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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斜挂在长安的夜空。
夜已深沉,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冬日的寒意,让街头的小贩和行人早早回到自己温暖的炕头,一杯浊酒一盏油灯一家人印在窗前的天伦之乐,构成了长安城内千家万户平淡而温煦的岁月。
在一条寂静的街道。
燕幕城独自一人牵着马,徒步返回自己寄居在城东的小客栈,月光下的身影拖得狭长,如一把黑色的利剑。
在宴席上,夏曼古丽那惊鸿一吻,让他心绪难平,有甜蜜有感动更有烦恼,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爱一个女人,因为他实在给不了对方安稳的生活。
更何况夏曼古丽是个极为出色的女子,离乡背井漂泊到了长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自己又岂能再让她漂泊下去?
他选择步行回去,就是希望清凉的晚风能让自己躁动的心灵平静下来,明日就要远行,他不想发呆到天明。
或许是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亲过他的脸颊,他竟然忘记去擦拭脸上的唇印,直到有路人频频看着他的脸偷笑,他才慌忙在路边的鸡毛小店讨了一碗清水,把夏曼古丽留在脸上的唇膏洗去。
脸上的唇印消失。
可那一朵绚丽的紫色裙花还他心间旋转,仿佛永不停息。
难道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前路的小石桥上传来一阵低沉而悠扬的笛声,哽哽咽咽如诉如泣,竟像马努老爹在席间吹奏的那首思乡曲
燕幕城缓步走过去,远远看见一个白衣羌人男子正寂寞坐在桥头,嘴下那一管羌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
这是个老人,一个也在思念故乡的异乡老人,燕幕城无声感叹,这长安城里有多少异乡人在思念自己的故乡?
又有多少人有家不能回?
燕幕城停下脚步,不敢过桥,怕打断这位老人的思乡之情,他抱膝坐在一个石墩上,遥望天边的明月,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燕幕城回过神时,那桥头已寂静无人,只有一管造型奇特的羌笛平放在清冷的桥墩上。
如果不是笛子下压着一片树叶,而树叶上写着一行汉字,燕幕城几乎认为之前的一切是个幻觉,叶子上用隶书写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此笛赠小友。
燕幕城哑然失笑,想来那位羌族老人看自己久坐痴听,还以为自己也是一个流落长安的胡人呢。
拿起笛子,晚风将冬日未落的残叶吹落,在空中翻滚了片刻之后飘入水中,燕幕城看着那一片随水而去的落叶发怔。
他把笛子竖起,放在唇边,学着那赠笛的老人,试着吹了吹,头顶一只宿鸟发出呱呱的惨叫,一下子被他的笛音吓跑了。
燕幕城忍不住哈哈大笑,想起马努老爹善于吹笛,到时多向他请教一二,看来自己这一路上不寂寞了。
叹息片刻,他脸上的笑容徐徐收敛,突然想去一个地方,一个之前一直不敢再去的地方,他用渠水洗了洗脸,提剑上马,一路往长安城西南而去。
……
一个时辰后,他在长安城一处普通居民小区的门坊外停了下来,这里矮院低墙,住的都是三教九流的普通长安百姓。
此刻万籁俱寂,居民区零星透着几盏微弱的烛光。燕幕城无声地下马,又在路口徘徊几分钟后,最终牵马走了进去。
向右拐了几条青石板小路后,他在一个普通院落前停了下来,看着月光下斑驳的大门,燕幕城竟有些怯生生。
就在一墙之隔的小院。
那里有他童年的悠游嬉戏,有他少年的刻苦习剑,有他青年的桀骜不驯,这里正是义父谷吉的家,也是他心里永远的家。
但此刻,他却不敢敲门,他已看到窗前那盏烛光摇动,他已听到义母在屋子里咳嗽,他手停在门上,始终不敢敲下。
自从义父谷吉在漠北遇难后,整整七年来,燕幕城心中一直有愧,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义父之言,去朝廷担任军职,那样他就可以以侍卫之名去保护义父西行。
他甚至设想当时的情形,如果北匈奴重兵围困义父,若自己在义父身边的话,以他凌厉的身手必然会给对方重创,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住郅支单于,用他作为人质换义父一行人安然返回。
可是,如今这一切设想都没有意义了,义父和那200多位大汉将士已血洒黄沙,一想到这里,燕幕城痛悔不已。
七年来他一直漂泊在外,回长安后,才知道义父的死讯。此次回长安,他只在第一天和义母匆匆见了一面,接过义父给他写的那一封泛黄的家书之后,就愧然离去,无颜再面对义母大人。
嘭…嘭…
是义母董氏在院子里捣衣。
这一声声木棒敲打在砧板的声音,在寂夜里分外凄凉,燕幕城的背沿着墙角滑落下来,蹲在地上,双眼止不住湿润起来。
他像一道月影在门外无声地徘徊,良久之后,终于还是牵着马,回望一眼义母居住的小屋,黯然离开……
……
就在燕幕城黯然返回他居住的小客栈的同一时段,一条身影像泥鳅一样从马努老爹的商行围墙内翻了出去。
他弯腰如猴,落地如猫,无声无息地小跑一阵后,来到一个狭小的巷子,在月色斑驳中,一个黑衣人已等候多时。
黑衣人在月光下如一杆标枪笔直地挺立,整张脸隐藏在黑色的头套里,看不清他的面貌,黑色的身子一动不动,和黑夜融为一体,透着无声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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