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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皇宫的通政殿里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慕容渊随小安子进入大殿,便看到高高的丹陛之上,慕容流尊正威严的坐在那里俯视群臣,深邃幽沉的目光时有火光一闪,却看不出他的情绪。
丹陛之下,一群臣子正哓哓争辩不休,连他进来了都未曾停止。
“臣参见皇上!”
慕容渊跪了下来,向慕容流尊醒了君臣大礼。
“平身!”
御座上的男人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未在多说什么。
慕容渊起来后,转回到自己的位置,冷眼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伙儿大臣,有点儿不明就里。
“武大人,我只问你,募兵五万又要平添多少军饷?眼下国库吃紧,连皇上和后宫的娘娘们都要裁剪费用,这太平盛世你倒要募兵滥费?”唾沫横飞,连声质问的是户部尚书师如恪。
“师大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难道忘了数月前骊山下那次事件了?”冷笑反问他的,是枢密副使武宗达,“那次孽匪作乱,皇室贵胄伤亡数十,京中一二品大员伤亡数近百,二品以下官员、侍卫和太监、宫女,伤亡千余,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此等孽匪不除,终究是我大雍隐患,若养虎成患,有朝一日动摇我大雍江山社稷,师大人担待得起吗?征募兵勇,剿灭奸贼,护卫家国君上,师大人倒觉得是滥费?”
听到两位大人的争辩,慕容渊才察觉出一点儿端倪,原来是为缉拿不到传说中的“裂天盟”而起争执了!只是,皇上从不让他参与政事,此时唤他过来是何目的呢?
这时,御座上的男人淡声道,“两位卿家,还是莫要把话题扯远了吧。”
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天子的威严,从高处传下去,七嘴八舌的官员们居然都收了声,向他这边看过来,连理直气壮,对师如恪百般挖苦的武宗达,也悻悻地退回班内。
御座上的人对眼前的局面颇为满意,微微一笑,视线扫过群臣,目光落到了一位五十岁上下,高瘦清癯的紫袍文官身上。
此人察觉到皇上的注视,踏前一步,怀抱玉笏对慕容流尊躬身行礼,“募兵之事,其中利弊诸位大人已辩析过了,再争无益,还请陛下宸断,臣另有一事,要借此机会向郑公公请教。”
发话的这位,是忠义侯尹广陵,尹太妃的胞弟,也是尹侧妃的父亲,方才舌战师如恪的枢密副使武宗达,就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
郑松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位居宦官之首,还身兼“善化堂”大总管,正二品禄位,以宦官的身份出任朝廷命官,自大雍开国以来,仅有他一人而已。
“善化堂”刚刚成立不久,是慕容流尊下令设立,善化堂不受刑部或大理寺辖制,直接听命君主,负责对京迟僚的明查暗访,缉捕审问,等同于内廷宪府,郑松便是首任执掌“善化堂”的大总管,深得今上信任,文武百官对他逢迎也好,畏惧也好,痛恨也好,表面上都客客气气地尊称一声“郑总管”,尹广陵却称他“郑公公”,无非提醒郑松的宦官身份,鄙薄之意再明显不过,当场就有几位党附郑松的官员眼神闪烁,讪讪的不敢抬头。
郑松却好像不以为意,白脸上依然笑容冲和,“请教不敢,侯爷有话但说无妨。”
“半个月前,云公公亲自带领内庭亲军,前往腾关缉拿总兵梅大人,下关却不知梅大人犯了什么过错,这十几日云公公可审清楚了么?”尹广陵说得不紧不慢,但字字清晰有力,目光更是望定郑松,不容他有丝毫躲闪。
尹广陵所说的“云公公”,指的是郑松的义子,御马监提督太监,内廷亲军都统云啸川,陛下新近提拔起来的人。
郑松又是低眉一笑,似乎若有所思,并不马上答话。
“郑公公,梅大人戍守腾关多年,很得将士们爱戴,若是没有个说法,恐军中不服。”尹广陵并不容他迟疑。
“侯爷,这位梅总兵的令妹,便是侯爷的第三位爱妾吧?”郑松却是答非所问。
“郑总管,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尹广陵虽然对郑松并不畏惧,但听到这话,却也不禁心虚作色起来。
“侯爷不妨回去问问如夫人,近年来她的娘家可是大兴土木,广置田产,不久前还从江南采买了十名小戏子孝敬梅太夫人?”
“这,这你如何知道?”郑松把话题越扯越远,尹广陵却听得惊心动魄,这些事他的确隐约听小妾提过。
这时,御座上的男人懒懒的笑道:“是何意思,忠义侯听不出来吗?朝中有些人,打着为国为君的旗号,大肆敛财,中饱私囊,贪污徇私,龌龊无耻,偏偏有些愚昧混沌的无知之辈,不肯擦亮眼睛体察详情,一味指责他人,真不知他们到底是真愚昧,还是被那等奸佞之臣收买了,才只管诋毁忠臣,帮那奸佞说话,若真有人因为被奸佞收买变节,还真让朕寒心呢!
忠义侯尹广陵乃是久居官场的两朝元老,老谋深算,这会子已经听出陛下话中有话来,忙跪下身,道:“陛下,臣并无徇私包庇之意,只是随口一问,既然其中多有曲折,还望云公公审清查明,昭告朝野,以正视听。”
“这个自然,侯爷宽心,我会嘱咐啸川善待梅大人的。”郑松口中说着“善待”,唇边也噙着笑容,尹广陵却从他温雅随和之中,洞悉出了一丝阴冷之气。
进了“善化堂”的官员,还谈什么“善待”?尤其落在素有玉面阎罗之称的云啸川手里,结果只能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甚至丢了性命!
这也是京中勋贵世家对郑松父子切齿痛恨,又畏惧忌惮的缘故,郑松执掌“善化堂”,义子云啸川则统领内廷亲军,两个奸宦沆瀣一气,用尽种种狠毒手段,打击朝中勋贵世家,短短两个月,就有多少显赫一时的朝中大员被拉下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
当然,也有聪明的察觉出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陛下授意的,因为凡是被他们收拾了的官员,都是太后的党羽,如今太后病倒在深宫,生死不明,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她的那些党羽们的生死了。
骊山下的那次暴乱,让太后娘娘损失惨重,亲信党羽损失大半,实力已经不敌陛下,惨被陛下夺权了,昔日那些拥护她的人,也作鸟兽散,聪明的,立刻归顺皇上,顺便儿咬出几个昔日的同党来作为自己投靠的资本;愚钝的,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关,装做一副清廉无辜的样子,想谁的党羽都不是,岂不知,他们的动向早就被陛下掌握的一清二楚,又焉能轻饶了他们?
还有更蠢的,不识时务,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试图鼓动太后起事,毕竟还有一个小皇子呢,就算没有那小皇子,先皇留下那么多的皇子皇孙,随便立谁都行,就是不能让慕容流尊做皇帝。
这人的心思太深,先是装作一副病入膏肓,眼看就驾崩归天的样子,可转眼间,却康复痊愈,还不动声色的在朝中掀起了狂风巨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太后的党羽剪掉十之八九,牢牢地把握住了大权,不断的诛杀剿灭反抗他的人,行动之迅速,出手之狠戾,让人心惊!
这样的人坐稳了朝堂,早晚都会跟他们清算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现在时局不稳,想法子将他扳倒,再立新君,也省的日后追悔莫及!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但苦于太后被囚禁在深宫里,他们也无法联系,只能如热锅的蚂蚁一样团团的转着,等待时机。
这时,御座上的男人忽然开口:“今日召诸位卿家前来不为别的,这段时间来,诸位在“裂天盟”上花费的心思太多了,若真是为大雍的江山社稷也就算了,可不少奸佞之臣竟为了建功,滥抓无辜百姓、屈打成招,还有人为了排除异己,栽赃陷害,更有可恨的,居然借此机会大肆敛财,一夜暴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朕已经查出好几例。朕初登基,希望中兴大雍,建一番不朽帝业,这一年来旰食宵衣,诚惶诚恐,推行休养生息的国策,却不料被这群蠹虫钻了空子去,为免再有人借此生事,朕决定,缉拿‘裂天盟’一事全权交给善化堂去做,诸位卿家安心只做好本职的事儿就好,勿要在管裂天盟的事了,募兵一事也暂缓再议,朕相信,这大殿里的臣子都是忠于朕的忠臣,虽然有的见识略有偏差,却也是被奸佞蒙蔽的缘故,还望诸位往后团结一心,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皇上不知在敲打什么人,但大家都看出皇上龙颜不悦,自然不敢再说别的,免得圣上发怒,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于是都缩了脖子,齐声道:“臣等明白,臣等遵旨!”
见大家这般识时务,慕容流尊满意的点点头,面色稍缓,道:“既然都明白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楚王留下,其余的可以散去了!”
“臣等告退!”
又是一番跪拜行礼后,大殿中的官员依次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慕容流尊和慕容渊二人,当然,还有郑松和几个随侍的太监侍卫。
大殿内,慕容流尊和慕容渊遥望相对。御阶上的男人眸光微眯,似有不善的睨视着慕容渊,真心想把这个娶了他媳妇的男人杀了,再剁成肉泥,烧成灰儿,让风一吹,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为大局着想,他还是忍住了,开门见山道:“楚王,朕今日宣你来,是为了忠义侯之事。”
慕容渊一滞:“陛下何意?”
慕容流尊直言道:“他勾结梅大器,虚造兵册,贪墨军饷,欺君罔上,十恶不赦,便是杀他十次百次都不足为过,不但朕念在他是太嫔娘娘的亲弟弟,你亲舅舅的份上,准备饶他一条性命,只是,他十恶不赦,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朕欲将他革去爵位,贬尹氏一族为庶人,发配到幽州去,不知楚王意下如何?”
慕容渊闻言,不禁眉宇深沉,面色铁青,他拱手道:“陛下所说之事,可有十足证据,忠义侯不仅是臣的舅舅,也是大雍两朝元老,若无十足证据就将这等罪名加到老臣身上,怕是会令百官心寒,也难堵众人的悠悠之口!”
慕容流尊向身边的郑松看了一眼,郑松立刻道:“王爷多虑了,陛下金口玉言,既然说出来了,自然是有十足的证据。”
说着走下御阶,向慕容渊行了一礼,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奏折,递了过去,“忠义侯和梅大器相互勾结,虚造兵册,贪墨军饷的事,属下已经查明,事实凭据俱在,请楚王过目。”
慕容渊心里打着鼓,接过奏折看了一遍,不觉浑身发冷,额上渗汗。
奏折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尹广陵是如何的勾结梅大器,虚造兵册,贪墨军饷,又是如何分赃之事,就连贪墨来的钱财做了什么用途,藏在哪,都记得明明白白的。
到了这个地步,也容不得他不信了。
看完奏折,慕容渊汗涔涔的跪在慕容流尊的面前,道:“陛下,忠义侯有负圣恩,陛下想要罚他,臣不敢妄言,只是臣的母嫔乃服侍过先帝的妃子,还望陛下能看在先帝的份儿上体恤一二,莫让母嫔因他人之罪受责。”
慕容流尊冷声说:“按忠义侯做下的勾当,便是诛了他的九族也不可惜,但正如你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先帝的份儿上,太嫔娘娘也就算了,只是除了她,其余尹姓人士,决不可再赦一人。”
楚王府里,除了尹太嫔,还有一个姓尹的侧妃,虽然慕容渊并不宠她,可她毕竟是自己儿子的母亲,而且还一门心思的爱着自己,想想她也被贬为庶人,发配到幽州去,幼子会多受打击啊!
想到这儿,慕容渊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陛下,臣以为,尹家嫁出去的女儿,不应算在被罚的范畴之内,俗语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既然出嫁了,便不再是尹家的人,又何必因尹家受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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