道:“再等等,周大人虽死有余辜,可到底是被杀,说不定还能查出什么人来,我再等等,也好回京回禀父皇。”

他如果现在回去,赵之昂问什么他都答不出来,最重要的,户籍的事他有失察之责,不将功赎罪,回京只有难堪。

柳大人应是而去。

赵胥又作了样子,去几个受灾严重的村子里走了几遍,着人写了他认真负责,一心为民,不辞辛劳亲力亲为的奏章回京,这才放心了许多。

“先生。”赵胥去了延平府衙,小吏迎着他进去,他问道:“柳大人呢,办案可回来了,有没有新的进展?”

书吏回道:“回来了,正在牢里审问罪犯呢。”

“审问?这么说杀周大人的凶手找到了?”赵胥愣了一下,柳大人居然没有派人去告诉他。

小吏点头应是,“昨天晚上抓到的,今天早上押回来,此人就躲在城外的庙里。”又道:“殿下您还不知道,柳大人办案真是细致入微啊,就是他找到了一个夜半睡不着起来如厕的老太太,老太太只是描述了一下那人走路的样子,柳大人就将这人抓到了。”

赵胥将心理的感觉抛开,问道:“怎么说。”

“老太太离的远又是黑灯瞎火的,借着河边的油灯,只看到那人背有些弓,走路时左肩膀高,右肩膀低。”小吏很崇拜柳大人的样子,“有了这个线索,加上周府管事描述的外貌,柳大人就将人找到了。”

这么厉害?赵胥颔首指了指,“走,带我去看看。”

两人往后院的牢房去,刚到门口,柳大人面色古怪的从里面出来,见到赵胥怔了一下,抱拳道:“殿下。”

“抓到人了吗?”赵胥问道:“可招人了,什么人指使的,带我去看看。”

柳大人目光动了动,站在院子门口没有动,模棱两可的道:“殿下,此人身受重伤,已然昏迷,微臣正要请大夫来给他看伤,殿下若要看,怕是……不方便。”

赵胥眉头蹙紧,可并没有多言,道:“那就过两日再看。”

“殿下,”柳大人道:“微臣打算明日启程回京,殿下手中的事情若是没有办完,那微臣就先走了一步了。”

他说完,不等赵胥说话,就有人来喊他,“大人,周府的管事有话要说,请您过去。”

“殿下,微臣告退。”说着,左右吩咐两边,“守好牢房,若犯人有一点差池,本官定当不会轻饶。”

说着,和赵胥拱了拱手,走了。

赵胥站在远处朝院子里看了看,守着十几人,严防死守密不透风的样子。

防着守着没错,但他怎么觉得柳大人在防着他呢?

为什么?

难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赵胥思索着回到住的客栈,老者在大堂里喝茶,见他回来起身行了礼,给他倒茶问道:“殿下为何脸色极差,可是有事?”

“先生。”赵胥将自己的想法和老者说了一遍,老者想了想,道:“老朽倒是觉得,柳大人不是防着您。您看他这般急匆匆的就走,怕是认为,这延平府衙里不太平。”

赵胥愣了一下,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柳大人怀疑杀周大人的是府衙里的人?”

“有这个可能。”老者道:“若殿下不放心,明日可与柳大人一起回京,不管他有什么事,早晚您都会知道的。”

赵胥点头,“那先生也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苏婉如被罚闭门思过,反倒好好休息一回,在房里昏天黑地的睡了两天,就踏踏实实的在坊里做绣活,她手里拿着团扇,绣的是仕女图,绣了半幅,周娴笑嘻嘻的道:“你好久没有拿针线,是不是手特别生?”

“还真是有点。”苏婉如笑着道:“我还废了一块玻璃纱,就因为我将人脸绣歪了。”

周娴哈哈大笑。

“她一直都没空,手生是难免的。”霍掌事道:“这绣活是手上的功夫,看着是不会忘,可只要几天不动,再碰就要手生许多。”

周娴笑着正要说话,就看到吕毅出现在门口,她笑着道:“吕叔,您怎么回来了,又给掌事买好吃的了吗。”

霍掌事神色一僵,低头做事。

“没事。”吕毅看着苏婉如,“有人说要找你,我带人过来了。”

苏婉如放了针线,“谁找我?”她说着走了出来,就看到有四五个男人绕过影壁过来,她瞧着一愣,笑着道:“林大人,杨大人,马大人。”又道:“王大叔。”

四个人都是那天游行抗议的“战友”,后来她去翠仙楼,还一起喝了酒。

王屠户手里还提着一块猪腿肉。

“苏姑姑。”林大人个子和杨二通比起来不算高,人也不壮,但是听说他的武功很不错,曾经还跟着赵栋一起打过战,很有些能耐,“知道你在这里,兄弟几个就贸贸然过来找你喝酒了,这里方便不方便,我可是订了席面,一会儿就到。”

“方便啊。”苏婉如指了指影壁边的宴席室,“去那边,方便的很。”

吕毅陪着,几个人往宴席室走,杨二通就盯着苏婉如,道:“苏姑姑,那天你那脚踢的我可真够疼的,我这疤到现在都没收。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吧。”

“罪过罪过。”苏婉如哈哈一笑,道:“那天我也是急了,又怕你觉得腿不疼哭闹不出来,一着急就上脚了。”

杨二通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腿,那天的疼还记忆犹新,但苏婉如说的没有,这两天他升任了一级,王大海亲自保举的。

俸禄涨了,他媳妇特别高兴。

“那倒是,我们大老爷们不疼到那个份上,是不会喊的。”杨二通回道。

马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还用说,苏姑姑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踢的。”马大人是北城兵马司的统领,年纪略长了杨二通两三岁,和林大人差不多,都是在三十五六的样子,他是戈夫人妹婿,虽有戈大人提拔,但也真有点本事。

几个人进了宴席室,围城了一圈坐下来,林大人开口就道:“平日里那些文官对我们呼来喝去的,真觉得读书了不起了一样。那天真是出了一口恶气,老子到现在都觉得痛快的不得了。”

“那是。”杨二通道:“我当时扎自己的腿,虽是受了朱世子的指点,可心里却真的气的不得了啊,下了狠手。那些文官仗着口舌伶俐,欺人太甚。”

苏婉如含笑听着,王屠户将肉递给她,“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来的时候我媳妇给我割了几斤肉。”

“那我拿去厨房,一会儿烧了我们喝酒。”苏婉如说着起身,吕毅去接,她道:“吕叔你和他们说话,我在门口递给王妈妈就好了。”

吕毅就坐了回去,杨二通拍了拍吕毅的肩膀,道:“吕管事也是会武的?你这腿是跟人打架打的?”

“倒不是。”吕毅道:“我的腿是个意外,瘸了好些年了。”

杨二通哈哈一笑,道:“我家叔叔也是,不过是右腿瘸了,但他那样子,虚头巴脑的,瘸腿后就整天怨天尤人,好像这世上所有人都跟他有仇似的。”又道:“还是吕管事好,该做什么做什么,是真男人。”

吕毅腼腆一笑。

“我拿了几坛酒。”苏婉如道:“是吕叔平日喝的,也不是好酒,大家将就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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