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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是那个女人,她不是早就死了吗?难道……她回来了?

柳珍儿其实一直知道自己不是相公的原配,圣人赐婚的第二日他便来过自家,她还记得流云与她说宋状元登门拜访时的心情,心里仿佛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没见过这一科的状元郎,那日打马游街的盛况却是听人说过的,闺中聚会,有人提到状元郎,都说他年轻英俊,风流倜傥,还是位才子,正在议亲的女子听了谁不心动?她自然也是向往过的,已知父母知名媒妁之言,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未来夫君也能是状元郎这般人才,却如何也没想到,圣人赐婚,竟将她指给状元郎!

这一赐婚,柳珍儿惊喜之余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大抵就是缘分,她芳心初动,自己便要嫁给让她心动的那人,这不是注定是什么?她无端对这场赐婚多了许多期待,才会不顾母亲教的礼节规矩,大着胆子让流云掩护自己去屏风后头,她从未有这般想见一个人的感觉,流云被吓了一跳,被她求了几句却允了,想是觉得他们既已有婚约在身,悄悄瞧一眼也不算什么。

第一次做这般出格之事,柳珍儿紧张的手都在抖,锁在屏风后头大气都不敢出,管家终于引人进来了,隔着屏风看不清那人的容貌,隐隐约约显出的身形,确实如青松般挺拔,端的是玉树临风,叫人心驰神往。

不只是她,怕连爹娘也是满意的,那人求见的是爹,她娘却跟了一块过来,从进屋起笑容就没断过,她头一次瞧娘对人这般热情,拉着那人,恨不得他们立马就成婚的模样,只是未曾想到,那人上门,竟是为了拒亲。温润如玉的声音说出那句话时,她险些惊叫出声,一颗心直接坠入谷底,好在她爹娘也是一脸惊怒,竟没有注意到屏风之后她不小心弄出的动静。

那人说他不能娶自己,是因为他已有结发之妻,虽然早已病逝,她嫁过去便算继妻,她乃侍郎之女,父母皆出自高门,嫁给家境贫寒的宋状元已是低嫁,圣人赐婚倒是一门佳话,可若让她去做继室,是万没这个道理的。

可是金口玉言,圣人赐婚,又如何能更改?便是将实情禀告圣人,纵是继室她也得嫁,那人想要退亲,归根结底还是顾全他们柳家的颜面,她爹娘震怒之下,反倒想通了,圣人赐婚不是儿戏,不是说退便能退的,便是那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此事于她的名声也有碍,她爹娘百般斟酌,终于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于外她是明媒正娶的发妻,于内她是继室,这般既全了她家的颜面,又不用抗旨拒婚。

这般一来,继室不继室的,只有自个儿知道,那人与原配成婚不过一两个月,原配便病逝了,两人既无多大感情,也没有孩子,倒是他这番诚恳之举,让她爹娘高看了一眼,仍旧欢欢喜喜的让她嫁了。

她自然也欣喜于相公是个讲情义之人,对于没有感情的原配也能做到这般,已是难得,且那原配苏氏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什么痕迹,无人提及她也渐渐忘了,成婚几十年来,无论是微末还是身居高位,相公对她一如当初,不收通房不纳妾,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堪称夫妻典范,若不是跟着相公告老回乡,她甚至没想起来,相公在她之前是有一位元配的!

许是人心都是不知足的,她以前只求与相公长相厮守,如今果然做到了,又开始期待下辈子,想要生死同穴,可相公成全自己一生,百年之后却要与元配合葬,她才发现自己忍不了,别说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合葬,便是破例让他们三人合葬,她也决不答应,相公只能与她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所以现在是报应吗?她违背自己当年答应相公的事,非但不肯让他与元配苏氏合葬,甚至不顾儿女的反对,执意抹掉相公亲手立下的族谱之上苏氏的名字。她以为没有这个人,自己就能与相公长长久久的在一块了,结果连相公也怨她,她才会死后寻不到他,还有那苏氏……

一定是她回来了,回来报复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

柳珍儿想到这里,冷得浑身发抖,沉浸在自己的悔恨和恐惧之中,根本听不到看不到旁边之人的焦急无措,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送回府的,再回过神来时,却对上她娘发红的眼眶。

“珍儿,娘的珍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

柳珍儿怔怔的看了她娘几眼,两行清泪从眼底流出,张嘴哭道:“娘,他娶别人了……”

柳夫人愣住,惊怒不已,可是瞧见女儿难过成这样,又是阵阵心疼,连忙把人搂进怀里,轻轻安抚道:“别急,你跟娘说是谁……”柳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女儿自小乖巧懂事,从不做出格之事,如今这般定是受人蛊惑,若让她知道是谁在自己眼皮底下引诱哄骗她的珍儿,她定叫那人付出代价!

柳珍儿却没有回话,只是脸色苍白的重复着那句“他娶别人了”,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住了柳夫人,柳府如何兵荒马乱暂且不提,宋子恒与苏婉回了家,院子里却是欢天喜地的,不管认识不认识,平日少来往的邻居也纷纷过来贺喜,还有那屋主,兴奋的捧了租金与契约过来,想要还给苏婉他们,不收租金,他们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宋子恒和苏婉当然不至于连这点便宜都占,好说歹说把殷勤的屋主送走了,告别了热情的邻居,回到家中,小绿在灶房准备饭菜,宋子恒写下几封家书,叫大牛拿了钱去驿馆投递,他如今是状元,被圣人钦点入翰林院编撰,虽只是从六品文官,还要待过几日拜过座师,赴过琼林宴后,方才上任,但也已经是国家公务员了,请驿差借着送公文顺便替他稍几封家书回去仍算名正言顺,只需多给几个钱便是。

大牛领了书信,拿着钱欢天喜地的出去了,宋子恒坐下摸了摸苏婉的肚子,笑道:“正式入翰林院还要到下月,原本该亲自回乡报喜的,只是娘子肚子这般大,委实不便回去,只能修书几封,也不知爹娘可会怪罪。”

“相公得中状元,爹娘只会高兴,何来怪罪一说?”苏婉握住宋子恒的手,道,“相公也别可惜,若我此次没能与相公一道进京,待相公衣锦还乡,岂不是更不能来?良辰生下来,至少也要养大些才能上路,这般岂不是要耽误个两三年,咱们夫妻才能得以相聚,相公是想与我分隔两地吗?”

“娘子说得甚么话?若不是放心不下娘子,我又何至于叫娘子大着肚子也随我一道进京?”

苏婉又伸手挽住了宋子恒的手臂,笑道:“我就是爱胡思乱想,相公又不是不知道。”

宋子恒无奈的叹了口气,柔声道:“如今无非是有些感慨罢了,为了娘子与孩子着想,这回只得委屈了爹娘。”

苏婉点头:“我明白,如今再忍忍,再过几年咱们稳定下来,将爹娘他们接近京里团聚,岂不正好?”

“娘子有这份心便是。”宋子恒却摇头,分析道,“只是如今我虽被圣人钦点入翰林院,说不得三年后还得外放出京,何时能稳定委实不好说,倒不如让爹娘他们先在老家住着,且如今家里的生意爹娘和兄长也脱不开手。”

“相公说的是,这事不急,那便过几年再说罢,只是可惜小妹今年出嫁,咱们无法到场了。”

“小妹年底出嫁,咱们提早一月备上贺仪请人送回去便是,贺仪比往日重上一分,也算是咱们做兄嫂的补偿了。”

侍郎府,柳夫人好不容易把看着像是魔怔了的柳珍儿安抚好,看着她用了药安稳睡去,这才站起身,瞥了跪在地上的流云一眼,流云脸色白了白,却不用柳夫人开口,乖乖起身跟了出去。

来到旁边的厢房,柳夫人在上位坐下,有丫鬟麻利的送上茶水,柳夫人瞥了一眼,对旁边的婆子道:“安姑姑,你去把门关上,闲杂人等休得靠近。”

“是。”安姑姑指了几个丫鬟在门口候着,亲自关上门窗,这才回到柳夫人椅子后垂头站立,流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柳夫人皱眉,冷声问:“说罢,怎么回事?”

流云颤抖着身子,不敢说话,柳夫人气得一拂袖,桌上的茶盏摔了一地,热水溅到流云脸上,流云大气都不敢出。

安姑姑忙道:“夫人息怒。”

“息怒?我如何息怒?她是珍儿的贴身丫鬟,我平日还道她是个好的,却没想竟撺掇着珍儿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当真是包藏祸心!”柳夫人胸口起伏不停。

流云连连磕头:“夫人息怒,奴婢不敢撺掇小姐,是小姐……”

“还敢把责任推卸到珍儿身上?珍儿自来恪守礼节,若不是被有心之人撺掇,如何敢做这等之事!”柳夫人气得柳眉倒竖,指着流云怒道,“你可知今日犯下何等大错?若不是遇到长安,长安亲自送你们回来,被外人知晓,只怕珍儿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害了我的珍儿,于这贱婢有何好处?你今日若不老实招来,就别怪我把你发卖了出去!”

流云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安姑姑却轻轻拍着柳夫人的肩,低声顺气:“夫人息怒,流云是咱们府的家生子,她老子娘兄弟可都在府里头呢,想来是不敢害小姐的,且听她说一说,到底小姐此次为何会这般失态。”

柳夫人眼神眯起来,语气阴沉:“说,那人是谁?!”

“夫人息怒。”流云不敢隐瞒了,连连和盘托出,“今日小姐说老爷生辰快到了,此次是整寿,合该慎重,只是她不知备何礼物以全一片孝心,便想去街上找一找,奴婢也劝过,小姐却执意如此,奴婢实在无法,只能陪小姐一道乔装打扮了出府,谁曾想小姐出府竟是为了去长安城外看新科进士游街……”

柳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她是为了看谁?”

“看,看今科状元郎……”

“她又是如何与今科状元相识的?”

流云把头垂得更低:“回夫人,奴婢瞧着……瞧着状元郎似乎不认识小姐,奴婢整日跟在小姐身旁,也从未见小姐与状元郎有何交集……”

“你是说我儿一厢情愿?”

“奴婢不敢……”流云咬着唇,知道夫人如今震怒,可这个教唆小姐轻易结交外男的罪名她真的不能背,且她也确实想不出今科状元与自家小姐会有甚个关联,她今日才第一次见状元郎,想到这里,流云继续道,“小姐自来恪守闺礼,便是在安远侯府上小住的日子也从未出踏出大门半步,并无得见外男的机会……”

柳夫人仍旧震怒,不是不相信流云的话,她知道这丫鬟胆子小,一家子都捏在自个儿手上,定不敢乱来,也不敢乱说话,可是,如何叫她相信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会这般不知廉耻的看上一个男子,且那男子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安姑姑深知主子的心思,却不得不开口:“夫人,流云想是没那胆子这般蒙骗您,不若让她将今日的情形仔细讲一遍?”

柳夫人没说话,安姑姑已然明白,低头看了流云一眼:“今日在外的情形,你且一五一十的说来,若胆敢有一丝欺瞒,怕是你爹娘兄弟也落不得好。”

“回,回夫人……今日在长安门外,自从状元郎打马经过,小姐一双眼睛便一直盯在他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听着像是在唤宋郎……奴婢见那新科状元年少英才,气度非凡,心想或许是门好姻缘,便以回府禀告夫人的理由劝小姐早些回来,小姐瞧见了状元郎,也是心满意足的,答应与奴婢一道回府,哪知走了半路,小姐忽然什么都没说的折了回去,奴婢劝不住拉不住,只能跟着小姐跑回长安门外,却远远瞧着那新科状元正小心护着一个像是怀孕的年轻女子,小姐这才失态,奴婢死死抱住才没有冲上前,只是小姐太过反常,奴婢一时慌乱,除了拦住小姐不让她过去,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新科状元与四少爷想是熟识的样子,交谈许久,离开时几人都瞧了这边一眼,想是注意到了小姐的眼神,但新科状元与那女子都没察觉什么,却不想有过一面之缘的四少爷认出了奴婢,四少爷叫自家马车送了宋状元几人离开,随后便追上了奴婢与小姐,然后小姐问四少爷那女子与状元郎是何等关系,四少爷道那是状元郎的妻子苏氏,小姐闻后像是受了打击一般,失魂落魄,奴婢被吓得措手不及,还是四少爷帮忙把奴婢和小姐送回府……”

柳夫人仍旧没说话,看了安姑姑一眼,安姑姑明了,看向流云:“你确信那宋状元看见了你们,且什么反应都没有?”

流云仍旧不敢抬头:“是,奴婢非常确信,那宋状元一心只顾在他夫人身上,先前与四少爷说话时便时不时看着他夫人,又怕行人不注意撞了他夫人,甚至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一直扶着他夫人的腰……”

柳夫人眼神闪烁,流云却一鼓作气,继续道:“宋状元与他夫人夫妻情深,怕是连四少爷都见怪不怪……”

柳夫人摆手:“行了,你自去领十个板子罢。”

劫后余生的流云顿时大喜,连连磕头:“谢夫人饶命。”

流云走后,屋里便只剩下柳夫人与安姑姑,柳夫人问:“姑姑瞧着流云所言可否属实?”

“老奴想这丫头未必有这个胆子蒙骗夫人,且咱们小姐自来知礼守节,与外男私相授受之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可她一个深闺小姐,若无人诱哄和撺掇,又如何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夫人消消气。”安姑姑抚着柳夫人的背,低声道,“夫人怕是不知,这宋状元自几月前进京赶考,便一直住在咱们隔壁的院子,就在咱家侧门那头,小姐平日与夫人外出赴宴,想是这般见过宋状元也说不定……”

安姑姑说的很委婉,柳夫人却听懂了,眼神一闪:“安姑姑,你去给我查清楚这宋状元的来历,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这般叫人一见误终身!”

“是。”

柳夫人想了想,又道:“顺道再查一查他那个夫人。”

宋子恒这几日都没能闲下来,他先前交友不算广,平日来往也不过与同出自豫章府的举子们,其实这也正常,读书人历来喜欢抱团,出自同地域的天然便是同盟,一块玩耍起来毫无压力,是以大家都只跟自己的老乡一块玩,然而殿试考完就不一样了,不管出自哪个地儿,对于与自己同科的进士,都天生有着好感,就像是同班同校这样的情谊,虽说不上亲密无间,来往却是便利许多,兼之宋子恒又是状元,年少英才,被圣人钦点入翰林,想来日后必是前途无量,想趁着赴任之前与状元榜眼探花拉好关系的大有人在,是以宋子恒他们的小院也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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